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文渊阁几人都被挖出了陈年旧事,当时的首辅段玠虽是废帝心腹,可惜上台并不光彩,他身为百官之首尚且如此,余下官员还有几个清白的?
一时间,朝堂乌烟瘴气,废帝发了雷霆之怒,几次欲杀柳蕴,皆因忌惮柳蕴握着他的秘密而作罢,可若再任柳蕴行动下去,整个朝堂都要崩了。
废帝召见柳蕴,在金銮殿上出声嘲弄,“柳蕴,朕信了你不是柳家人,毕竟一贯坦荡刚直的柳家出不了你这样用下作手段的小人。”
“与陛下相比,臣这个小人可愧不敢当。”柳蕴立得挺直,随手拂了拂袖口,冷冷的视线掠向龙椅,废帝恼得咬牙,“柳蕴,朕的忍耐是有限的,若你仗着那秘密恣意妄为,朕即可令人射杀你!”
“那秘密臣会烂在肚子里,可倘若臣死了,可就不知道谁会得知了。”
废帝哼了一声,“你倒是守信,那朕可赏你一样,倘若你就此罢手,朕将着人再审当年赈灾银一案,为柳家洗刷冤屈,还柳家人一个清白,你进京入朝为的就是这个吧?”
废帝以为握住了柳蕴的命脉,柳蕴必定俯首就缚,柳蕴给了他片刻的念想,再轻描淡写地掐碎了,柳蕴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带讥诮地望向了废帝,“陛下想多了,我入朝不过是想哄我妻子开心。”
废帝一张面皮绷成铁青色,握着龙椅扶手的手背青筋迸出,那手背上留有深深的牙印,是那日冬葵为柳蕴咬的。
“你们夫妻倒是情深。”废帝眸中情绪几度变幻,像是有了旁的算计,忽地身体放松,轻笑一声,“罢了,此事朕退一步,你也退一步,朕不杀他们,只放他们出京。”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场博弈过后,波涛汹涌归于平静,朝堂上被翻出的肮脏污秽被冲刷干净,入牢臣子一出了牢,就被赶出了京中,连感谢柳蕴的机会也没有,柳蕴哪里在乎这个,回了府邸,倒床就病了。
仆人发现,慌里慌张去请大夫,大夫只道是过度劳累,需得好好休息,出了方子就走了,柳蕴一醒来就见仆人举着药碗候着,仆人复述了大夫的话,他听了阖着眼吩咐,“倒了。”
仆人大气不敢出一下,听令倒了,柳蕴也不休息,去了书房,将吏部未完成的政务堆成小山似的摞在书桌上,回身招来随从,“我病得这般重,夫人可是不知?”
他浑然忘了自己嘱咐过府邸众人凡事不可打扰冬葵,府邸众人做得极好,哪怕他病了,也绝不到冬葵跟前碎嘴,于是随从回得极快,“恐打扰夫人,还未同夫人说。”
“这个可以说,装作不经意告诉夫人我病了,在书房处理政务。”柳蕴坐在圈椅上,他本身就累到了极致,根本用不着装疲倦。
冬葵身边的丫鬟得了令,佯装无意地在冬葵面前提了,已是夜间,正要就寝的冬葵转身就去了书房,于是柳蕴用哄骗的手段又见了冬葵一面。
当年这个情景十分简单,如今无须准备什么,但宋平水等人做戏做出警惕心了,排查一遍后一致认为:熬一大锅汤药还是很有必要的。
柳蕴依照当年坐在圈椅上,一手支着下颌,另一手执笔,在政卷上涂涂写写,眉峰微拢,面上倦怠之色甚浓,一旁的随从端着汤药候着。
没过一会儿,冬葵推门进来,甫一抬眼就是这般境况,她像当年一样来到随从跟前,瞧了一眼汤药,“凉了,再熬一碗,速度快点。”
随从去了。
柳蕴听闻动静抬了眼,见是她,怔然过后笑了一下,“无碍,搁平时这个点你都睡了,何苦来看我?”不知怎么地,倒真有一种萎靡憔悴的味道。
冬葵紧紧盯了会儿,极快地别过眼去,一手摩挲着将政卷推到一边,“听青竹说你病了,病了就别忙了,喝了药就歇着。”偏头朝门外道,“药呢?还不快端来!”
当年没这么快。
现在,必须快,熬一大锅呢,盛了就能端来。
门口候着的随从举着碗进来了,冬葵示意他递给柳蕴,柳蕴接过,没敢喝,恐他一喝完,冬葵转身就走,一会儿就不愿意多待儿。
当年,他就用了这个法子,那时冬葵见他不喝,不满地端起药碗,隔着一张桌子递给他眼前,“喝了便是。”
柳蕴俯身过去,也不接碗,就着她的手,唇角贴了贴碗边儿,“苦。”
冬葵一愣,“你又不怕苦。”
“我何时说过我不怕?”柳蕴从桌后转出来,随从早已退了出去掩好了门,他绕到冬葵面前,点漆的眸子注视着冬葵,“我不只怕苦。”冬葵还怔着,他索性贴身上去拥抱冬葵,长长的叹息里满是苦涩,“我还怕往后的每一日,你都这样对我,你数一数,你多久没对我笑过了?”
这样说着,心里更怕冬葵再问一声,“孩子呢?”
手指不由掐紧了冬葵的肩膀,肩膀处传来的疼痛激得冬葵神志一清,她没有挣扎,被柳蕴抬起下巴时那双杏眼含着些许麻木的冷意,“松开。”
柳蕴的手像被什么蛰了一下,倏忽一下松了她,她将药碗举过来,“喝了。”冷淡的视线剜着柳蕴的心,柳蕴躲避一样低头喝药,喝了几口,眸子一阖,冬葵的气息太熟悉了,丝丝缕缕地缠着他不松,他便再也压抑不得,一睁开眸子就抬起了头,“你便没有旁的要和我说?”
冬葵漠然,“孩子你找到了?”
算算时间,距离孩子出生快有一年半了,时至今日还找不到的话,那还有希望么?
柳蕴忍耐地又阖了眼,因为他发现冬葵的双眼红了,冬葵嘴巴一瘪,啜泣声就传了过来,他再也忍耐不成,扑上去将冬葵压在身下,“柳冬葵,你怎敢如此对我?”
汤碗砰一声落地,汤药泼洒出来,政卷呼隆一声被扫到上面,湿湿嗒嗒的一片,尽数被柳蕴踩过,柳蕴抱起冬葵步入里间的榻上,他不知何时起了烧,额头滚烫地贴到了冬葵的脸颊上,冬葵热泪一涌,“你发烧了。”
“闭嘴!”
“不要,我要问你,孩子是不是找不到了?”冬葵呜咽着拽紧柳蕴的衣领,两人恨不得融进对方的身体里,柳蕴发出的声音艰涩难听,“不要问了。”
孩子一事无计可施,他可以给冬葵希望,可倘若还是寻不到,难不成日后他与冬葵见一次面,冬葵就要这么冷漠地问,这样的冬葵,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再问,你不若掐死我。”柳蕴烧得意识有些昏沉,拽起冬葵的手放在脖间,素日还能抑制的情绪狂涌而出,“你用力,让我死了。”低头印上冬葵的唇,“死前,让我亲亲你。”
“不要!”冬葵哭着咬了他一口,一手拨开他的脑袋,胡乱踢了他几脚,柳蕴倒在榻上,烧得面色潮红,粗粗喘了口气,不知过了多久,冬葵满脸泪痕地从背后抱住他,“我不问了,我要让陛下得到报应。”
两人蜷在榻上。
柳蕴凭着残存的意识回了身,费力撑开沉重的眼皮,亲了亲她的额头,“乖,给我时间,我废了他。”
“好。”
时至今日,做这场戏前,柳蕴却奢望冬葵问一问,只要她问一声孩子,他就笑着把顾颐的信拿出来,指着每一个字告诉她,孩子我找到了。
可冬葵不这么想。
当她见柳蕴不喝药时,就变得与当年不一样了,她道:“你若不喝,我便走了。”
两句话就可结束这场戏。
柳蕴自然不愿意,见冬葵端起药递过来,只好低头喝了个干干净净,确然很苦,宋平水他们做戏很认真的,用的草药真真切切,即便柳蕴没病,喝碗药也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大影响。
碗底一空,柳蕴心里正思付要不要引导冬葵问出孩子的问题,冬葵偏头召来随从,“再来一碗。”
柳蕴:“……”
众人:“……”
喝一送一?
也成吧!
一大锅呢!我们不差汤儿!
随从速速去盛了一碗,冬葵接过递予柳蕴,柳蕴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坦然地迎上这视线,“一碗恐见效不快,多喝,兴许好得快。”
柳蕴一饮而尽。
心想,当年那段记忆,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冬葵,都称不上愉快,冬葵篡改记忆也属正常。
冬葵偏头喊随从:“再来一碗。”
柳蕴:“……”
没良心的!
众人:“!”
突然开始担心喝这么多对柳蕴有无影响了!
第三碗了,柳蕴一对上冬葵的视线,半句话也不多说,就着冬葵的手一饮而尽,冬葵满意地侧头,“再熬!”
众人:“……”
不该担心大人,该担心汤药够不够啊!
第四碗。
柳蕴突地笑了,自己接过药碗抿了几口,抬起的眸子浮出纵容的笑意,药碗一空,抬袖召来随从,“再来一碗。”
“看来夫君想通了,病了还是喝药的好。”冬葵不等随从反应,转身提步,“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
柳蕴及众人:“……”
冬葵都拐过走廊了,众人才反应过来,宋平水砰一声关了书房门,毕竟柳蕴此时的表情不是谁能看的,毕竟谁也不想看柳蕴此时的表情,众人皆大欢喜地逃之夭夭。
柳蕴气了一夜。
没良心的!
郁气结于心中,清晨早起时身上威压甚重,容色更是冷得吓人,宋平水砰一声撞开门时,他的眼角都要结冰了,宋平水喘着气都要哭了,“回……回来了!”
顾颐带着决明日夜不停地赶路,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至京中,马车片刻也不敢耽误地驰过长街,来到了首辅府邸门前,决明跳下车,顾颐抱起他,连走路都不愿意了,直接施展轻功到了柳蕴的书房门前。
柳蕴端坐在圈椅上,从来不曾有过的正襟危坐,他换了一身新衣,极称得上他那张俊美的脸,眉峰拢了松,松了拢,倒显出一种无所适从来。
门外,顾颐推了一把决明,“去吧,你爹爹等了你六年。”
决明的勇敢像极了冬葵,他不犹豫,不胆怯,推门跑了进来,书房很大,晨曦透过窗户洒在柳蕴身上。
决明看到了一个丰神峻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