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微浑身一震,她愣了愣才僵直着身子转过身,“你醒了?都听到了?”
魏翌睁开一双血丝满满的眼,见她一脸无措又忐忑的问他有没有听到,他在被中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他又作疲惫的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神情就带了丝茫然与不解,“听到什么了?”
“你方才说什么了?”
他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说话间嗓子一阵痒意上来,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余微听到他咳,心下一慌,也顾不得再想别的,“没,没什么,你怎么样,伤口有没有疼?还有你刚才咳,是嗓子干,要喝水吗?”
“华老之前说你还不能喝水,等醒过来他再看看,你等等,我去叫他过来……”
余微话音还没落下,人已经逃也似的跑开了。
留下魏翌躺在床上凝着她消失在船舱内的身影怔忪出神。
他听到了,从她最早和他说对不起时,他就醒来了……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毅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在她哭着说出从前,还给他不停道歉时不去将她拥入怀中。
原来,这些年来她对他避之不及的原因,竟是这般真相。
而不是他以为的——她嫌弃他是个残废,是个亡母的废物……
当年母妃病来的急,人也去的快,父王又急切扶正江氏,他心里有所怀疑,便亲自去调查了母妃病倒一事。
加上刚接手母妃留下的产业,许多事都要去了解,亲力亲为,他根本抽调不出时间去看她,以至于疏忽了她……
等他将产业上的事稍微理顺,母妃的死也有了一些线索后,他才惊觉他已经许久没去伯府看她。
他匆忙丢下手中的事去伯府看她,却不想会听到她对他说出那样一番话。
自小开智说话晚又先天小腿无力的缘故,他比常人要敏感,加上突逢巨变,他听到她那番话,直觉就是她听了谁的话开始嫌弃他了。
后来,她将他甩进湖里,他更是心伤失望,也没去管她那会儿自责与害怕的神情,不顾病体坚持离开了伯府。
等回到王府,又得知了母妃的死当真如他猜想那般不简单。
胆大的婢女竟在母妃平日喝的安神汤里加了相克的药,才导致母妃一朝病来如山倒,后来又被加重了药量去世。
他愤怒至极,亲自去将那婢女处置了。
却不想一切竟都被她看到了……
等他病好,又从母妃死亡的真相中走出来,他再去见她,却吃了伯府的闭门羹——她对他开始避而不见了。
母妃死后,他就只剩了她。
可她却对他避而不见,他无疑是失望又有些心冷的。
但那时,他也没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不可修复的地步。
他想着小姑娘小,或许是受了别人挑拨,但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明白,他
便是残废,也能给她最好的生活,也是能护住他的。
直到华询的死……
华询是华老的孙子,他开智后,母妃特地为他寻的玩伴,也是除了母妃和余微外,他唯一亲近信任愿意诉说心事的人。
在他第三次登门伯府吃闭门羹后,他终于忍不住心里的闷堵,和过府来找他并问起她的华询说了她或许嫌他是个残废一事。
华询当时听了沉默了许久,盯着他的眸光复杂又充满怜悯,他那会儿是犹豫许久才出声劝他一声,“不会的,微微是个好女孩儿,你别多想了,她若嫌弃你,早就嫌弃了,也不用等今日了。”
母妃死后,他的世子之位岌岌可危,他算是狠狠经历了一番人情突变,加上太后让他忍下母妃的死,那时的他极端又多疑。
在他和华询说这事时,他其实在心里已经认定她就是听了别人的挑唆,开始嫌弃他是个残废了。
是以当他看着华询那满脸犹豫复杂又满是怜悯的神情后,他就理解成了华询也是这样认为的,她就是嫌弃他了。
只是华询可怜他,顾及到他才会替她说话安慰他。
于是他只苦笑了一声,也不让华询再为她说话,摆了摆手让人送了华询离开。
华询见他的样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离开了。
又过了数日,他再次登门去见她被拒,他忍不住又去找来华询诉说苦闷。
华询见他确实难受,犹犹豫豫一番后,和他说了华老已经想出了法子让他重新站起来一事。
他当时高兴坏了,捏着自己的腿激动得不能自己。
他若是能站起来,她是不是就不会再嫌弃他了?
他也可以保护她了,走哪儿都能直接抱着她去,不用再借助轮椅,遇到梯步时,他也不用再让她下地,也不会再让她看到他被别人连人带轮椅搬过去时的狼狈与不堪……
然而,就在他憧憬着他和她的未来时,华询死了。
死法极其残忍,是被人切去了小腿,拔去了舌头扔到华府门□□生生痛死的。
华询,是被他害死的。
他的清晖院有奸细,那日他和华询的话被江氏的人给听了去。
他能站起来,江家无疑是最不愿见到的,于是为了恐吓华老,不让华老再医治他,江家对华询下了手。
华老唯一的孙子死了,还是那样的死法,华老如何不恨……
也是那会儿,华老才告知了他一个真相,早在他五岁的时候,他就找到了能让他站起来的法子。
只是他顾忌着江家,加上皇帝有意无意的警告,他一直忍着没有说这事,却不想会被华询发现,还因为他和余微之间的事,忍不住将这事告诉了他。
华老认为,一切都是报应,他一面感激太后知遇之恩为他治疗,一面却因为私心左右摇摆,终究害他失去了唯一的血脉。
华老悔痛万分,却也不愿意继续为他医治了,只说愿意留下让他站起来的法子,然后辞官离京去游历。
他没要华老研究出的他可以站起来的法子。
华询的死,无疑不是给他敲响了一个警钟。
江家不倒,皇帝不打消对太后和武安侯府的芥蒂,他便是站起来了,也活不长久,与其这般,他还不如保持现状……
至于余微,他觉得,他已经没有什么不可失去,对于一个嫌弃他的人,他自然也可以舍弃她。
何况以他的境况,也不能再为自己找一个软肋。
于是自那以后,他再没登过伯府的门。
她躲他,他也心灰意冷,再也不去关注她。
两个人在京城竟是一年难见一次,便是宴会上瞧着,也是互不在乎,形如陌生人。
一直到他及冠,太后催婚
魏翌收紧的手青筋暴起,眸中血丝愈发深浓,这些年,他因为对她的不信任,他的自以为是,究竟错过了多少。
她的成长他没看到,她私下受的委屈他也没看到,他甚至因为自己的谋划,险些害死了她……
“关飒受伤了,华老正在为他医治,怕是没法过来了,不过他和我说,你醒了若是没有低热了就可以喝水了。”
余微拎着壶热水进了舱,对魏翌说道,随即又关切的看向他,“你伤口可疼得厉害,华老说若是疼得厉害,我可以再为你上一次药。”
“伤口还好,不算很疼。”
魏翌从悔恨中收回神,哑声回了声余微,想起她方才说的,又问了她一声,“关飒受伤了?可严重?”
“嗯,那就好,疼了就和我说。”
余微闻言微松了一口气,将茶壶放在矮桌上,又去看他,见他神色正常,应是没听到她之前说的那些事,她心下那股不自在稍微散了些。
听到他问的,她又赶紧回他:“关飒是左胸被刺中一剑,没伤到要害处,只是剑上有毒,现在人还在昏迷中,我已经让青霜过去那边照顾他,你别担心。”
魏翌闻言拧起的眉结却没有散去,“石松呢?”
“他在外面戒严,我们往京城地段走了,又马上要进入江家的地盘,不能放松警惕。”
余微说着也蹙起了秀眉,江家不好对付,话本子里也没写魏翌是怎么扳倒江显的。
她只知道,江显和元妃实际相识,还因为老一辈的关系,两人有一段口头亲事,只是后来元家势弱,才不得已将自幼美貌夺人的元妃送进了宫,搏一搏元家的前程。
话本子上说,早年元妃在宫内站稳脚跟多亏了江显,元妃对江显有感激也有负了他的愧疚。
在江显被魏翌害死后,元妃对魏翌是恨之入骨,多次催四皇子尽快解决了魏翌,还因此多次为难苏婉月去逼四皇子。
“怎么了?可是在担心?”
魏翌注意到余微的神情,伸手牵过她的手,“别担心,
前面是江家地盘没错,只是与江家势力挨着的还有武安侯府的势力,来镇江前我就派人传过信,最迟明日一早,武安侯府的人就会赶到。”
“我没有担心这事。”余微有些诧异他会和她说这些,不过眉心的结却是松了松,她摇了摇头。
低头看着魏翌抓着她的手,她面上又闪过丝不自在,她忍不住把手抽了回来。
魏翌手上骤然失去那温软的触感,心头顿时感觉空落了一块。
不过那失落感只持续了片刻,因为余微到底担心他,挂念着他的身体,又忍住了自己的羞赧将手再次覆上了他的额头,感受了他的体温后温言细语的说了声:“没有低热了,可以喝水了。”
话音一落,她就转身去给他倒水了,先倒了半杯冷却的茶水再倒了半杯热水勾兑后,又倒了些在手上试了试温度才拿了勺子舀着喂他喝。
魏翌眼睛牢牢锁着她,慢吞吞的喝下递到嘴边的水,只觉得甜滋滋的,像是泡了半罐子蜜糖一般,甜进了心里,让他喝了还想喝。
“还要吗?”一杯水喂完,余微就问他道。
她被他灼灼的视线盯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她不自觉的又撇开了脸,胭脂似的颜色却悄悄的爬上了玉耳,渐渐地连那雪白修长的脖颈都染上了粉色。
魏翌盯着她那红透的耳,不由手指动了动,想去捏一捏她那饱满小巧的耳垂。
只是想到她之前在他拽住她手后倏然僵直的身子,脸上的慌乱无措,他又强压了压心下的那股躁动,收拢大手握成拳,最后哑声应了声:“嗯。”
时机不对,她刚刚想起从前,他该给她些时间去缓冲,而不是利用现在她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去逼她。
越对她上心,他越舍不得将心眼动到她的头上,更舍不得让她为难。
更何况,他还没想好怎么消去她当年撞见他杀人时的恐惧。
余微便又给他倒了杯水。
“今晚的人,是江显的人吗?”又一杯水喂完,余微忍不住问了他。
若是以前,她不会管那么多,只要她的安危没事了就行,只是既然不能再眼看着他陷入危局,许多事她也要开始去了解了。
“不是,”魏翌摇了摇头,“魏尧的人。”
她跟在他身侧,早晚得了解到这些,想了想,他说道:“魏尧这次扬州一行也是为了名册,不过目的不同,他是为了拿到名册以此接收反王的人为他卖命。”
余微心神一震,若是这样的目的,四皇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且按之前人从天上飞下一事,苏婉月应该已经成了他的军师了。
而苏婉月又擅谋划,知晓前世一些官场私密,只怕这趟回京之行,她们不会顺利了。
“要不,明日开始,我们分开走吧……”
余微话音刚落,魏翌那幽深的黑眸就扫向了她,脸上神情像个即将被妻子抛弃的怨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