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谁在捉弄谁

绵雨院

山水画屏前,慕远之将画卷展于案上,望了望垂首端坐的若若,不禁淡淡笑道:“为何沉默不语?”

若若:“……”

因为,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日被慕远之唤来阁中,一路上院中学生都朝她笑得开怀。她便觉得奇怪。直到瞧见了这副署了自己名字的画卷后,心中顿时落下一道滚滚天雷,震得她久不能语。

被谢淮……戏弄了!

画什么不好,竟画了只猪!他就是故意为之,让她被各院学生取笑,如今还被夫子问起,这该如何作答?

慕远之又温声问道:“课业乃山长布置,然你却是我的学生。可是平日里我对你照顾不周,惹你伤心,你才有此一举?”

若若连连摇头,心虚道:“夫子待我们甚好。”

慕远之却笑了笑:“既你如此说,我便多问一句。往日课业小测,你分明会答,却又刻意略过,为何?”

“夫子……”

不曾想慕远之如此敏觉,若若捏了捏衣袖,才低声道:“写字手疼,还很累,若若写不动。”

慕远之恍了恍,望向她蕴着三分病色的白皙面容,才明白过来。是了,听闻安国侯的幼女自小病弱,缘是她力不从心,故而课卷才只答一半。

思及此处,慕远之心中浮起几分怜惜,长指叩了叩案面,却又将话题转回到那副画作上。

他笑道:“那这幅画……”

还是逃不开!

若若抿唇望着画中的猪,忽伏至案上,凑到慕远之眼前,诚恳道:“夫子您瞧,这幅画上的猪像不像我谢淮表哥?”

慕远之:“……嗯?”

若若挠了挠脸颊,灿灿笑道:“山长说画见过最美之物,若若见识太少,只是觉得谢淮表哥最最最好看!”

“……”慕远之眉梢微扬,默不作答,不着痕迹地望着轩窗之外那道少年的身影。

他许是担忧被唤到书阁的小表妹,故而才来此等候。只是殊不知,小表妹竟暗中将他比作猪。

若若接着编:“可是若若画工不好,只能以猪来代替谢淮表哥……您瞧这只猪,多么可爱,多么朴实……就像……”

“咳。”

慕远之眉眼带笑,着实不忍再让她说下去,轻声道:“你的谢淮表哥……正站在窗外。”

若若神色一僵:“……”

慕远之最终并未发难,只是将那副画细细卷起,归还若若,放了她回家去。

长廊过道,若若抱着画卷,亦步亦趋地跟在神色难辨的谢淮身后。谢淮走一步,她便走一步,谢淮停一步,她也停一步。

谢淮彻底停身,垂眸睨她。

若若语结:“我我我并非故意说你是猪,只是夫子问起,我才胡乱编了编……”

谢淮冷冷地笑了一声。

若若垂眸盯着裙边,憋气道:“说到底,表哥为什么要画一只猪来捉弄我。表哥不愿帮我,直说就好。”

“呵。”

谢淮却忽然淡淡笑了笑,眸中幽幽道:“因为你与那只猪一样蠢笨,便画了。”

“……”

若若神情愣了愣,问:“你是说,你画的猪是我。”

谢淮神色淡漠地颌了颌首。

然而下一瞬,他却听得她低低道:“可是山长说,要画所见最美之物,表哥说你画的是我,那我就是你见过……”

话至一半,她又似乎不好意思地垂眸一笑,不再说了。

谢淮心中思绪忽地就停顿住了。

他眉间深深凝敛,似是不知该如何作答。良久,才狠狠瞪了瞪她,沉声道:“若你承认自己是猪,那便是罢。”

话落,也不容若若多言,便冷冷拂袖往前走。

他衣摆微扬,拂了拂若若的脸。

若若的笑容顿时停在面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自心底悄然蔓延。诚然,被只有十岁的谢淮取笑着实是件不悦的事。

思及此处,若若忽然深吸一口气,飞快奔到谢淮身前,皱起小脸朝谢淮嚷嚷:“嗬嗬嗬。”

谢淮眉间浮起三分错愕,三分恍惚。

这家伙……竟然厚颜无耻地学起小猪来。

若若见他怔住,得意嚷道:“哼,是猪就是猪,谁怕谁啦。如今吃亏的是你,日后你可得承认,我是你心里是最美的!”

谢淮:“……”

他眉间紧皱,蓦地侧开脸,语气低敛:“你是蠢猪吗。”

若若:“不是,我是你见过最美的人。”

谢淮:“……蠢猪。”

“不——是——我是你见过——”

“你们两人,在这里吵什么呢。”

二人闻声,停止争吵,回眸望去,见是安罗涟携着碧枝缓缓走来,眉眼带笑地打趣他们。

若若最先回了神,仰首笑道:“娘亲,你怎么来了?”

安罗涟俯身摸了摸她的发,揶揄道:“小蠢猪,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才来接你回家呀。”

若若:“……娘亲,你也学表哥取笑我。”

谢淮闻言,冷哼一声,朝安罗涟行了个礼。

安罗涟笑意吟吟,携着他二人朝马车走去。一路上谢淮都默不作声,只无言跟在她们身后。

见此,安罗涟悄悄与若若耳语道:“明日是你生辰,你的表哥可有赠你什么礼?”

若若先是摇了摇头,然思绪又一顿,恍惚之间,垂眸望向怀中抱着的画卷。

“……”

难道说这是……生辰礼。

说来,昨日谢淮反常般地纵容,为她提笔作画,是因为她的生辰要到了?

若若回首,望向谢淮。

察觉她的视线,谢淮敛眸睨来,目色深沉。

……

暮色渐深,鹿鸣书院点上竹灯一盏,借来半缕幽光。檀香木案置于堂中,一人执起微凉的茶盏,从容斟了一杯。

慕远之俯身朝他行了一礼,道:“王爷,您旧疾未愈,不宜在夜中饮冷茶。”

那人眉若远山,目色深邃,沉吟一声,叹道:“左右是病,多添一桩也无妨。”

若有人在,便可知他正是大临的瑾王。

先帝在时,曾有七子,其中瑾王与当今圣上乃一母所出。后诸子夺权,历经一番腥风血雨后,便只余下当今圣上、瑾王及安王。

瑾王文可安国,武能征战,向来得圣上看重。只是十年前落下一身伤病,至今仍未彻底痊愈。历年来求医问药,甚少居于晋安城。

此次他归来,已是离开晋安三年之后。

而晋安城中甚少人知,鹿鸣书院的慕远之,年幼时曾得瑾王指点。

瑾王归来晋安城,无事之余便来瞧瞧慕远之。

他拂了拂玄袖,与慕远之淡笑道:“几年未见,不想你未留于朝中,而是来了鹿鸣书院做夫子。”

慕远之微微一笑:“此乃远之平生夙愿。说来,在鹿鸣书院教书,倒是遇着许多有趣的学生。”

瑾王沉吟一声,问道:“我那五侄儿,如今怎样了。”

慕远之思量道:“五殿下较四殿下小了一月,但课业出众,如今已破格升至蝉鸣院中读书。只是仍旧不善言辞,很少与他人来往。”

瑾王拂了拂茶盏,似叹非叹:“他患有口吃,便不爱说话。皇兄亦不看重,使他愈发沉默寡言。”

提及圣上,慕远之便并未多言。

“罢了。”瑾王执起案上一枚棋子:“此事我日后再与皇兄说,今日不谈政事,你我对弈几局。”

慕远之笑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