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王府。
室内门窗紧闭,阴沉昏暗,酒气熏天,昌王李绪披头散发,咕嘟咕嘟的大口灌酒,酒壶又空了,他狂躁的摔在地上,地上又多了一堆碎瓷。
“酒……上酒……”他大着舌头叫喊。
侍候他的宦官不敢劝,忙又拍开一坛酒的封泥,倒进酒壶,他们有了经验,备了数把酒壶,够王爷在醉倒之前摔的了。
自薛成出事,李绪日日惊恐,寝食难安,每当听到某人牵涉薛成案下狱,他就抱头颤抖,恐惧下一个就是他。庆幸的是,薛成始终没有供出他,皇帝也像是忘了他这个人。
薛成完了,褚太后被软禁行宫,支持他的臣子一个个下狱,他什么依仗都没有了。深陷恐惧中的李绪,祈求皇帝永远不要想起他。宫中宴会、谒庙种种,他都没有资格参加,昌王府门庭寂寥,犹如一座坟墓,李绪反而有一点诡异的心安。
这种巨大的恐惧,李绪承受不住,将自己灌的烂醉,暂时忘却现实。
又灌了半坛酒,李绪醉了,一滩软泥一样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王爷,宫里来人了!”王府长史撞开门,呼哧带喘。
“王爷醉了。”室内侍候的宦官声音发抖。
“架着,抬过去。”
李绪在不省人事的烂醉中,收下了薛华棣。
第二日,昌王醒来,看到薛华棣,浑浊的眼珠子险些瞪出眼眶,“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些日子薛华棣跌入尘埃,卑贱的婢女都能谩骂她,身上的锦绣裘衣被扒掉,只能穿着婢女的薄衣烂衫,细嫩的皮肤受不住,冻出一身冻疮。吃的是掺了糠的饭,咽一口,嗓子剌的生疼。无数次她都觉得活不下去了,可她活下来了,薛家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了。
薛华棣昨日入王府,李绪醉着,宫里来的人宣皇帝口谕,命昌王娶她,王府长史接了这个烫手山芋,拿不准宫里的想法,对她颇为客气。薛华棣洗了澡换上了久违的锦衣,她恍如做梦。
“阿棣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绪郎。”薛华棣的清高已被这些日子的苦楚磨没了,薛家落难,昌王视而不见,袖手旁观,他的凉薄,她终于亲身体会到了。薛华棣对他满腹幽怨,却只能压在心底,现在她只能依靠他了,她不能惹怒他,反而要博取他的怜惜。
“她怎么进来的?送她走,快,快。”李绪面对薛华棣的眼泪没有怜惜,只有恐惧,他暴跳如雷的吼。
“王爷,这,这是宫里送进来的,陛下口谕要您迎娶她。”
李绪抖如筛糠,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他猜测着皇帝的意图,试探,皇帝一定是试探,他不能留下她。
薛华棣本以为她的心已痛到麻木,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再疼了,看到李绪的眼神,她知道她错了,她痛的几乎要窒息,他要杀她。
“你要杀我?”薛华棣没想到李绪薄情至此。
意图被识破,李绪不再隐瞒,伸手扼上她的脖颈。
薛华棣拼命挣扎,满眼恨毒,“李绪,你狼心狗肺,为了你,阿父才死的,谋反的是你。”
她的指甲在李绪脸上狠狠抓挠,李绪日日醉酒,一时竟制不住她,冲着呆滞的长史大吼,“还愣着做什么?制住她。”
“皇帝命你娶我,我要是出了事,你就是抗旨不尊。”薛华棣拼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开口,“我死了,你也逃不了。”
“她说的对,王爷,不能杀。”王府长史反应过来,冲上去拽住昌王。
李绪放了手,薛华棣倒在地上,按着脖子痛苦的喘气,喘了几口气,疯狂大笑,“我错了,我不该抢的。”
她不该从薛妍穗手里夺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她应该入宫的,皇后之位本该是她的,薛家的灾祸本来不该发生的,一念之差,独占皇帝圣宠的成了薛妍穗。她把皇帝拱手让给了薛妍穗,选了李绪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我错了,错了。”
“把她锁在东院里。”李绪脸色难看,杀不能杀,留也不能留。要是留下,岂不是提醒世人他和薛成的关系,皇帝哪一日心情不好想起来,他还有命吗?
薛成自尽,这场牵连极广的案子终于结束了,没人关注昌王府的事情,如今文武百官没人在意昌王。
这日朝会,礼部尚书举笏出列,奏请立后。
“皇后之尊,与朕同体,上承宗庙,母仪天下,唯薛氏德冠后宫,可立为皇后。”皇帝道。
太史局奉命择定吉日,中书草诏,册封贵妃薛氏为皇后,举办封后大典。
阳春三月,草青花绽,絮飞燕舞,立后大典隆重举行。尚书左仆射持节捧印玺绶带,宗正卿宣读策文,群臣拜贺。
薛妍穗着五色祎衣,头戴十二树花钗,高贵雍容宛如凤凰,女官跪接了印玺绶带,然后给皇后披上授带,奉上印玺。
琴瑟雅乐响起,薛妍穗身披授带,手捧皇后印玺,莲步轻移,走到李玄崧面前,屈膝伏拜,“陛下。”
李玄崧满目惊艳,扶她起身,女官上前接过印玺。
“帝后同入太庙拜谒。”
太庙在宫城左前方,帝后步行前往,在去往太庙的路上,李玄崧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握住薛妍穗的手。
薛妍穗脚一顿,慢了一步,三月春阳照耀,佩戴的各色宝石熠熠生辉,面颊浮了层薄红。而李玄崧撩了下眼皮,漆黑的瞳仁在薛妍穗面上一扫,脚步配合的放慢了。
帝后脚步一慢,打华盖伞扇、捧香炉的宫人连忙也慢下来,然后后面群臣也都放慢一步。
薛妍穗面上更热,轻轻咬了下上唇,横了李玄崧一眼,明明是他招惹她的,众人面前,他却神色自若,仍是端严不可侵犯的圣明天子。
拜谒过太庙,李玄崧宴群臣,薛妍穗在仁秋殿宴众命妇。
宴毕,已到薄暮时分。
薛妍穗天色不亮就起床,整整一日礼仪繁琐,终于结束了,压下的疲倦漫了上来。仁秋殿是皇后的寝宫,比承嘉殿大了一倍,前院里栽了棵紫玉兰,树龄粗壮,据说树龄快有百年了,满树艳逸繁花。
“参见陛下。”
薛妍穗坐在树前的软椅上,听到宫女行礼声,笑盈盈的招手,“陛下,你看这花开得真好,不知这棵树是哪位先人栽的?”
李玄崧从她发上拈起一瓣花,黑眸泛起灼灼的光,“人比花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