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新皇登基后的第一届会试正式举行。
陆时秋这次参加的弟子最多,足有二十一人。
其中纨绔子弟十六个,还有五个女弟子。
听过陆时秋名号的考生们得知此事,如丧考妣。有那把握不大的,甚至吓得弃考归家。
一眨眼到了三月十五,会试出成绩的日子。
陆时秋在家里招待三丫,木氏及囡囡也坐在院子里。
三丫肚子又鼓起来了,头一个就有些照顾不过来。杨大郎主动接过养孙子的活,天天抱着他出去溜达。
三丫这次是带着丫鬟一块过来的,说起最近的口味变了。
木氏当即断言,这个一定是个女儿。当初她生囡囡的时候,就是这么馋嘴。
囡囡撅嘴不乐意,“娘,我哪有那么馋嘴。”
木氏捂嘴偷笑。
就在这时,外面跑进一个下人,惊慌失措好像见鬼的样子。
陆时秋拧眉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下人回道,“先生,段姑娘在状元楼被人纠缠。”
段黎书也参加这次会试。一大早就跟着师兄师妹们去状元楼看成绩。
囡囡从凳子上站起来,“是谁?走!快带我去。”
陆时秋也跟了出去。
两人一路奔驰到了状元楼,楼里楼外已是挤得水泄不通。
直到囡囡亮出令牌,围观群众才自动让出道。
有几个读书人当即认出陆时秋,见他们进去,不免有些好奇。
进了二楼,段黎书正被钱梨梨扶住。
小丫头个头已经蹿高,脸上带了点凶狠,正跟段老爷对峙。
段老爷见这小丫头如此不给面子,也有些生气,指着女儿道,“你跟不跟我回去?”
段黎书摇头,“我不回去。”
段老爷气急败坏,正要发火,其他人发现陆时秋的存在,立刻拱身叫人。
“原来是段老爷?”陆时秋上前自报家门,“在下是段黎书的先生,姓陆名时秋,字文起。”
段老爷呆了好半晌,才终于找回声音,“你……你叫陆时秋?”
陆时秋点头,“是。在下是段黎书的先生。”
段老爷当即喜不自胜。竟是陆时秋?那个大名鼎鼎的陆状元。
他女儿竟有幸拜他为师?
段老爷老脸涨得通红,正想上前说几句好话,只听下面传来衙差们报喜的声音。
学子们纷纷围到栏杆处往下眺望。
“报!京城举子陈为高中会试第一百七十八名。”
众人齐齐看向陈为,纷纷向他道喜。
陈为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他这次终于中了。老天爷疼憨人,他就知道只要他努力,一定能中的。
段黎书也向陈为拱手行礼。
陈为笑眯眯还礼。
段老爷见女儿跟陈为这个新进贡士如此熟悉,眼神闪了闪。
就在这时,下面又有报喜声。
“报!江陵府 五良县段黎书 高中会试第一百六十三名。”
段老爷欢喜得傻了。
他……他女儿中了?
这不是真的吧?
他那么多儿子孙子花费那么多银子,也只给他捞了个举人,他女儿竟中了二甲贡士,这……这……
相比段老爷的激动,其他人倒对这结果不怎么意外。
在陆时秋所有女弟子中,段黎书不是最聪明的,但她是最勤奋的,也最坐得住。
比起其他人,她更适合做研究这条路。
哪怕再繁杂的事情交给她,她都能办得好。
这个名次对段黎书来说是实至名归。
往日镇定自若的段黎书也禁不住喜极而泣。她终于成功了。她终于考上了。她的努力全部没有白费。她将来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二十一名弟子,这次会试中了十三个。再次震惊整个读书圈。
陆时秋这个先生被各家请去坐客。
席间不少人带着家中子弟想要拜他为师。陆时秋全部谢绝,让他们到文起学院报名。
又过了两个月,陆府迎来了新的客人。
囡囡看到他,显些没认出来。
“沈师兄,你怎么成这样了?”
不怪囡囡惊讶,而是沈青墨整个人变了很多。
以前他顶多就是沉默寡言,现在却是孤冷,那张脸好像从数九寒天走出来一般,没有丝毫温度。
囡囡笑都快撑不下去了。
沈青墨淡淡颔首,“小师妹,先生在家吗?”
囡囡收回视线,看了眼他身旁的女子及她怀里的孩子。
这是沈师兄的娘子吗?
女子触及囡囡的目光,冲她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了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倒是她怀里的孩子睡得很安详。一岁大的孩子,看起来格外健康,皮肤呈小麦色。
囡囡回头冲沈青墨笑道,“在家。”
她在前头带路,想问问沈师兄这几年过得好不好。但看到沈师兄身上披着墨色大氅,浑身散发冷硬气息,她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陆时秋正在书房午休,见到沈青墨,愣了一瞬,让他们进来。
沈青墨冲陆时秋拱手行礼。
陆时秋神色极淡,“你怎么会来我府上拜访?”
既然已经决定要跟他划清界限,现在登门又是何道理。
沈青墨拱身行礼,“是弟子之错。”
竟是连个理由也不肯解释。也不知这小子怎么会成这样,陆时秋示意囡囡先带女子出去。他要单独和沈青墨聊聊。
囡囡应是,那女子看向沈青墨,对方冲她颔首。
女子跟在囡囡身后出了屋。
囡囡带着女子到客房歇下,放下熟睡的孩子。
两人到了外间说话。
囡囡有些好奇,“你是沈师兄的娘子?”
女子点了点头,“我是相公表妹。”
囡囡一怔,那不就是王家人?
不过几十年,当时权倾朝野的王家人现在已经没落成了十八流。连个富户也算不上了。
不提囡囡这边,陆时秋问起沈青墨回京打算,他淡淡一笑,“新皇召我回京担任大理寺少卿之职。”
大理寺是专门负责刑狱案件的审理,相当于后世的最高人民法院,处理的都是棘手的大案。
沈青墨入朝也不过九年,就从正七品升任从三品,除了他本身能力出众,跟他严厉的手段也脱不开干系。
陆时秋点头,“既如此,那你就好好干吧。”
沈青墨没想到先生这么快就原谅了他。
虽然他觉得自己没错,但他单方面跟先生断绝关系,实在有违师道。先生却能如此不计前嫌,堪称大度。
陆时秋当然没他想得那么大度,只是这孩子太苦了,陆时秋不忍心他再受磋磨,“既如此,那你以后好好为朝廷效力。”
沈青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低头的时候,用袖子将眼泪拭去。
陆时秋装作没看到,转了话题,“刚刚那是你娘子吗?”
沈青墨点头,“王家落败,舅舅生了重病,没多久就没了,舅母也紧随其后,表妹孤身一人前来寻我,我收留她住下。后与她成亲,生下一子。”
陆时秋拍拍他肩膀,“挺好。看起来是个贤惠的。”
沈青墨真的所求不多。
年轻的时候,他心中眼中只有仇恨。哪怕对小师妹产生爱意,为了复仇,也只能硬生生压下。
等他报完仇,又历经千帆,经历那么多次生生死死,他再也不敢奢望与小师妹在一起。他想要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家。
表妹孤苦无依,他也一样,两人结合,有了孩子,就是一个完整的家。
陆时秋望着这个已经不会笑的徒弟,轻声问,“你后悔吗?”
沈青墨漠然片刻,终究还是摇了头,“后悔已经无用。我只能往前看。”
当他算计父亲和继母时,他注定没法回头。他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却又幸运地捡回一条命。他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重复这样的生活。
好在张师弟不计前嫌,愿意救他出苦海。他以后也能过正常一点的生活。他知足了。
陆时秋留沈青墨一家在这边吃了晚饭,才放他们归去。
等人走了,囡囡扶着陆时秋回后院,“师兄变了好多。”
陆时秋一叹,“他现在有了牵挂,眼里少了愤世嫉俗的恨,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囡囡点头,这样的师兄确实很好。
会试结束后,陆时秋打回一趟盐俭县。
离家这么些年,他一次也没回去过。上回大哥写信,说父母晚上偷偷哭泣,想再见见他。
陆时秋听罢,心中多了几分自责。
囡囡还未成亲,这次特地请了三个月的假陪他一块回去。
三人在镖局的带领下,一路北上。
刚到村子,陆时秋就让下人停下,他要下来,走路回去。
下人停下马车,陆时秋站在熟悉的路口,闭着眼,迎着海风,闻着熟悉的咸香气,这是家乡的味道。
囡囡扶木氏下来,看到他这样,两人眼底全是笑。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低低惊呼声,“陆……陆时秋?”
三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朴素,佝偻着腰的男子正怯怯地看着他。
这是……
陆时秋试探着问,“于……于大郎?”
不怪他诧异,而是于大郎变了很多。以前于大郎个头比他还高,但是现在好像被压弯了,脸上爬满了皱纹。
于大郎视线移到囡囡身上。囡囡除了眼睛像木氏,与陆时秋有八分似,不过比起陆时秋,她显得女气一些。
于大郎一眼就猜出她是谁。视线很快落到木氏身上,十来年没见,木氏好像一点都没变。岁月待她格外宽容,除了眼角长了几道细纹,她皮肤还是那样白皙。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想到自己,于大郎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甚至不敢再认他们。
陆时秋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很自然上前与他答话,问起他这些年生活得好不好?
于大郎战战兢兢答了。
他突然问道,“大丫跟你联络吗?自打她跟着他相公赴任,我一直没有见过她。”
苏沫阳任职的地方离盐俭县不算远。但是于大郎年纪这么大,早就不走商队了。所以竟是从未见过大丫。
但陆时秋显然没想到大丫竟没给她亲爹写信。
要知道大丫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写信给他们一家,还会附带许多土特产。
大丫对于大郎一直念念不忘,应该也不会如此忽视她爹才对。
陆时秋怀疑的目光落到于大郎身上。
于大郎老脸通红,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陆婆子的声音响起,“老三……老三是你吗?”
陆时秋也顾不上问话,扭过头,看到他母亲正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看着他。
到了家,一阵寒暄。
许是这些年没再干重活,老大两口子相当孝顺,陆老头和陆婆子身体还算康健。
拉拉杂杂聊了一通,陆时秋问起于大郎。
陆婆子拍着大腿叹气,“也不怪大丫。都是于大郎自己作的。”
原来大丫曾经回来看过于大郎。
但是于大郎后娶的婆娘不知足,想让大丫身边的丫鬟留下给她儿子当妾。
大丫不同意,两人大吵一架。
而后再也没回来。甚至就连过年过节的年礼都少了一半。
“这两口子后悔得不行,但是也晚了。”
陆时秋暗自摇头。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二日,陆时秋拜访了亲戚朋友。
也去了顾家,可惜的是没见到顾云翼,听说又去外面游历,还没回来。倒是见到了他媳妇。
二十岁的小娘子,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囡囡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两人互通姓名,小娘子姓许,家中排行第五,人称许五娘。
两人天南海北聊了一会儿。许五娘在闺中家教极严,对外面的生活很是向往。
听囡囡说起所见所闻,眼睛亮得惊人。
囡囡见她有兴趣,鼓励她,“既然你想出去,为何不跟着顾师兄一块出去游历呢?两人一块出去,也很有意思。”
许五娘捧着肚子,脸上笑容多了几分慈爱,“我腹中已经有了孩儿,无法陪他出去。”
囡囡低低一叹,暗道可惜,随即又道,“没事。生完孩子一样可以。”
许五娘一怔,摇头失笑,“孩子生下来,就得养大,再给他找先生,将来还要给他娶媳妇,生孙子。如何能出去?”
囡囡:“……”
一辈子就这么安排出去了,竟是没给自己留一点时间。
囡囡没法说许五娘作法不对。世俗来讲,许五娘这是对孩子对家庭负责,是个好儿媳,好娘子,好母亲。只是她太亏待自己了。
陆时秋在老家待了十来天,又绕道去了大丫家。
苏沫阳现在任正六品通判。
大丫除了夫人社交,就是在家照顾三个孩子。
苏家家境简单,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亲家来了,苏沫阳亲自当导游,陪陆时秋游山玩水。苏婆子接着木氏聊些家长里短以及养儿经。
而大丫陪囡囡到处闲逛。孩子吵着闹着也要去。囡囡一手牵一个,大丫买了一大堆东西。
有的是当地土特产,有些是衣服布料。满满当当买了好些东西。
在这边住了几日,陆时秋三人就回去了。
回京城的路上,囡囡还顺道去了公孙竹任职的县衙。
世家子当县令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们很少有人贪污受贿。倒不是他们有多清高,而是这些人考上科举太不容易。为了点钱,就断送自己的仕途太不划算。
公孙竹也不例外。
但是这小子还跟以前一个德行。后院收了一大堆美人,囡囡看着他夫人忍不住心生同情。
“你呀,拉那么多女子回后院,你娘子多堵心呐。”
公孙竹摇着扇子,还是那副怜香惜玉的模样,“我娘子贤良淑德,哪有你说得那么小肚鸡肠。”
囡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感敢这三年,这小子一点都没变,还像以前一样。
囡囡不知道的是,三年后公孙竹有个宠妾胆大包天利用公孙竹的职务之便意图卖官。
新皇得知此事,发下诏书予以警告。
公孙竹这才悔悟,将后院小妾散干净,一心一意跟娘子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