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叶风清所过之处,皆有人出声恭喜。
他也不骄不躁,不管这些老贼心里想的什么,脸上仍旧摆着晚辈的谦虚。
“武安侯,可否送老朽一段路?”人群后面,赵阁老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他年纪是五位阁老里年纪最大的,已经有了老态,但叶风清却丝毫不敢小瞧他。
当了这么几十年的天子近臣,最后还能全身而退,能做到这点的人本就不多。
“赵阁老邀请,晚辈哪有不应之理。”叶风清上前搀扶着他道。
赵阁老看着眼前高高低低的宫殿,叹道:“以前年轻的时候总想外出闯荡,而今年纪大了,反倒还是觉得家里自在。想起少时的长安快马,竟然一晃就过去了这么多年。岁月如梭,年轻人一代胜一代,我这糟老头子想不服老都不行。”
“您是朝中肱骨之臣,陛下的左膀右臂,只这点,晚辈人等就拍马不及。”叶风清谦虚道。
“你们哪,也就差点时间和运气罢了。”赵阁老跨过门槛,换了个话题,“听闻侯爷你同我那孙儿是同窗?”
“是,我们都在嵩阳读了四年书。今岁恩科,我们也是同年。”
“那也算是缘分了,”赵阁老摸了摸胡子,“我那孙儿性情跳脱,少有能让他佩服的人,偏偏常在我面前夸起你。等我告老还乡之后,到时候还请侯爷帮忙照看一二。”
叶风清却没立即应下,“上清为人聪颖,应该不需要我去照看。且赵大学士也在,晚辈怕是帮不上什么大忙。”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而且陛下暂无改立之心,我们也只能是相互扶着走了。”赵阁老道。
经过这事,太子必然对赵家和叶风清恨之入骨,若是让他登上皇位,那赵叶两家,也就走到头了。
“晚辈明白了。”叶风清接住了赵阁老投过来的橄榄枝。
他在京中,有赵家帮衬,也会方便很多。
只要周恭不倒,那他们的关系就不会破裂。
将赵阁老送到后,叶风清顺便拜见了一下林阁老。
本来这次的事情,按照亲疏他该找林阁老捅出这件事的。不过林阁老和他立场不同,不见得会参与进来,他这才找到了和他利益一致的赵阁老。
林阁老也不生气,他本来就不想站队,不过这件事却让他重新审视了叶风清一番。
“都说成家立业,你如今已经立业,打算何时成家?”
叶风清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事,不过一般人家这么开口了,那就是有做媒的意思。
“晚辈刚入仕场,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想等稳定下来再谈这事。”
林阁老点点头,没在继续提这事,“那你去忙吧。”
“晚辈告退。”
从林阁老这里出来后,叶风清又去了一趟林行止那里。
说起来,他颇有些对不起他的老师。
没有这次的事情,他的老师在太子上位之后,会得太子重用,一路直升内阁。
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算是把老师也拖下了水。
林行止不知道未来的事,叮嘱了叶风清以后小心行事,便让他回去了。
叶风清回大理寺后,又遇到了崔意之和沈平安。前者神色复杂,后者心里暗自羡艳。
在叶风清走后,沈平安对崔意之道:“两月连跳五级,这还不算爵位,只算实差,也不知你我二人何时何时才能被重用。”
崔意之没有说话。
……
梅隐庄,魏紫过来通知叶家人回去接旨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叶家母女三人自从糖铺开张前一天晚上出城后,就一直住在梅隐庄内。
不过一直到现在,她们都没有见到这座庄园的主人。
现在魏紫说她们可以回去了,叶芷清想去同庄园主人辞别,不过却被管家告知不必:“我家主人不在庄里,临走前吩咐过,让您不必多礼。”
叶芷清闻言只好作罢。
其实她已经隐隐猜到这庄园的主人是谁。
这管家说话尖声细气,面白无须,像是宫人,而和叶风清有关联的皇族也就那么一位……
既然他们都不透露身份,她也就没必要非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从梅隐庄回家后,叶风清也在,正在陪着一身穿蓝袍的内侍喝茶。
叶芷清一回来,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相撞,转瞬又各自移开。
接旨必须要沐浴更衣,换上礼服,摆好香案。
如今香案已经摆好了,叶母忙去洗浴,换了一身最隆重的衣物出来接旨。
当她得知自己被封为五品宜人之后,整个人已经喜得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叶风清将银票塞进那太监的袖子送他们离开后,回来就见到母亲坐在椅子上,手里紧紧的抓着圣旨,神色激动到难以自持。
旁边,叶芷清拿着诰命夫人的瞿冠仔细研究着,目露惊叹之色。
她的手很白,手指细长,瞿冠上镶嵌着的松绿石在她的指间格外好看。
将目光收回,叶风清抬腿走进正屋,也不打扰她们的喜悦,让人一边将香案撤下,一边派人去门口迎客。
“迎客?”叶兰清听到后,不由抬头看向他,“有人要来?”
“母亲得了诰命,少不得有人上门贺喜,且准备着吧。”叶风清道。
和他说的那样,很快就有人来了。
不过都是些不大的官,而稍微大些的官则是让下人送了贺礼来,自己没有露面。
对此叶风清也不恼,大大方方在家摆宴宴请这些人,等到宴散之后,已经到了下午。
他喝了些酒,头有些晕,将客人送走,他回到院内,就近躺在栀子花树下的躺椅上。
如今天气渐热,栀子花已经开了三四朵,叶芷清甚是喜欢这清雅的香味,干脆让人摆了张躺椅在花树下,夜晚就在这闻香赏月。
叶风清闭着眼睛,鼻尖处萦绕着的淡淡香气,让他想到了从前在乐安时,叶芷清总会别一朵栀子花在发髻上,她从他身边走过时,总会留下一缕暗香。
没想到脑海里总浮现她的身影,叶风清苦恼地揉了揉额头,却听前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有风吹过,栀子花的香气能浓了,这让他不由心头一跳,一丝说不出的欢喜在心间蔓延开来,直至百骸。
他颇为期待地睁开眼,却见二姐站在他的面前,手里端着什么,见他醒了,啧啧道:“真是平时都没注意,原来我弟弟都已经长得这么好看了。”
少年人略微苦恼地蹙着眉的模样,像是花朵内最里面的花瓣,美好的想让人伸手抚平他眉间的折痕。
“二姐是你啊。”叶风清抿了抿嘴,坐直了身体。
“听你这语气好像还挺失望。”叶兰清将手里的东西往他手里一放,“喏,醒酒汤。喝了这个就没那么难受了。”
“谢谢二姐。”叶风清看着碗的汤水,喝了一口,道:“这汤是谁做的?”
“当然是我啊。”
叶风清瞬间觉得嘴里没了滋味。
“辛苦二姐了。”他一口将醒酒汤喝完,本想问些什么,最终还是重新躺了回去。
……
傍晚,叶芷清正在厨房鼓捣吃的,厨娘在旁边给她打下手。
“这里面的五花已经炖了一个多时辰了,应该是好了。”厨娘嗅着周围的香气,有些想流口水。
大姑娘今日个准备的都是大菜,一两个时辰前就在做准备。
那肥瘦相间的黄羊肉不知用什么腌制了一个时辰后,用明火一烤,肥油滋滋作响,肉排金黄酥香。
还有那上好的鳜鱼,切片裹粉下锅一炸,鱼肉块块都膨胀到竖起,形状好看的不得了。
当然,这些都比不上那罐子里焖了一个多时辰的五花。
瓦罐揭开的那瞬间,她就见到里面的肉颜色鲜红油亮,用勺子一拍,那掌心大小的肉块还能微微地颤动着。
她从前也在大户人家待过,今日一见大姑娘这做菜的架势,算是大大开了眼。
“这红烧肉不错。”叶芷清挺满意的,白糖上色,颜色确实更漂亮。
她虽然不知道这几天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母亲的诰命以及今日来贺喜的那些客人恭敬的态度,都足够表明叶风清做了不少事。
今日这一顿饭,她一是想好好犒劳犒劳叶风清,二则是看能不能与他好好谈谈。
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然而叶芷清刚将红烧肉端起放在一边时,外面的小丫头却急匆匆跑了来,道:“大姑娘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人,说是要请三少爷回侯府。”
叶芷清一愣,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一边解着围裙一边往厨房外快步走去。
小丫头还在她身边继续说着:“那些人说三少爷是侯爷,不能继续住在我们家了。夫人听到这事后,人差点都没站稳,还是二姑娘给扶住了……”
厨房距离正屋并不远,从后面绕走进来后,叶芷清却是站在正屋后面的抱厦处,被屏风挡着了身影,她能听到正屋里的人说话,里面的人却看不到她。
她来时,里面叶母正抹眼泪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你身上穿金戴玉,看着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后来你读书高中,我也一直在准备着今天的到来。”
听完这些,叶风清一掀衣袍,跪在养母的面前,叶母忙将他扶起,但他还是坚持磕完三个响头,“多谢母亲的抚养之恩。此后我虽然改姓,但您的抚养之恩,风清永远铭记于心。”
这一番话说的叶母心里又有些发酸。
她将儿子扶了起来,强自笑道:“今日你认祖归宗,但我们也还是你的家人,这里也永远是你的家。你以后想回来就回来,不用太过拘束。”
“好。”叶风清乖巧应道。
叶母看着周围等着的人,有太多话也不好在这里说,她只好道:“你今晚上在家吃饭吗?”
叶风清看了眼正堂后面的屏风,那里有双绣鞋露在那里。
“不了,那边宗老都在等我过去,下次我再来陪您用饭。”
见他这样说,叶母也就不再挽留,“你的事更重要些,以后记得常回来看看。”她擦了擦眼泪,“我送你出门。”
“我会的。”
一行人跟着出了门,叶芷清绕过屏风走出来时,也就看到个背影。
等到叶母和叶兰清回来时,就见屋内桌子上正在摆饭。
桌上美味佳肴却没能牵动她们的食欲,叶兰清更是触景生情道:“这些菜都是三弟爱吃的。”
将最后一道红烧肉放在桌子中间,叶芷清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一边盛饭一边道:“所以说他没这个口福。”
见姐姐给自己盛了饭,叶兰清蔫蔫道:“我没胃口。”
叶芷清手里动作不停,“就为了这点事吃不下饭?”
叶兰清忍不住看向她,“姐姐你觉得这只是小事吗?以后我们都没弟弟了。”
“瞎说什么,你的弟弟只是搬到了十八条街以外的地方去住罢了。你以后想去找他,随时都能去。”叶芷清十分的冷静。
“可他到底不属于我们家了。”以后也不能每天见到了。
“说的好像他不搬走就能在一起一辈子一样。以后你如果嫁了人,也是要和家人分开的。”叶芷清想了想,道:“你就当你三妹妹提前嫁出去好了。而且他还嫁了个好人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说,上面还没有公婆需要伺候。一过去就能当家做主说一不二,想回娘家随时能回,这样一想是不是开心多了。”
叶母&叶兰清:“……”
听她这么一说,她们确实没刚才那么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