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晋安雨纷纷

晋安城, 雨势纷纷。

雾色灰蒙, 笼罩在错落有致的楼宇上,闻玉轩外一里的暗间里,低沉而惆怅的声音缓缓流淌, 道出这十几载来的辛酸故事。

“……”

“真相便是如此, 这些年, 是我负了你娘, 负了你。只望你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与我回瑾王府吧。”

瑾王望着神色难辨的谢淮, 低声请求。

雾雨空蒙, 斜入轩窗,拂在谢淮飞扬的锦带上。他沉默不语,凭窗远眺, 叫瑾王猜不出心思。

良久, 他却忽然凝声道:“下雨了。”

瑾王一怔,侧目望窗。

谢淮回首,淡淡起身:“雨势渐大,家中蠢笨的表妹还在闻玉轩等候,怕她出来寻,便先行告退了。”

闻言,瑾王眉间微顿, 轻声叹息:“安国侯府的小姑娘,我也很喜欢。然你若以谢淮的身份,便是守得了她一时,又守得了她一世吗?”

此话一出, 却换来谢淮一声冷笑。

“在雍州时,你许诺守她一世,守住了吗?你连一时都没守住。”

瑾王眸色晦暗几分,哑声道:“我没守住她的一世,故而来寻你,守她的第二世。”

谢淮神色未变,淡声道:“不必了,那是你们从前的恩怨,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说罢,便不再多言,提步离开。

瑾王不知他所说是出自真心,还是意气用事,思量一瞬,朝他背影问道:“若没有安国侯的小姑娘,你会跟我回瑾王府吗?”

“……”

谢淮却以为瑾王在威胁自己,脚步蓦地一顿。

良久,谢淮回首,轻轻笑道:“……自然,若安国侯的小姑娘没了,我便跟你回瑾王府,然后再过十年,你瑾王府也会没了。”

瑾王:“……”

辞别了瑾王,谢淮便冒雨回到了闻玉轩。

闻玉轩中空荡荡,却没有若若的影子。

谢淮神色忽变,立即在闻玉轩中四下搜寻。小表妹虽然蠢笨,但向来听他的话,交代过她在轩中等,她便不会离开才对。

然寻遍了闻玉轩,仍不见若若。

难道说……他真的下手了?

谢淮眸色蓦然冷凝,宛若寒山高雪。只一瞬,他便转身踏出闻玉轩,奔入茫茫雨中,在晋安起伏错落的楼宇中寻找若若的影子。

雨珠溅落,很快便打湿了衣襟。

阔道旁行人纷纷,目露诧异,望向谢淮。

“那少年找什么呢?”

“雨这么大,也不打伞吗。”

“真奇怪啊。”

世人喧扰,谢淮却置若罔闻,只是抿着薄唇,孤眸幽幽扫向四周——

他……又一次将她弄丢了。在闻玉轩中,他便应该把她带在身边。

“……表哥,你在找什么?”

一道清澈而微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

谢淮神色恍然,缓缓回身,见若若执着青竹伞,懵懂地抬眸望他,眼中暗藏担忧。

七月晋安雨,复见心中人。

他哑了哑,一时凝噎。

若若将伞递到他手中,用衣袖拭他湿漉漉的长发,轻声道:“下雨了,我去伞坊买了柄伞,回来就看见你在雨中……怎么了?是不是瑾王欺负你了?!”

谢淮垂眸,攥紧青竹伞柄:“……没什么,只是丢了件东西。”

若若松了口气,扬笑道:“那找到了吗?没有的话,我来帮你一起找啊。”

谢淮不语,却忽然笑了笑,容色如积玉成雪,三分月色破云而出,清清冽冽地映入若若心中。

若若心中一动:“……”

谢淮若有似无地望了她一眼,轻声:“找到了,回家吧。”

“……是。”

……

自从上次没能带走谢淮,瑾王越发念起谢淮来。

他心中常想,不求谢淮待他多亲近,但求能多见见谢淮,教他读一读书,习一习武,再学几套兵法……

只恨从前那些□□无缝的计谋全太狠,在自家孩子都舍不得施展。

瑾王深深叹息一声,落棋的动作也沉重起来。

慕远之挑了挑眉,问道:“您最近总唉声叹气,不知是为何?”

瑾王远眺窗外鹿鸣书院的绿庭,幽幽道:“我羡慕你,能在这书院教他……们念书识字,日日相处。”

“……哦?”

慕远之讶异道:“您是说我那帮学生们?这有什么,若是想见,几日后鹿鸣书院有一场射箭比试,来看便是。”

以为瑾王想看的是临御他们,慕远之又道:“届时四殿下五殿下皆会来,圣上也会御驾亲至。”

“……是吗。”

瑾王神色蒙雾,喜忧难辨:“那谢淮,也会来吗?”

慕远之一顿,沉吟道:“应当会,谢淮乃院中箭术数一数二的学生,其箭术绝伦,只怕还胜过院中夫子。”

听得谢淮被盛赞,瑾王眉间浮起笑意,挥袖道:“你说的是哪里的话。”

慕远之:“……”

我说的是人说的话,您得意的是什么劲?

鹿鸣书院的箭术比试乃一年一度的盛会,绵雨、蝉鸣、红叶、山雪四大内院会各派出学生一起比试。

因谢淮在红叶院,去年得胜的便是红叶院。

今年……谢淮升到山雪院了。

早早的,院中学生便热火朝天地议论——“今年得胜的怕是山雪院了罢。”“可笑山雪院的师兄不少,却要谢淮一个刚升的新人出头。”“新人?别说笑了,人在蝉鸣院时便了不得啦!”

学生们三两结伴,谈笑而过。

安王世子听得这些议论,暗中沉了沉神色。

转眼到了比试那日。

宣铧帝亲临鹿鸣书院,慕远之领着院中学生早早迎接,而五皇子等向前行了礼后,便又退回人群中,为比试做准备。

一切与去年无异,唯一不同的是,宣铧帝身侧,多了个难得一见的瑾王。

宣铧帝在帷帐下端坐,见瑾王目凝神望着箭场,奇道:“往年不见你来,今年怎么来了?”

瑾王回神,笑道:“终日与朝臣打交道,甚是苦闷,偶尔见一见小辈们,心情也阔朗些。”

“若叫那些老狐狸听得此话,怕又要来与朕诉苦了……”宣铧帝一笑,忽话峰一转道:“阮编修,你觉得呢?”

原来知晓阮青令本是鹿鸣书院的学生,故而宣铧帝今日也带了他来。

阮青令闻言微微一笑,叹道:“微臣亦觉得来鹿鸣书院,见一见小辈们,心中阔朗。”

宣铧帝朗声笑道:“终日唉声叹气做什么?你也不过才十六,在朕眼中,也是一个小辈罢了。”

阮青令但笑不语。

宣铧帝不再多言,将目光放到箭场里。

只见第一场比试者竟是四皇子临御与五皇子临徽。

临徽近年渐露锋芒,得书院多位夫子盛赞。先皇后故去多年,宣铧帝也明白当初责怪临徽是不该,故而渐渐待他好了许多。

“四皇兄,承认了。”

临徽朝临御温和地行了一礼。

临御还礼,眉眼飞扬道:“我可不会让着你。”

临徽笑了笑,不再多言。待一声令下后,便搭箭上弓,拉动长弦,朝三尺外的箭靶直射而去。

箭羽疾驰而去,正中靶心。

临徽眸中浮笑,回首望向看席,想寻一寻若若的身影,却见若若在与谢淮说话,不由得黯了黯目光。

这边临御不甘落后,也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宣铧帝抚了抚掌,望着临御临徽二人,都觉得喜欢得很。只是……若考虑以后,却难免要偏向其中一个的。

他忽然问瑾王:“你觉得朕这两个孩子……哪一个更好?”

瑾王正远远瞧谢淮呢,漫不经心地沉吟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宣铧帝长叹:“看来皇弟与朕一样,亦觉得难以抉择。”

一侧的阮青令:“……”

阮青令轻声提醒道:“瑾王殿下总爱往西南看,不知在瞧什么?”

瑾王回了回神:“……咳。”

宣铧帝闻言挑了挑眉,沿着瑾王方才的视线望去,讶异道:“那不是安国侯的小姑娘吗?”

说罢,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高深一笑,命内侍将临御、临徽与若若一起唤了过来。

若若正与谢淮说话,听得圣上传唤,心中不免惊讶,只能朝谢淮道:“我很快便回来看表哥比试。”

谢淮不语,凝眸望了望不远处的临御与临徽,眉间微皱。

待若若走后,安王世子却走到谢淮身侧,拨动手中弓弦,沉默不语。

下一场比试,便是他们二人了。

二人多有嫌隙,平日里便剑拔弩张,水火不容。此刻乍然相逢,气氛更是冷若寒霜,肃杀沉重。

谢淮淡淡擦拭弓箭,亦不与安王世子说话。

“你知道圣上唤他们过去做什么吗?”安王世子却突然懒懒开口。

谢淮不语,仍是淡淡。

安王世子讽笑了一声:“我知道……安国侯府世代权贵,安国侯的小姑娘十有七八会嫁入天家。也不知我那皇叔叔……会把她许给四皇子呢?还是五皇子呢?”

“不过……”安王世子拉开弓箭,却偏移几分对准谢淮的靶,冷笑道:“反正啊,不会嫁给你。”

话落,箭羽飞出,正好中了谢淮的靶心。

“……”

谢淮眸色寒沉,心中杀意忽起,攥紧了手中的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