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良一去江苏,必然会让兰沁禾小许多的压力。可远在京城的万清就不好过了。
本来单凭她的能耐,断然无法做到这么快将王瑞扳倒,不论是头一回的金蟒衔玉还是最后的反民闹事以及期间各种的进谏谗言,都是慕良一己之力,万清只是请钦天监上了一道模棱两可的贺表罢了。
换而言之,她都没有预料进展会如此迅速。
此时慕良抽身离去,这样的场面万清必然控制不住。
五月十五,就在慕良离开京师的第七天,六部群臣纷纷上表,请求皇帝重用贤良。
没有慕良在身旁的皇帝仿佛失去了诸葛亮的阿斗,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心中愤怒,可面对百官的要挟逼迫,不得不咬着牙请王瑞回来。
王瑞果真如慕良当初所言,只是回家休息了几个月,很快又官复原职,成为了首辅。万清退了下来,当了两个多月的首揆最终还是回到了次辅的位置上,而殷姮自然也顺次退了下来,被剥了阁老的尊称。
慕良这一走走得漂亮,他不仅在兰沁禾面前打起了同情牌表明了自己的忠心,也让皇帝知道他有多么重要。
万清总是和女儿诉苦,说皇帝多心敏感,不愿意相信他们这些外臣。这其中是有慕良的手笔的。
他从一开始就离间了皇帝和廷臣。
不想上朝?
他安慰皇帝,“隶祖爷十年都不上朝,依旧国泰民安。万岁爷年少,若是每日上朝,那些大臣们还会怨恨您管得多,碍着了他们办事。奴才以为不如不去,以静制动,反能使他们摸不清您的脾性,只好兢兢业业不敢出一丝差错。”
被太后训斥不该和兰沁酥厮混?
他安慰皇帝,“万岁爷您想想,您高坐深宫,下面的人又有几个是愿意同您说真话的?但是兰大人不同,这些年月里,她纵使有些做的不妥的地方,可她每回进宫都将下面的实情告诉了您。
说句僭越的话,若不是太后娘娘阻拦,您真应该将这样的忠臣放入内阁,这样往后六部九卿两京十一三省,您只需询问兰大人一人便可知天下。”
皇帝愈发厌恶外臣,愈发不愿意上朝,从原本的一年三次到现在可能一年都不上朝一次。
总归外面的大臣说的都是虚话,哄骗他而已,何必废这些心思。
年轻的帝王嫉恶如仇,极其厌烦虚与委蛇。
慕良潜移默化之中,将皇帝和百官分离,中间只建起了一根独木桥——那就是他。
此时没了慕良的皇帝倍感烦闷,这一次慕良回京师之后,必将更得圣宠。
他是蛰伏在皇帝身边的毒蛇,伪装成了良犬的姿态,直到先皇去世,他陪伴着的小太子入主中宫,才稍稍露出了毒牙。
太后或许是明白的,可她还需要慕良这块铁板为她的小孙子遮风挡雨。治理国家是文臣武将的事情,作为皇族最大的作用则是协调那些臣将。
慕良不会把西朝拖垮,起码他还活着的时候不敢把西朝拖垮。一旦生出了祸乱,第一个被推出去的就是皇帝身边谄媚弄权的奸宦。这一点太后明白慕良是清楚的,这个国家里,最期望安泰的就是慕良本人。
她留着慕良,利大于弊远甚。
看似风光无比的九千岁,可所有的荣宠全都是慕良自己处心积虑争过来的,他当初刚进太子府时,哪里有这样的光景,每日低头哈腰跪在地上给太子当马骑。
那对拿着马鞭的太子而言是游戏,不过是个普通的太监而已,就是打死了也没有关系。
每回太子犯了错,那些事情全由慕良来背,他替太子挨打,打到以为自己要死了过去,最终也就得太子的一句叹息,“唉,这次连累了你,等你好了本宫带你出府玩。”
尽管往事不堪,可慕良并不怨恨太子。因为比起其他主子,太子实在是个仁厚的好人,至少他没有故意为难过慕良。
太子府的差事没什么好挑剔的,毕竟全天下的主子都是这般的,从不会把奴才当人看,只有娘娘……
慕良跌坐在椅子上,他仰着头,闭着眼睛接受女子的亲吻。
“唔……”
啧啧的水声中,他快要溺死在了娘娘的恩赐中,脑子里一片绚烂,心脏快活得打鼓一般。
再多给奴才一些……娘娘,求您多怜惜奴才一会儿……
他柔顺至极,展现着一个忠心的奴才该有的样貌。
反观上方的兰沁禾,她满脸歉疚,抚着慕良的后脑,努力使他不至于难受。
一察觉慕良有些气短之后,她立刻退开给他喘息的时间。
唇舌分开的一霎,慕良几乎忘了身份,拉着兰沁禾的衣袖想要追上去继续。
但他很快清明过来,克制住了自己。
他是个百依百顺的奴才,是绝不会僭越、冲撞主子的。
“天晚了,你该去休息。”兰沁禾轻轻地抚摸他的脊背,给气喘吁吁的慕良顺气。
慕良红着脸支吾了一声,留恋道,“明日娘娘就要回常州了……”他则必须留在南京。
“省里时常议会,过不了两日我会再来的。”兰沁禾被他眼中的依依不舍看得心软,好声安慰道,“你在这里好好的,办完差事就回京师吧。纵使酥酥那边……也不能这样委屈你。”
她实在不忍心再让慕良为她委曲求全了,这些原本是跟他毫无关系的事情,若是没有自己,他哪里需要这样反复折腾。
慕良沉默着起身,弯了弯腰,“那臣就先回去了。”他知道进退。
“等等。”兰沁禾忽而叫住他,转身将桌上的小木盒递给他。
“席上你什么都没吃,这是江苏特产的梅花糕,回去吃两块垫垫胃吧。”她本来在慕良进门的时候就想给他吃,熟料这人突然行了个大礼,把她的思绪都打乱了。
慕良愣怔了一下,他接过盒子,看着女子清澈的带笑杏眸,忽地浑身发冷。
娘娘这样的关心他,他却背地里使那样的腌臜心思……
他实在不配待在娘娘身边。
巨浪似的罪恶感让慕良喘不过气,他接了过来,回去的路上还记得兰沁禾温和如玉的面容。
他的娘娘是天上的神女,到了凡间也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唯有他像是地沟中的老鼠一般,哪怕有幸得了阳光的青眼,还是死性不改的恶臭满身。
慕良难受得无法形容,甚至想要立刻逃回京师,再不被娘娘那双清泉似的眼睛看见。
可内心隐秘的躁动又在蛊惑着他——
今天往后,娘娘会愈加怜惜他、重视他。
这样的小手段上不得台面,但却行之有效,是刻在慕良骨子里的本能,是任何一个底层爬起来的奴才都掌握的生存之道。
短短两句话的效果,比他从前二十年默默无言更加有用。
慕良尝到了甜头,并且食髓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