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被烧、前方失利,直接导致兰沁禾的处境艰难。
太后本来只想稍作打压,却不想她还真的答应了和亲,于是西朝给鞑靼下了帖,邀请鞑靼的少主来京师参宴。
然而对方压根不屑一顾,写了封挑衅的嘲讽回信。慕良看完将它压在了司礼监。
这样的信断然不能呈上去,否则皇帝得被气得七窍生烟。
本来鞑靼的少主要是愿意来,就算西朝不把他当做人质困住,也能让两方停战大半个月,这段时间好让殷姮赶紧筹措军需。但是人家识破了西朝的小把戏,不想求和,于是西朝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死战。
内阁
刑部侍郎看完那封回信后,气得胡子翘了起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真要改朝换代!”
杨士冼道,“那倒不至于,大概是想再多赢两场战役,到时候和我们谈判就能多几分筹码。”
北边的部落进犯一般不是打着天下的主意,只是希望西朝能够给予财富和土地而已。
“逼急了谁都别想好过!我朝三万万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都能把鞑靼淹了。”刑部尚书怒气犹存,咒骂道,“一群蛮夷!”
殷姮和兰沁禾围在中间的沙盘上,对立而站。
两人望着上面的拟城,面色凝重。兰沁禾伸手,指尖划过被烧毁粮草的地方,呢喃自语,“粮草尽失,军心大乱啊。”
“刚刚集全国之力收了三个月的粮草,现在再想筹措,送过去起码要十日。”殷姮同样蹙着眉,摇摇头,“三年丰三年欠,今年不是丰年啊……”
这十日里只能临时让临省开官仓,救一时之火,虽然不会饿到士兵,但是如果后方没有充足的粮仓囤积着,军心就不会稳定。
“纳兰珏打算怎么办?”她抬起头问兰沁禾。
兰沁禾垂着眼摇摇头,“她没有给我来信。”
“到底是年轻不经事。”旁边的刑部尚书道,“早说了二十岁的女娃娃不能担任大任,兰大人未免太激进了一些。”
殷姮刚想帮兰沁禾说话,就见她轻飘飘地来了句,“是了,宋高宗也不信二十出头的辛弃疾能抗金。”
“兰大人!”对方拔高了声音,“这里是西朝,没有宋高宗,纳兰珏也不是辛弃疾!”
“您知道西朝没有宋高宗就好。”兰沁禾冲他一笑,侧过身又低头看那沙盘去了。
刑部尚书一愣,他咂摸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兰沁禾是在让自己闭嘴。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回嘴又已经过了时机,再提这件事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于是只好一甩袖子坐下喝茶败火。
殷姮忍不住侧目,沁禾最近的表现比自己预计的强硬许多。
也是,万清不在,她得撑起来才行。
兰沁禾看着桌上的沙盘,她内心的情绪其实要比表现出来的脸色难看很多。
烧完了粮草,对方一盘散沙,若她是鞑靼,此时必攻。
还不等她细想,忽然外面急急忙忙地跑来了自己的上司——兵部尚书。
他火急火燎地一路赶来,手里拿着一份急递,兰沁禾一扫,看见了上面的鸡毛。
前线来的。
“阁老,诸位大人。”他匆匆行礼,很快把急递给了殷姮,抿着唇低头叹气。
这个表现绝不是什么好事,殷姮拆了信一目十行地读完,眉头紧锁。
“怎么了?”杨士冼问。
“丢了垚兆,大军后退一百里,现驻扎九簧。”
“什么!”
惊呼之后,接踵而来的是无穷的寂静。兰沁禾接过了那份奏疏,看完后一言不发。
丢失城池,当斩主将。
她能感觉到众人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里面有责怪、有为难,她闭了闭眼,继而开口,“我这就写信给纳兰珏,问问她到底在前面做什么。”
殷姮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刚刚到了那里,大营都没扎下就被烧了粮草,这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是老将也会失策,你也不必太过苛责她了。”
她说完又看向了另外几人,“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把鞑靼的回信以及失城的事情禀告圣上。”
“鞑靼的信慕公公已经看了,他老人家又打回了内阁,意思很明显,这件事司礼监不会管,还是得由我们去说。”殷姮看向了兰沁禾,其中深意不喻言表。
兰沁禾意会点了点头,“和亲是我主张的,纳兰珏也是我举荐的,我下午就进宫面圣,将这两件事一并禀明。”
“那好,就辛苦你了。”殷姮把东西都给她,“去吃点东西,还不知道得在宫里待多久。”
兰沁禾暗自苦笑,是啊,还不知道得在宫里跪多久呢。
她在馔堂草草了吃了一个馒头,带上了两封信就去了乾清宫。
在兰沁禾刚刚准备前往时,另一边的乾清宫中的慕良就得到了消息。
平喜将慕良叫出来讲了前因后果,末了感叹,“殷阁老也忒油滑了,把这样两件事都推给了娘娘,她一个代理首辅倒躲在后面清净。”
慕良听完后皱眉,黑眸稍一转动,压低了声音吩咐,“你立刻去光禄寺,告诉兰沁酥,娘娘要进宫面圣了。”
平喜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嗳,儿子明白,儿子这就去。”
……
兰沁禾抵达乾清宫之前,兰沁酥刚刚进去。慕良出来见她,小声道,“娘娘,光禄寺卿在里面。”
兰沁禾一怔,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妹妹和皇帝相处的场景。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片刻后她道,“我知道了,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慕良应了,等兰沁禾进入殿内,提起蔽膝准备跪下时,皇帝先一步开口了,“没关系,既然是西宁姐姐,就过来坐着回话吧。”
他身边坐着兰沁酥,两人挨得极近。
这么多年,皇后一个月才见皇帝一次,夫妻情分还不比不上兰沁酥一个外臣。
兰沁禾眼睫颤了颤,依旧跪了下去。
“圣上,礼数不可废。”她顿了顿,“臣此次前来,是为请罪。”
她不喜欢别人管她叫郡主,穿着这身朝服,她就只是兵部侍郎、内阁阁员,再没有别的身份。
“请罪?”小皇帝疑惑,“是前线出了问题吗?”
兰沁酥马上接话,“那都是武官们的失职,姐姐远在京师的,哪有什么错。”
兰沁禾论君臣,她得论人伦。慕良派来的太监已经把事情告诉了她,兰沁酥一早就知道殷姮不是个好东西,什么二十多年的情分,一出事还不是把姐姐一个人推出来。
她现在坐在这里,广袖底下的手偷偷在皇帝手心勾了勾,咬重了姐姐两个字,小皇帝马上意会。
他朝兰沁酥投去一瞥,示意她放心。
酥姐姐的姐姐自然也是他的姐姐,他不会责怪的。
兰沁禾跪在地上,对于上面的小动作似有所感,她没有抬头,举起了两份奏疏,由慕良转呈皇帝。
“这两封信函,一封是鞑靼少主关于进京的回信;一封是前线的急递,粮草尽失军心涣散,纳兰珏整军不利,失了垚兆,大军现驻扎九簧。”
小皇帝一一看过去,越看脸色越差,尤其是当他看完鞑靼少主的回信后,手臂一扬,当场就要撕了。
刚要发作,身侧袭来一股冷香。女子从侧边倚了过来,软软地半趴在他的肩头去看那两封信。
她看得很专注,两条柳眉也蹙了起来,一只手撑在皇帝身后的垫子上支撑自己,微抬着下巴信上的文字。
“岂有此理。”娇媚的声音在皇帝暴怒之前响了起来,“不过是群蛮夷,真是给脸不要脸。”
她抓着皇帝的袖子,似是生气又似撒娇地来回摇晃,“圣上,得赶紧让户部调粮草给纳兰珏,让她立刻把那群蛮夷给办了,叫他们知道谁才是天下之主。”
这一连串的暗示平息了皇帝的怒火,他把信放到一旁,“对,叫殷姮赶紧把粮草补过去,口里无粮,纳兰珏这仗没法打。你回去催催她,不能再耽搁了。”
兰沁禾半瞌着眼睑,她跪在地上,磕了一头,“是,臣这就去催户部办粮。”
在交了这样两封引发帝怒的信函后,她没有被责怪一句,安然无恙地从乾清宫退了出来。
慕良出来送兰沁禾,到了台阶前,兰沁禾抬手拦住了他。
“不必送了,公公回去吧。”她冲慕良笑了笑,那笑容并不长久,淡淡地转瞬即逝。
慕良一愣,接着听到兰沁禾轻声开口,“军国大事向来是兵部内阁和司礼监共议的,本不该外泄,今日是我轻率了。”
“娘娘……”
“我知道。”兰沁禾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多谢公公今日解围。”那声音缥缈似沙,松松地散在风里。
女子说完兀自下了台阶,一步步朝外走去。
慕良望着她离去,抿了抿唇。
快十年了,娘娘竟然还对兰沁酥和皇帝的事情心怀芥蒂。兰沁禾在江苏待了四年,也算是看尽为官之道了,可今日的作态依旧如此。
慕良叹息一声,殷姮说得没错,娘娘是个博学刚直的人,可为师表,但是做官就难了。
兰沁禾未尝不明白这一点,今日乾清宫短暂的面圣让她如鲠在喉。
该指责把妹妹卷进来的慕良吗,可他仅仅是为了自己能够不被圣上责罚而已,这份体贴她应当珍视而不是指责。
那该指责惑主弄权的妹妹吗,可她因为担心自己,把一切公务都抛下了跑来圣上面前提自己求情,这份情谊何忍苛责。
兰沁禾谁也不能怪,身为最终的受益者,她只能闷在心里,默默咀嚼。
这些在外人眼里正常不过的手段,很难想象一个进了内阁的阁员居然还看不过去。就连殷姮也一早算到了兰沁禾不会受罚,才示意由她面圣。
不对劲的不是别人,正是和这个官场格格不入的兰沁禾一人而已。
……
前线·九簧·帅帐
“禀主帅,押送军需粮草的车已经离开太原,预计明日晚上就能抵达大营!”
坐在主位上的女子正在看手中的地图,听到这声奏报,她将图纸放下,露出了正脸。
那张脸上面无表情,双眸冷锐,漆黑如墨。听到了粮草即将解送到的好消息也并不惊喜,反而露出了几分沉思。
她旁边的副官开口道,“主帅,这是好事啊,得赶紧通告各营,让大家心里有个底。”
“不急。”纳兰珏起身,对着下面的探兵吩咐,“粮草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许外露。让解送官在太原歇一日,后日晚上再把粮草送来。”
帐中的几人一愣,又听她道,“去告诉粮官,从今天晚上开始把所有粮米都断了,一粒米都不许发。”
“主帅!您这是何意啊!”几位副官纷纷起身,大惊失色,“粮草一断,将士们该怎么作战呢?”
“是啊,这几日军中没有粮草储备,众将士已经有些焦急浮躁了,要是再不发粮米,怕是会引发众怒的。”
纳兰珏踱步出了座位,她遥遥地望着远处,一字一句地下令,“明晚大攻,告诉他们——从鞑靼那里抢到的战马全部杀了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