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颜这么唤着宁王,也不说别的,只是嘴唇轻颤,双手紧紧护着怀里的东西,手指微微颤抖,来表现她的害怕。
“好呀,原来你早就和他勾搭上了,我说呢,爷给你名分,你不要,怎么?是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吗?”
“别做梦了,你这个贱人,这辈子都只能是下人。”
阿颜随后便听到耳边传来瘆人的冷笑声,带着恐吓的意味:“不对,你没有这辈子了,爷要死,也得拉着你给爷陪葬。”
说着,梁安明粗鲁地从后面扯过她的衣领,她只得被迫扬起脖子,感受到冰冷的匕首抵近她的喉管。
一阵刺痛,印出一道血痕。
阿颜“害怕”地用手紧紧攥着衣角,嘴唇咬着下唇,失去原有的血色,皱起眉头,闭上双眼,头努力往背后远离刀刃的方向使劲。
说起来她能被梁安明当作人质这件事,还得从今天清晨说起。
昨天盘算了一下,她进梁府以来,已经查探过了的地方,包括西苑这边都没有看到账本的影子,而这个宅子据她所知也没有密室,那么还剩下的一个地方就是梁老太太平时礼佛的佛堂了。
平时老太太总以怕惊扰了菩萨为由,从不让她们进去收拾或者打扫。
而她今天凌晨进去,便真的在那蒲团下面找到了账本,只是她才刚走出去,便遇到了逛青楼回来的梁安明。
梁安明虽然好糊弄,却也不傻,见她手上拿着账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果不其然,在他正把自己往他房里拽,想要教训她时,裴湛的人马便猝不及防地来到了梁府。
裴湛果然聪明,凭着梁志华给双姨娘下毒这一点,就推测出了梁家藏匿贿款的方式,还能来一招引蛇出洞。
于是忽,她便自然而然成了梁安明的人质。
说到底,这也是意外,她到底还做不到算无遗策。
“梁安明。”
裴湛冷冷声音传到阿颜的耳中,打断了她的回忆,自然也引起了梁安明的注意。
阿颜仰着头,便是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梁志明他如今的表情,定是一副想要把裴湛生扒了的模样。
“宁王殿下,她长得漂亮吧。”
“反正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阿颜当然知道她漂亮。
眼珠子微微动了一下,她其实并不是全然不担心,她其实很怕死的,要是梁安明的手不稳,遭殃的还是她,毕竟脖子上多的是要人命的地方。
随后梁安明将匕首贴到她的脸上,作势想要划花她的脸。
匕首很凉,也很锋利,她想着怎么也得找机会有机会,把这刀给他还回去。
阿颜睁开眼将目光转向正前方的裴湛,只是如今天光未明,只有火把发出的光亮照在裴湛两侧,似明非明,属实看不清裴湛脸上的神情。
想来应该还是那一副老样子吧。
说起来倒也没见过他别的模样。
看着眼前即便很害怕,却还是抱着账本的阿颜。
裴湛第一次,有了直接想把人杀了的冲动。
“怎么,你以为你在威胁本王。”
冷冷的语气。
如阿颜预料的那般,梁安明被刺激了一下,又把刀架到了她的脖子上,接着耳边传来了他带着嘲讽的声音:“阿颜呀,你看你找的靠山,都不在乎你的。”
“你说,我用你,能不能换我一家的命。”
“别想了,你不值这个价。”
阿颜这时候不敢做也不敢说什么,因为她察觉到,梁安明的嚣张是在掩藏他的害怕,而她脖子上的那把刀在抖。
有时候不怕胆子大的人架刀,就怕这些胆子小的。
裴湛分析了一下形势。
如今梁安明挟持着阿颜靠在主屋墙面上,根本不好从后面下手。
而前方一有异动,怕那女子的小命就难保了。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引他出来,再从后面下手。
“宁王殿下,我知道,拿这个丫鬟换大爷我全家的命不现实,不如就换我一个人好了?”
“如何呀?”
阿颜觉着梁安明果然够无耻,也够厚脸皮。
这刀若划在他脸上,都怕刀钝了。
“哼,笑话。”
裴湛冷哼了一声。
“这是本王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一个丫鬟而已,你以为本王在乎,做梦。”
只听梁安明不死心地说:
“这个丫鬟可为了你背叛主家,连账本都敢偷了。”
“宁王殿下真的要辜负美人的一片真心吗?”
“殿下,不用管奴婢的。”
阿颜看着裴湛的方向说道,声音间带着一种淡淡的哭诉声。
可说了还不到半句,就有被那匕尖抵住了下巴,迫使她闭嘴。
阿颜的舌抵了一下上颚,她真的很不喜欢别人这么威胁她。
不过这次先算了。
裴湛此时想得是,她是不是故意的。
只是无论什么情况,这个时候,他绝不能有半点妥协的余地。
在一众火把光亮下,裴湛便这么与梁安明对峙着。
“可笑,一个丫鬟罢了,怎么难道谁对本王有情,本王都来者不拒吗?”
“本王现在还不动手了结了你,不过是想看困兽犹斗罢了。”
见裴湛还是这般冷酷无情,丝毫没有在意的意思,梁安明这才有些慌了神,他本也就是慌不择路,如今一来更是乱了心神。
阿颜自然也是感受到了,她身后梁安明的心更乱了。
“你其实给了本王一个很好的想法。”
裴湛抛出一个饵来。
“本王在北地的时候,喜欢一个游戏,让北戎的俘虏自己挑一匹马,给他三十个数的时间,能跑掉,本王就会放他一马,跑不掉,就是生死有命了。”
“看你这个身子骨,本王可以给你六十个数的时间。”
阿颜的后背贴着梁安明,很近,他的胸膛微颤,她明显感受到背后的梁安明心跳快了,知道梁安明心动了。
果然,下一刻,梁安明便指着裴湛的马,说道:“我要这匹。”
阿颜觉着,他果然脑子不够使。
“你确定,这马可对本王忠心得很。”
“那我要那匹。”
接连换了五六匹后。
梁安明才开始有所动作,慢慢挪出了大门口。
只是这匕首一直都没有离开阿颜的脖子,阿颜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步伐,她可不想折在这么个废物手上。
当一个手持火把的侍卫牵着马过来的时候,梁安明夺过火把便朝着门口一扔,门口被点燃,大火一下子烧了起来,倒是全然不在意他家其他人错愕的表情。
趁着大家注意力被火光干扰,阿颜向后推了梁安明一把,一个借力。
而在外人看来,便是梁安明将阿颜推向了火点。
阿颜“被推出去”的时候,转了个身,将账本抛给了裴湛。
“殿下接着。”
而自己则因为一个冲力,背部朝着火花而去。
在她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多少要受点皮肉之苦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她的掌心,一个用力,她被带入了一个怀中。
睁眼一看,她落入裴湛怀中,温热的触感,可惜,她并不喜欢别人这么抱着她,随后,便撑着手肘从他怀里出来,
开口道:“殿下,快去追他呀。”
“他跑不远的。”
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人就在她面前,
阿颜第一次这么靠近裴湛,便是这么热的天,她能从裴湛身上闻到的也是一股子好闻的香味,而不是刚刚梁安明的汗味。
阿颜调整了一下呼吸和状态,将原本低着的头抬起。
“殿下,我以为我要死了,我真的很害怕。”
已是泪眼朦胧。
怕裴湛像昨日怀疑她是故意投怀送抱的。
阿颜说着这话时,还后退了一步。
说着,还用手捂上了脸,背过身去。
想她这几天也哭累了。
“这是怎么了?”
裴湛有些不解。
“殿下说,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子的。”
“可是我止不住,我太害怕了。”
这女子,莫非真是水做的。
虽然他承认,她哭起来倒是有种别样的好看,可也总惹起他莫名的烦躁。
或许是因为阿姊也一样的爱哭。
而他并不喜欢,有人和阿姊一样。
...
曙光微亮,
梁志华的贪墨案总算是告一段落,而梁安明也被捉了回来。
说来梁志华急着对双姨娘动手,也是因为,裴湛的出现使他慌了神,急着将还没有埋起来的贿款再借着丧事的名义藏匿起来。
天亮之后,裴湛才看清阿颜其实受了不少伤,脖子上起码有了四五条血痕,虽然不深,但是在她冷白色的皮肤上还是显得十分惹眼。
手肘处也被刚才的火光烧伤了些。
“你受伤了。”不咸不淡的说着。
原本他想问她是怎么找到账本的,可见她这副样子,觉着等她到了官府以后自可以问。
经他提醒,阿颜才意识到她确实受伤了,只是她平常受的伤也不少,有时候不太能意识到一些小伤。
“奴婢没事。”
阿颜躲开了裴湛伸过来查看她伤势的手,他之前不就不喜欢她碰到他嘛。
“奴婢刚刚太害怕了,都没注意到,奴婢回去上点药就好了。”
“回去,回哪?”
“梁府即日起便会被查封,一干人等多会移交官府,便是下人,也得去官府住上几日,查清与贪墨案完全不知情才会放人离开。”
“你说,你可以回哪里去?”
阿颜一幅急促的样子,手指不安地磨搓着双手的关节。
“殿下,奴婢是不是也...也要去官府呀?”
“能不能也让奴婢处理完伤口再去。”
裴湛也不是故意为难她,只是他确实还想要再调查一番她的背景。
再加上,他不想对她掺杂什么别的感情。
“不会太久的。”
“至于这伤,本王会给你找个大夫的。”
“好,多谢殿下。”
阿颜也只好点点头,
虽然表面上没有不平,没有争吵,只是这么平静地同意,甚至表达了感谢。
实际上,阿颜只觉着这个裴湛真难搞定,幸而她自有一套说辞。
裴湛交代完事情后,便率着众人回他的王府了,裴湛走后。
正当阿颜准备同梁府众人一起离开的时候。
梁府管家突然向她扑了过来。
她抬手刚碰到管家的手臂,以阻止他的接近。
却在此时,背后又传来动静,随后腰上一阵刺痛。
徐嬷嬷出现在她身后,一把染血的簪子就被她这样握在手上。
那簪子挺长的一根,阿颜知道,那伤口虽不算致命,但也不算浅。
一阵骚乱过后,
阿颜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用手捂住伤口,缓缓地躺下,她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镇定。
眼神开始涣散,她望着天空,不知怎么的,想起小的时候,也喜欢这样躺在田埂上望着天空,深秋季节,数着会有多少只大雁从她眼前飞过。
鲜红的颜色在地上晕染出一大片,阿颜失去意识之前,只有徐嬷嬷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说着什么红颜祸水。
而侍卫在一旁感叹,幸好死的只是一个丫鬟。
渐渐地又听到蝉鸣声,是她幼时,趴在树干上听蝉的声音。
怎么回事,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这些了。
再然后,她就记不得了。
也对,哪有事事都在预料之中。
裴湛是在回府途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愣了一下,便策马又赶了回去,不知怎么的,有一口气怎么也顺不下去。
等他赶到时,
众人已经被押解了下去,徐嬷嬷更是已经被以伤人性命被扣押了起来。
只看见那个女子此时一个人孤零零得躺在地上,身旁一个士兵,卷着草席,似是等着她咽气,给她“收尸”的样子。
“滚。”
“本王叫你滚。”
士兵哪见过宁王这般可怖的模样,丢下草席子连忙连滚带爬地跑了。
裴湛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尸横遍野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这个女子,这个命途甚至多舛的女子,因为他的一个决定,一个人躺在了这里,躺在了血泊中,血染红了她素淡且粗糙的衣服,原本浅绿色的布料,已经呈现了鲜红的颜色。
裴湛屏住呼吸快步走了过去。
想起她刚刚还笑着同他道谢,想起她刚才还让他小心一点。
裴湛心下自嘲,他便是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半跪在她身边,探了探颈部的脉搏。
幸好,还在跳动。
那些人甚至不打算救她,而只想给她一卷草席。
裴湛心下更是愤怒。
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她帮了他的,他也答应过她的,明明他只要开一句口,就好的。
可他之前还是怀疑了她。
扶着阿颜的肩膀,将她扶起来,细细听,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在他耳边。
随后撕下身上的布料,捂住她背后仍在流血的伤口。
只是那红色实在是刺眼,不一会就染红了他的衣衫,他都不知道,这样单薄的一副身躯内,是哪里来的这般多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