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府中护卫一事后,阮老夫人深觉愧对谢淮,待谢淮好了许多。风波过后的五六日,谢淮养好了伤,便被若若拉去了鹿鸣书院。
若若收下了谢淮的玉佩,坠了条锦缎,小心地挂在腰间,又决定将上回五皇子送的玉佩物归原主。
散了学,若若便寻到蝉鸣院,唤了五皇子出来。
长廊下,临徽拥着一身云纹斗篷,心中微喜,垂眸朝她抿唇笑:“你来寻我。”
若若略微愧疚,将玉佩递给他:“这个玉佩……我不能收下。”
临徽愣住,嘴角翕动,欲问一问缘由,然无意瞧见她衣摆下坠着的翡玉,心中恍然,眸色也黯淡下来。
原是有人赠过了瑾玉,便不要他这枚了。
临徽指腹微拢,沉默地将玉佩收回,垂首笑了笑。
一时,长廊下寂然无声。
若若悄悄打量了临徽的神色,终究还是不太忍心,道:“你不开怀吗。”
临徽抬眸,下意识答:“不曾。”
沉默几许,却又缓缓地:“……方才,我违心了。”
少年着实坦诚,若若心中浮起愧疚之情,且愈发地重,一时间沉默地垂下了眸。
临徽察言观色,见小姑娘神色委顿,局促地拢了拢袖摆,慌乱道:“不必在意,只是雪下大了,我不喜欢雪,才不开怀,不是你的缘故。”
……是吗?
若若闻言仰首望了望长空。
“……”
……根本没下雪!!!
临徽亦回过神,眸色凝固,唇畔深抿,不再言语了。
若若想了想,还是朝他道:“雪会停的,你不要难过。”
临徽怔然,不曾想小姑娘并未笑他拙劣,竟是顺着他的谎言继续说。他心中出神,凝眸望向长空。
若若又斟酌道:“雪会停的,你以后会遂心如意,坐拥五洲四海,有心上人,所以根本不必在乎我这样微不足道的……”
“雪会停吗?”临徽打断了她,其实他根本没听清她后来说了什么,心中只一直盘旋着那一句“雪会停的”。
若若啊了一声,连忙点头:“会停的。”
临徽回首,却笑道:“真好。”
话落,并未多言,只朝她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等……”若若挪动两步,还想说些什么,但临徽早已离去。
望着那清远的背影,若若心中浮起几分惆怅——刚才与他说的,让他千万别在意她这一句……不会没听见吧?
若若小声地叹了叹。
啪嗒——
一颗冰冷的雪球却轻轻砸在她的绒帽上,雪屑溅入脖颈间,冷得若若颤了颤。
庭中,蝉鸣院的少年们簇拥而立,朝她朗声笑道:“若若,在那里叹什么气呢?来打雪仗。”
若若玉眸睨了睨他们,细声细气道:“不玩。”
就她这弱小的身躯,打雪仗那就是单方面挨打罢了。
谁知少年郎们却坏笑两声,捏了雪球扔到她绒帽上,不依不饶道:“玩嘛!”“难得谢淮今日去给夫子送经卷不在。”“可不!”
若若仍然推拒:“不玩。”
一颗雪球砸过来:“玩嘛。”
若若:“……不玩。”
又一颗雪球砸过来:“玩嘛!”
“……咳。”
若若被砸得踉跄两下。
裹在茜绯色斗篷中的小身影晃了晃,似病弱的小猫,显得十分可怜。
“……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少年们相觑两眼,又小心翼翼地盯着若若。
若若被砸得弯了弯腰,发髻下的银铃微晃,在耳畔泠泠作响。一时间思绪复杂,深深地叹了口气。
究竟是打他们呢?还是打他们呢?
两种想法在心头盘旋。
最终,若若捏了个雪球,起身望向少年们,似碧玉的眸中,幽幽切切。
少年们暗道不好,抿了抿唇,纷纷后退:“抱歉,不知你这么不禁砸。”“我们也并非故意的……”“你可莫生气!”
若若扬手,将雪球对准他们,抿唇笑:“你们过来让我砸十下,我便不生气。”
少年们连连摇头,作鸟兽状散开。
“若若要打人了!”
“快跑快跑!”
若若哼了一声,本着教他们做人以及扶正未来国之栋梁的大义,捏着雪球对他们穷追不舍。
一路沿着庭中石路追去,少年们急忙奔走,连声道歉,若若扬袖砸了几下,气还是未消,然体力渐渐不支,只能无奈停下。
当下病弱不堪,若若扶着梅花树歇息,不禁感慨——
“谢淮在就好了。”
然也不能事事依赖谢淮。
思绪飞转,若若最终决定提步继续追,方踏出几步,却忽然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不会是蛇吧?
若若浑身僵硬,垂眸望去。
瞧清之后,不由得一愣。
踩到的不是蛇,却是一位少年的手。
少年倚坐在梅花树下,抬眸阴沉沉地望来,被踩了一脚,他却也不声不响的,神色宛若深幽潭底,冷凝无比。
若若连忙赔罪:“对不住!你的手疼不疼?”
说罢,俯身握起他的手查看。
他却变了神色,似苍鹰般敏捷地捏住若若的手,塞到嘴中狠狠咬了一口。
“疼!”
若若吃痛,登时收回了手。
垂眸望去,见莹白的手上除了咬痕,不知何时起竟还染了殷红的血色,血沿着皓腕蔓延而下,煞是恐怖。
若若慌慌张张,抿唇:“血,我流了好多的血。我要死了。”
阴郁少年神色一顿,忽然寒声道:“睁大你的眼睛看,那是我的血。”
“……”
若若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垂眸望他。
只见他玄色衣袖下的手正溢出血痕,原来方才他出手捏她时,血无意沾到了她的手上,才引来这场误会。
阴沉少年抬眸瞪她,满是不耐。
若若心中更慌张了,捧起他的手道:“我,我把你的手踩成这样了……”
少年:“……”
蠢吗?
就她这轻飘飘的一脚,能将他的手踩成这样?这手上的伤,只是拜他那低劣而无能的父亲所赐罢了。
思及此处,他冷冷收回了手,推开若若:“滚。”
若若:“可是……”
少年不耐地皱了皱眉,他忽地抬眸,眸色中满是阴郁,咧嘴森然一笑道:“想死的话,你就留下。”
话里话外,没有半分玩笑。且那杀气,比冬雪还冷冽,直抵人的心间。
“……”
再不走真的会死。
若若心中浮起这个念头。
她垂眸,屏声敛气地从袖中摸出一包伤药,双手捧着,万分小心地放在地上,缓缓推到少年腿前。
然后,起身、提裙,拔腿狂奔。
太可怕了!
若若提裙狂奔,心中一阵阵后怕。
世上怎会有如此阴冷的少年,那言中的杀意万分真切,仿佛下一瞬,他就会真的掐死她一样。虽然谢淮也是冷冷的,可谢淮从不会待她如此狠恶。
好想谢淮!
谢淮正好捧着经卷行在廊下。
远远的,他便瞧见了若若。只见她疾行而来,樱唇深抿,竟连他也没瞧见,直直从他身侧越了过去。
“……”
谢淮侧首,淡淡地望着她的背影。
若若回神,往后直直退了两步。
瞧见谢淮,抿了抿唇,玉眸泛雾,一把扑在他怀中。
“表哥!我好想你!”
谢淮顿了顿,缓缓地:“……有病。”
……
“我踩了他一脚,他咬了我一口。”
若若乖巧坐在案前,仰首与谢淮诉苦:“表哥,我该如何是好?他受伤了,流了许多的血……”
谢淮神色淡漠,一边替她包扎手上的伤口,一边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回去?”
若若想起那少年阴冷的眼神,顿时摇了摇头,只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谢淮言简意赅道:“安王世子。”
先帝曾有七子,今只余下圣上、瑾王与安王。瑾王风华绝代,如玉如翡,乃晋安名流。而安王却平庸糊涂,性情暴躁,名声素来不好。
自夺位争权落败、安王妃病故之后,安王便愈发阴沉潦倒,不仅日日眠宿花柳,无心朝政,还对王妃留下的孩子动辄打骂,言语怒喝。
方才那少年,便是安王世子。
他手上的伤,正是父亲安王醉酒之后所致。
谢淮将纱布缠在若若手上,似漫不经心道:“鹿鸣书院中什么人都有,也只有你蠢笨,无端去招惹他人。”
若若小声争辩:“我没有……”
谢淮言语讽刺:“没有?与你说过,无事别理会蝉鸣院的人,莫不是你耳朵聋了?”
少年如霜似雪的语气中藏着淡淡怒意,教人难免多想。
若若长睫扑动,忽然仰首笑道:“表哥,你不让我理会他们,是不是在吃醋?”
“……”
谢淮面色停滞,扯着纱布的手重重一拉。
若若嗷嗷叫唤:“疼疼疼!”
谢淮垂眸瞥来,语气比往日重上许多,一字一顿道:“呵,我只是怕小表妹被弄死了,没人讨好我。”
“……只是这样?”
若若难以置信,震惊自己在谢淮眼中竟只有这么点地位。
谢淮冷冷侧首,一言不发。
若若玉眸盈盈,巴巴地盯着他,那灵动的眼神仿佛在说——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谢淮却早有戒备,冷漠地侧着首,瞧都没瞧她一眼。
若若郁郁地收回了目光,余光瞧见谢淮的手,顿了顿,忽然俯身咬了一口。
“……”
谢淮眉梢低敛,望着手上伏着的小糯米团子,冷冽道:“你做什么?”
肯说话了?
若若报复地笑道:“啃猪蹄。”
“……”
闻得若若这一句,谢淮沉默许久。
他的孤眸缓缓敛起,蕴上喜怒难辨的薄雾,令人捉摸不定。良久,在若若心虚的目光中,他轻轻抬袖,朝她的发顶移来。
若若大惊:“我错了别打……”
谢淮的手却轻轻落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他垂首,容色温和又宠溺,宛若渡上一层熙光。
若若心中小鹿乱撞,受宠若惊惊惊惊惊,捏了捏衣摆道:“表哥,你做什么……”
怪不好意思的。
谢淮唇畔却浮起冷意:“摸狗头。”
若若:“……”
还回来,把她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