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中水剧烈沸腾,手上一烫,宋女史收了笑,收摄心神,向茶盏中分茶。煎茶中她被这位贵妃娘娘扰乱心神,这茶煎得过了,汤花并不好看。
“娘娘,请凑合着用吧。”
薛妍穗并不在意,含笑捧着汤花浮在水面的茶盏,这种煎茶之法动作如行云流水,看着很美,不过这茶汤味道就不合她心意了。
“女史若改了主意,可随时告诉我。”该劝说的她已劝了,宋女史就算仍要进尼寺,也可以随时改主意。
“老身多谢娘娘。”宋女史擦了擦眼角,“亭里热气弥漫,老身这一把骨头没那么娇弱,莫带累娘娘一块受热,开了窗槅透透风。”
宋女史站起身推开了窗槅,然后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历经三朝,宋女史自诩经历过大风大浪,然而这一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休矣。
“女史?”
薛妍穗诧异的望过去,与皇帝四目相对。
“眼花了吧。”
她猛地眨眼,皇帝还在,甚至还对着她露出个冷笑。这个笑太可怕了,薛妍穗汗毛倒竖,一瞬间想到了猛兽捕猎时的模样。
手一抖,茶盏险些砸在地上,薛妍穗放下茶盏,“陛下,您怎么站在大太阳底下,侍候的人呢?”
明明烈日当空,皇帝身周却似缭绕着寒气,薛妍穗提着裙摆,疾步出了亭子,看到远处跪了一地的人。就连韩道辉都低眉顺眼的远远站着。
难怪她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陛下,您……您都晒出汗了,臣妾给您擦擦。”看这情形,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皇帝都听到了,薛妍穗极力装作若无其事,朱唇翘起,手捏着帕子踮起脚,轻轻拭掉皇帝鼻尖的汗珠。
皇帝有一管挺直的鼻子,这让他俊美的容貌显得刚毅冷漠,尤其他现在面无表情。
薛妍穗心一慌,差点把帕子捣进他的鼻孔,为了缓解心慌,她笑得更甜更深。
皇帝左手忽然钳住她的手腕,右手食指点在她的人中,指腹触到翘起的唇瓣,“不许笑。”
薛妍穗笑不出来了,可怜巴巴的瞅着他。
“陛下,臣妾错了,不该胡言乱语。”
皇帝心里有一股无端的烦躁,垂眸睨她,朱唇如樱,不由得动了动手指。
待他收回手指,指尖一抹艳红,薛妍穗只觉唇瓣火烫,小声:“臣妾的口脂都掉了。”
皇帝拈了拈手指,目光凝在她身上。
薛妍穗不安的小退一步,皇帝的眼神怎么那么像盯着她的脖子?
皇帝敏锐的在她眼里看到了害怕,心尖上像被狠狠攥了一把,又烦又燥,他不喜欢这种眼神出现在她身上。
“怕朕了?”
薛妍穗犹豫了片刻,轻轻的点了点头,她怕皇帝不再纵容她。
“呵,朕还不屑于为了几句话动干戈。”
皇帝转身就走,薛妍穗觉得他好像更生气了。
不过,听皇帝的意思,这事儿算是过去了,薛妍穗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薛妍穗挑了十个最健壮、最听话的护卫宫女送给宋女史,装了满满一马车的衣料等物,亲自送宋女史登车,目送车队驶向宫门。
宋女史还是选了入法慈尼寺,薛妍穗正怅然间,守门的小宦官跑进来禀报,“娘娘,宋女史被宫门禁军拦下了,不许出宫。”
薛妍穗惊讶,“没给他们看本宫的手令吗?”
“拿出了,宫门禁军说没有陛下的谕旨,宫门不放行。”
薛妍穗无奈扶额,“去接宋女史回来吧。”
她苦笑几下,还能怎么办,去求皇帝吧。
薛妍穗匆匆赶到紫宸殿,却见韩道辉立在殿门,似乎特意在等她。
“韩公公,还请通禀一声。”
韩道辉脸色无比复杂,有喜有忧,惊喜中带着惶恐,“娘娘,朝会刚结束。”
薛妍穗望了一眼头顶的太阳,这可是快到正午了,皇帝才散朝会。
“但是,除了几位年迈的老臣让人扶出了殿,廷议仍在继续。”韩道辉都有些同情殿里那些依附齐国公薛成的臣子了,一个个被陛下问得失魂落魄,窘迫欲死,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
韩道辉侍奉陛下多年,知道在陛下心里江山社稷最重,陛下患病后,齐国公薛成权势日增,朝中依附他的臣子众多。
虽然韩道辉盼着陛下直接除了齐国公薛成和昌王,但他知道陛下在没有彻底痊愈前,不会杀了他们。昌王,是陛下万一不测,膝下又无皇子,能够名正言顺压制诸王的唯一人选。而薛成是留给昌王压服朝臣的人选。
可今日陛下突然动手了,开始铲除薛成的羽翼了。
韩道辉喜的正是此事,在他看来,陛下的身子骨一定能撑到小皇子降生。
而他忧的,惶恐的却是,陛下突然动手,怕是与昨日薛贵妃的事脱不了干系,陛下不舍得惩罚薛贵妃,就将这股火转到了齐国公薛成的头上。
若不是薛成宠溺次女,轻贱长女,薛贵妃也不会结交宋女史,更不会有那番混账话。
陛下或许自己都没发觉,薛贵妃对他的影响有多大。而韩道辉查出薛贵妃入宫之前竟与昌王定过亲,他本想徐徐禀报陛下,如今,他却是不敢说了。
“陛下早膳未用,竟到了这个时辰,太伤身了。”薛妍穗一脸关切。
韩道辉连连点头,他候在紫宸殿门口,就是为了等薛贵妃来,让她劝劝陛下先用膳。
至于定亲一事,肯定是薛成老贼当年逼迫贵妃娘娘的,且已是陈年旧事,无需再提。
韩道辉下了决心,一扫忧愁,笑呵呵道:“劝陛下用膳的重任就托付娘娘了。”
薛妍穗眼皮狂跳,确定皇帝见了她不是火上浇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