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自风波平息,转眼间数月匆匆而过。
书院红枫如霞旖旎,又悉数退落,寒意甚重的风时而卷过,带来冬日的冷冽。临御沉稳了许多,再未拽若若的发锻,除了仍死心不改地想让她坐上那皇宫的车辇,没什么不好。
谢淮的身量似乎又长了些。
安国侯府中,安罗涟为他们表兄妹二人量体裁衣时,若若忽然惊觉,自己的身量着实太矮了。
一想到日后兴许会长成小矮子,若若心中就涌上无限惆怅,连书院布置的课业也无心书写。
课业乃山长布置,山长命各院学生画一副水墨画,画中是何物并未限制,只说画平生所见最美之物便可。
说来,鹿鸣书院乃皇家所设,教习内容早有万全律例规定。除去四书五经,夫子们还会教导学生琴棋书画,骑射狩猎。院中时常布置课业,历年来,总有学生脱颖而出。
譬如上回中秋时,院中便办了一场诗会。彼时阮青令便拔得头筹,山长赏识他,甚至还将他的诗文递给了圣上。
圣上惜才,赞他文采风流。
府中为此事小贺一番,除了二老爷阮连绪与二夫人苏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切都甚为安好。
嗯?说来他二人为何不悦?
若若心思恍惚,一时出神。
此时,轩窗外却传来折月欣喜的呼声:“下雪啦!今年冬日的初雪!”
若若咚地搁下画笔,推窗望向庭院。
只见天色蒙蒙,旋旋落下如柳絮般的素雪。雪色尚浅,朦朦胧胧地拂至海棠枯枝上时,又转瞬即逝。纵是如此,也难抑府中侍女们的欣喜之情。
她们着了绯色冬裙,立在廊下,伸手去接落雪。
阮连臣亦披了鹤羽斗篷,与安罗涟共立庭中,相视一笑。
若若垂眸瞥了瞥案上的宣纸与墨笔,沉默一瞬,然后坚定地起了身。
写什么课业!出去玩!
庭中赏景,雪下嬉戏,又喝了暖融融的热汤。不知不觉间,夜幕悄然降临,直到天色蒙蒙,若若才心满意足地捧着手炉回到房中。
“雪真好玩啊。”
然而余光一瞥,望见案上那空空如也的宣纸时,若若神色瞬间停滞,如遭雷劈。
遭了……课业忘记写了。
“怎么办?”
檐下寒风凛冽,室内烛火融融。若若抱着一卷宣纸,扒在谢淮的书案前,眼巴巴地望着他。
谢淮神色淡漠,提笔在纸上作画,待从容不迫地运完最后一笔,方才侧目睨了她一眼:“是你贪玩,与我何关。”
若若心虚地垂了垂眸,道:“我也知错了。明日课业便要交与夫子,可是我的功力表哥也知,定是来不及了。”
“哦?”谢淮眉梢微扬,呵笑一声:“你是,要我帮你?”
“若是表哥能这么想的话就太……”
若若话及一半,瞧见谢淮似笑非笑的眉眼后就戛然而止。“对不起……”
谢淮却沉默几许,而后轻声道:“好啊。”
这么好说话?本来以为还要再撒撒娇呢。
若若恍了一恍,谢淮并不容她多说,只将她手中画卷抽走,淡淡道:“明日我将课业直接给慕远之,你回去罢。”
若若将信将疑,但谢淮话已至此,也只得先迈步回朔雪院。
走了三四步,又回首与谢淮道:“表哥,对夫子怎能直呼其名。”
谢淮斜她,语气散漫:“多事。”
……
翌日,鹿鸣书院的四道长廊内侧,依次挂满了各院学生的画作。山长与诸院夫子一一走过,轮番品鉴评价。
山雪院里,阮青令所画乃一副雪上青松图。山涧雪色缭绕,飞瀑流泉,峭壁处一株挺拔青松,直入云端。
山长抚了抚掌,赞道:“笔锋隽逸,意境悠长,雪中青松坚韧沉稳,由此推及,亦知青令心境不俗。”
行至绵雨院,又见五皇子临御与阮青瑜皆画了高穹青云,一只羽鹤出没云端,扶摇直上。
山长笑了笑:“这二位学生志趣倒颇为相似。”
慕远之跟随山长左右,瞧见落笔之人乃阮青瑜,便知她乃若若的姐姐。心中微讶之余望向一侧,正好瞧见诸学生中侯着的阮青瑜。
既是自己学生的姐姐,便多提点一句罢。
慕远之思及此处,与山长淡笑道:“青云缥缈,难描其形,欲画其风骨,着墨浅淡更为相宜。”
阮青瑜心中顿悟,悄悄望了望这位白衣夫子。
山长赞许地点了点头,忽然,他望向一副画作,惊讶道:“这位名为谢淮的学生所画是何物?”
诸夫子闻言纷纷望向谢淮的画作。
只见画卷长长,画中一条险而遥远的河流蜿蜒曲折,直入云端。水波湍急,弱不能覆舟,遥遥而望,远非人间之景。
此次画作皆是画平生所见最美之物,然此番风光,如何得见?
夫子们相望几眼,不明所以。
慕远之沉吟一声,却笑道:“此乃三千弱水。”
山长神色浮起几分意味深长,语气感慨:“脱于笔墨,自出胸臆,我喜欢。安国侯府这一辈,倒是能人辈出。”
然直至到了绵雨院中,瞧见安国侯府阮青若所作之画,山长才彻底咋舌,神色肃穆:“是我小瞧安国侯府了。”
诸位夫子面色微怪,肩头耸动。
慕远之抚了抚额,清雅笑容中浮起无奈。
不为其他,只因那落笔为阮青若的画作上,竟是一只栩栩如生,圆润可爱的小猪。
谁平生所见最美之物,会是一只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