那日瑾王允诺将谢淮带回, 便真的将谢淮带了回来。
听闻宣铧帝知晓谢淮伤了安王世子后, 龙颜大怒,直言要将谢淮关起来,从重发落。然而后来不知瑾王与宣铧帝说了什么, 他竟又收了手, 轻轻放过了谢淮。
为了安抚安王世子, 宣铧帝派了太医院院判亲自照看安王世子, 谁知查出安王世子身上满是旧伤, 再一深究, 竟查出是安王打的。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安王却虐待世子到了这个地步。
宣铧帝直言安王残恶,关他半年禁闭, 又将安王世子接入宫中教养。
自此, 谢淮与安王世子这一出,两人都全身而退,唯有安王落了个罚。听闻安王日日在府中破口大骂——
“两个兔崽子!”
……
谢淮回到安国侯府那一日,若若没去接他,只是恹恹地伏在案前,数着庭中树上的花枝。
“一枝花,两枝花, 三枝花……”
安罗涟见此,不禁打趣道:“你啊,想看你表哥便直接去,在这里折腾做什么?”
若若直起身, 垂眸道:“我不去,没什么好瞧的。”
“是吗?”安罗涟摇了摇棱花扇,忽然指着窗外:“啊,谢淮来了。”
若若拍案而起:“哪里!”
安罗涟眼波流潋,笑道:“我骗你的。”
若若:“……”
“娘,你取笑我。”
瞧安罗涟伏案大笑,若若心中无奈,道:“爹爹恨不得禁掉谢淮二字,你却总拿表哥取笑我,你不怕……”
话及此处,不知想到什么,便不说了。
安罗涟挑眉,悠悠叹道:“怕什么啊?在我们镇北,像谢淮那样的人多了去,便是从前,你娘我也……咳,罢了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听得镇北二字,若若不禁陷入深思。
镇北与雍州一南一北,是万千铁骑所在之处。常言道,雍州出乱世枭雄,镇北出将军英才。
安罗涟笑道:“你说你这几日啊,眼巴巴地跑到你爹跟前,问人家谢淮的消息。如今人家回来了,怎又不去瞧了呢?”
若若雪颊泛起绯色,但却倔强道:“那是两回事……在他没收敛性子前,我是不会与他说话的。”
再也不能让谢淮轻易做出杀人的举动了。
若若心中暗暗发誓。
安罗涟却忽然叹道:“你也莫怪谢淮了,我听你爹说,那日是他们争执…是安王世子先起的杀意。”
“……是吗?”
那日匆匆一别,没有深问,原来竟是安王世子先动的手?若若恍了恍神,闻言怔然几许,愧疚地垂下了眸:“那我便更不能去瞧他了……”
若是如此,那是她错怪了谢淮,哪里还有脸去瞧他啊。
瞧见若若眸中泛雾,恹恹不振的模样,安罗涟心中怜爱,哪里还会提谢淮,温声道:“罢了,此事暂且不提。十日后,你表哥要来,到时可不许这般冷落人家。”
若若捏了捏衣摆:“谢淮才不会来呢。”
“哎呀。”
安罗涟执着棱花扇敲了敲她的脑袋,笑道:“不是这个表哥,是你外祖父家的表哥。”
若若一恍:“外祖父家的表哥……”
若若的外祖父乃镇北王,今居于镇北。他震慑北荒乱国,安定大临疆土,轻易不回晋安。
镇北王生有一儿一女,其儿安罗城今留于镇北,膝下有一年十二的嫡子,便是若若的表哥,名为安白轩。
安小公子年少意气风发,知晓小表妹一家居于晋安,便请求镇北王,独自前去晋安,替他看望看望姑姑与小表妹。
镇北王思量一瞬,便应允了:“你也不小了,出去历练历练也好,正好也能瞧瞧你姑姑。”
安小公子乐开了花,寄了封信给姑姑安罗涟,便乘船一路千里迢迢去了晋安。
船舫悠悠,漾开一河清水,沿官道缓缓驶入晋安城。两岸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又是一番与镇北不同的好风光。
很快便能到安国侯府了。
安小公子满怀期许,与随从道:“给姑姑和小表妹备的礼可齐全了?”
随从笑道:“您放心,今早才点了一遍,半分不差,齐全得很。”
“那便好。”
安小公子双手抱袖,眉目轻扬:“我听说小表妹从小病弱,真想快快见她一面,到时我将镇北的剑术教给她,她便能好起来了。”
随从不禁笑道:“小公子哪里的话,晋安与镇北不同,寻常的名门闺秀,都是不学武的。”
“是吗?那可无趣。”
安小公子皱了皱眉,嫌弃道。
不练剑不习武的小表妹,一点都不好玩。
然而入了安国侯府,在朔雪院见过姑父姑母,与传闻中弱不禁风的小表妹后……
安小公子顿时噤了声,沉默得像个哑巴。
小表妹真好看啊……
雪糯的双颊,像玉石般莹莹的眼眸,一身青罗碧纱裙,清丽动人。整个镇北,都寻不出比他表妹好看的小姑娘了。
安小公子沉默:“……”
他收回前言,小表妹超可爱!
阮连臣与他温声道:“既然来了府中,便当作自己的家,不必拘礼。府中还有几位小辈,待晚膳时便能见到。”
安小公子连忙道:“是,这几日叨扰姑父与姑姑了。”
安罗涟笑了笑:“哪里的话,我恨不得你常住府中,如此一来,若若便有表哥陪了,是不是?”
安小公子心下砰砰砰,望着若若。
出于礼节,若若朝他笑了笑,轻声唤道:“表哥。”
安小公子瞬间扬笑,朗声道:“表妹。”
因安小公子初来乍到,安罗涟便让若若带着他去府中逛一逛。
熙光正好,府中碧廊青影,湖光粼粼,如皎皎珠玉落在盘中。安小公子与若若谈笑而过,同她讲着镇北的趣事。
“到了七月,便是花灯节,人人都会去游街……”
行到一宽阔之处时,安小公子忽然想起自己的一身剑术,兴致勃勃跟若若道:“对了,我教你练剑好不好?”
若若扯了扯嘴角:“……练剑?”
就她这病怏怏的身子,是嫌命不够短,想被剑戳死啊?
安小公子眉眼飞扬道:“怕什么,很容易的,我先给你舞一遍,你慢慢学。”
说罢,也不待若若推拒,便抽出腰间佩剑,朝空中挽将个剑花。
安小公子师承祖父镇北王,箭术虽只学了三成,却也足够厉害。只见剑光如风花雪月,飘渺而难以捉摸,剑峰时而凌厉,时而从缓,似惊鸿游龙,高深莫测。
“如何?”
长剑入鞘,安小公子朝若若得意地抹了抹鼻翼。
若若惊叹:“了不得,不得了。”
心中却出神——
多么厉害的剑术啊,要是谢淮也能学就好了!
若谢淮学会了这剑术,日后晋安城中谁若欺他辱他,他便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护好自己。
等等,不对……
若若思绪一滞,抿起唇畔。若谢淮学了这剑术,日后只怕愈发难以收敛,到时候晋安城中……
谁还敢欺他辱他啊?!
若若深叹一声:“怎么是好啊。”
安小公子不解道:“什么?”
……
安国侯府,僻静的院中。
夜初立在墙头,瞧着倚坐在长廊下的谢淮。
他一身松墨束衣,神色难辨,手执一枚箭羽,幽幽望着院中那颗歪斜的老松树。如此一坐,往往便是半日。
没错,自从回到安国侯府,谢淮便这么过了十天。
或者说……
夜初摸了摸下巴,心叹:安国侯家的小姑娘十天没来寻谢淮,谢淮便这么过了十天。
如此下去可不是办法。
因为主上命他保护谢淮,那谢淮不论是身处险境,还是郁郁寡欢,都是他的错啊。
夜初想了想,落入院中,行礼道:“小主子。”
谢淮神色淡淡,置若罔闻。
夜初早就习以为常,虚咳道:“属下听闻,今日镇北王家的小公子入了府,如今正与若若小姐在游逛,您不去看看?”
谢淮执箭的手一顿,良久,淡漠道:“人家是表兄妹,我去做什么。”
夜初下意识:“你不也是人表……”
噢,你还真不是。
夜初后知后觉,见谢淮神色如霜雪般的冷,选择了噤声,默默地飞回墙头。
院中归于寂静。
良久,谢淮却凝眸,忽地将手中箭矢投了出去,利箭疾行,没入老松树的枝干,余劲震得箭羽铮铮作响。
只见老松树上,连同方才这枚箭矢,满满当当的,已插了十枚箭矢。
小表妹一日没来,箭矢便会多上一枚。
谢淮拢起衣袖,目色沉冷。
其实他早便知晓镇北王府来了人。除此之外,他还猜测到今夜阮老夫人会设宴为安小公子接风洗尘,到时府中众人皆会前去……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洗墨便前来道:“表少爷,老夫人让您晚膳时去晟安堂,见一见镇北王府的小公子……您去吗?”
洗墨也知谢淮与若若在冷战,言语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谢淮神色淡淡,语气难辨:“……为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