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清从来都不觉得这个世界没了她就不会转,她相信每个人都有能力,只是分大小。很多她能做的事,别人一样也可以做好。
她的优点在于,她是站在千百年后人族的肩膀上,俯瞰着这个世界。很多事情,她亲力亲为不见得就比其他人要做得好。
商行于她来说,是起点而不是终点。
她眼下比较窘迫的是,手里没有可堪重用的人。
王大力郑二之流,管个一店三铺问题不大,但是多了就超出他们的能力之外。稍微有能力一些的人,要么自持身份,要么又不屑她是女子,拒绝她的招揽。
种种原因之下,导致她现在求才若渴。
不过乡野地方,有野心的人不多,大多数人都安贫乐道,她只能将厚望寄予京城那个纸醉金迷、欲望浮动的世界。
……
腊月二十六这天,商行的管事们集体为叶芷清践行,叶芷清带着叶兰清一起赴宴。
饯别宴是放在金桃婶婶家。
二十多个妇人手脚极为麻利,大清早就为宴席做忙碌开了,杀鸡宰鹅,好不热闹。
叶芷清姐妹来时,客堂的四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满满当当的摆着各种拿手菜,屋外寒意席卷,室内菜香涌动。
叶芷清在上座坐下,看着桌子上的菜笑道:“今儿个好吃的可真多。”
“这些都是我们的拿手菜,轮流去厨房做的,想着以后你们去京城了,再吃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大力婶道。
这个心思玲珑的女人这几年下来,神态之间已经不像几年前那样小家子气,颇有些大姐头的风范。
“芷清多诸位婶婶们关爱。”叶芷清站了起来,微微给大家一福。
不过她动作做到一半,就被众人连忙阻止了。
“芷姐儿你折煞我们了,该道谢的是我们才对。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们过的哪有现在这么好。”大力婶将她扶了起来。
“就是。别说坐在这吃鱼吃肉了,从前连饭桌都上不得。”
“要不是现在有了这个活计,早就饿死了也不一定。”
众人七嘴八舌的,把叶芷清给重新劝坐了下来。
“诸位婶婶,有句话你们说的不对。真正让你们过的好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和你们扶持着的商行。
商行若是不在,我帮的再多也只是一指甲;而商行没有你们,现在也就是一小糕点铺子。商行和你们是不可分割的。”叶芷清道。
“可你要是不在,我们这些人心里实在没底……”自从知道叶芷清要去京城后,大家人心其实也在浮动。
她们没什么底气能把商行做好。
叶芷清知道她们的心态,见她们都目光隐忧的望着自己,她笑道:“这点婶婶们可就想岔了,商行里也有我的份额,我怎么就不在呢?
京城离这里也不过一个月的距离,从前我去外面走货来来回回在路上少说也得三四个月。现在要去京城,也是想在那边开分铺,把咱家的东西送到那边去卖。只是一时离得远了些,又不是彻底丢开不管,婶婶们不要惊慌。
之所以会将商行的份例划分出二十一份,为的就是在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诸位婶婶你们自己拿定主意,省得等我来处理,黄花菜都凉了。”
听她这么一说,在座的众人悬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
人在安稳久了后,愿意变动的人很少。
叶芷清看她们都放下心来,低头抿了一口面前的米酒。
这些话都是她的安抚之言,一旦她离开,商行肯定会有所变动。
只是这变动的时间会比较缓慢,等到她们察觉出来,她们已经适应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不安。
“对了,芷清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同婶婶们商量。”将嘴里的米酒咽下,叶芷清继续道,“我去京里,到时候手里没人干活也不方便,偏偏我又是女子,所以我想问问诸位婶婶家可有年纪差不多的姐妹愿意去京中。”
这话一出,席上众人不由心里一动,让自家的女儿或者妹妹侄女外甥女跟着去京城,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
很快的,金桃婶婶最先把握住了重点,她问叶芷清道:“大姑娘你要几个人?”
叶芷清微微一笑,“暂时只打算要三个。不过京里那边暂时没有稳定下来,所以这事不急,少说得明年四月以后才需要。”
听到她这么一说,在座里有机灵些的,已经想到了她这话应该还有后续。
“大姑娘,我们这些人谁家没个女儿侄女外甥女的,这人一多事情也不好办,不知大姑娘可有个什么章程?”有人试探性问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无论我点了谁的名,对其他人也都不公平。所以我打算请个女先生过来,让她教那些人读书认字,几个月后,选最优的三人。”话说到这,叶芷清语气一顿,环顾了大家一遍后,才缓缓道,“不过,这请女先生的费用……”
“我们出!”大力婶脱口而出。
“婶子你可不能代表大家。”叶芷清否了她的话。
大力婶说完也察觉到自己话有些不妥,她是愿意出这银子的,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也是如此。这样说话,很容易得罪人而不自知。
旁边金桃婶婶却接话道:“不知这请女先生要多少银钱?”她有三个女儿,也希望女儿们以后能有出路,“如果不贵的话,那我就单独出钱请她到我家来。其他人如果有想来的,那就和我平摊这份子钱。”
大力婶立即找到了台阶,忙道:“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有了她们俩带头,其他有想法的人自然不愿意放过这机会,也都跟着要一起。
这一顿饭到最后,吃得半点愁绪都没。
而商行女学的事也有了个大概的脉络:女先生大家凑份子钱,按照人头算。女先生精力有限,你出一份的钱送十个认来,别人只送一个,别人心里少不了有怨言。
对于这些,叶芷清只让她们自己商量,她不插手,到最后点个头就行。
这些人是切身利益既得者,她相信她们会把这件事做好。
饭后,叶芷清和叶兰清先行离开了,金桃婶婶看着姐妹俩的背影,感叹道:“大姑娘是越来越有大家小姐的气势了。”
“那肯定,以后他们家肯定是要飞黄腾达的。”一想到如果自己的女儿能跟在芷姐儿身边,大力婶一时间充满了干劲。
其他人和她想法差不多,等到收拾完作揖将剩下的饭菜瓜分完后,各自都回了家,开始张罗起这件事来。
外面,叶芷清邀请妹妹一同去街上走走,消消食。
寒冬腊月,天气虽然冷,屋檐下的冰凌都挂的一串一串的,但这却是一年了各家店铺生意最火爆的时候。
不仅仅是店铺,路边的小摊小贩也很多。
叶芷清拢了拢头上的兜帽,在旁边小贩手里买了两根红艳艳的冰糖葫芦,递了一根给妹妹。
“姐姐你心情很好?”叶兰清咬了一小口糖葫芦道。
“嗯,解决了心里的一件大事,我很高兴。”叶芷清脸上带着笑。
“是商行的事吗?”
“不是,”叶芷清看着路边挂着大红灯笼,用手拨弄了下它下面垂着的流苏,“是女学。商行虽然重要,但是作用有限。女学却不同,它所影响的,会是很多人的一生。”
说着,叶芷清让她看路上的小摊小贩,“你还记得我们刚搬到镇上来的时候吗,我记得那时候很少有妇人抛头露面,就算有,也都是在田间地头。
但是你现在看看,卖冰糖葫芦的,卖炸鸡骨的,多的是女人。大字不识一个的女人尚且能做这些事,等到新的人会认字以后,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做出更令人惊喜的事来。”
平民百姓出头的机会很少,但有机会,很多人就会拼命往上爬。乐安书院会越来越好,这是原因之一。
既然男子都有机会,叶芷清身为女人,自然也愿意给所有女人一个机会。
礼教苛刻,利字可破,总会有人不甘现状。
读书认字,且当做是往前迈出的第一步吧。
叶兰清对这些听得似懂非懂,她隐隐感觉到长姐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她心里却不怎么理解。
看来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她心想着。
……
腊月的尾巴里,叶母把所有的亲戚都提前走了一遍;大年三十那天,一家人为防止有剩菜,干脆用鸡汤煮了暖锅吃;年初一他们去了村里一趟,祭拜了一下叶父;年初二收拾东西,将房屋钥匙交给王婆婆,让她有空进来看看;年初三出发,正式上京。
叶家走的时候,镇上很多人都来送行,镇口处站了一片。
叶风清见此景笑道:“从前只听过好官离任万人送行,阿姐你这没当官,做的事却胜过当官的。”
叶芷清一笑,随口道:“那是没有女人做官的途径,不然我也能去当官试试。治不了一县,我可以治一镇;治不了一镇,我可以治一村。不能处政令,那我就事农桑,总有一样是我能胜任的。但可惜,没人给我这个机会。”
话说完,就见叶风清和叶兰清都看着她,前者神色震动,后者表情惊讶。
“怎么,你们不会以为女人就没当官的能力吧。”叶芷清道。
“那倒不是,”叶风清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只是这样的话,从前从未听人讲过;这样的事,也没见人做过。我一时心中既惊又喜。”惊的是她竟有如此抱负,喜的是她果然与常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