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喝醉酒的人全起晚了。
就连张承天这个平时作息正常的人也不例外。
狄虎过来拍门的时候,张承天脑子还是懵的。
“快点起来。饭菜要凉了!”
学生们一睁眼,外面天光大亮,上课迟到了,一想到先生的手段,大伙一个机灵,一个个手忙脚乱掀被下床,往身上套衣服。
狄虎酒量大,昨晚那点酒量对他来说,一点不成问题。早上雷打不动起来练拳。
其他学生穿好衣服,洗漱好,着急忙慌从屋里冲出来,匆匆忙忙扒饭,脚底抹油往学堂跑。
陆时秋今天心情好,格外开恩,冲这些迟到的学生挥了挥手,“全部站到后面听课。”
只是罚站,没有逮过来批评教育,更没有罚作业,学生们乖乖应是。
上了一堂课后,陆时秋强忍打哈欠的冲动,让他们自己消化这堂课的知识点,就回后院补觉去了。
等他一走,学生们赶紧跑回自己座位,一个个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脑袋搁在桌上,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就在这时,狄虎拎着一个大包袱,兴高采烈从外面跑进来,大着嗓门喊,“我家管事送礼来了。你们快出去看看。”
囡囡中了会元,陆时秋的亲朋好友都会有所表示。这是人际往来。
这些学生的家长自然也要送一份礼。当然顺便也会给自家孩子捎点东西。
刚才还陷入梦乡的学生们听到这话,一个个变得生龙活虎,随手抹了下脸,齐齐往外跑。
张承天也不例外,跟在这些人身后。
外面十几辆马车堵在门口。张承天好不容易挤开人群,从张府管家手里得了一个包裹。还不等他转身离开,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往旁边闪。
公孙竹提着包袱回头,一眼便看到张承天趴在门旁小心翼翼勾头往外看,公孙竹正觉得纳闷,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锦袍的少年郎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上跳下来,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正安安静静排在队伍后面。
公孙竹蹙眉,这一看就是身份极重的贵公子,他怎么没见过?
他扭过头正想问张承天,没成想,这人不知何时不见了。
公孙竹提着包袱回到学堂。张承天正坐在自己位子上解包袱,里面是价值不菲的宣纸和墨锭以及几本书。
公孙竹对这些没兴趣,小声问,“刚刚那人是谁啊?”
张承天拆开墨锭,倒也没瞒着他,“顾昭。”
公孙竹两眼放光,顾家人?难怪他不认识了。顾昭可是皇太孙的伴读,张承天认识倒也不稀奇,他捏着下巴问,“那你为什么躲着他?”
张承天淡淡道,“来这边念书前,我跟他吵了一架。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这里读书。”
公孙竹还想追问,却见张承天已经专心练字了。
这人有个怪癖,练字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要不然他会跟你翻脸。
公孙竹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
而另一边,木氏已经把陆时秋叫起来了。
陆时秋刚开始还有些不满,可是见到来人,他气全消了,“阿寿,你怎么来了?”
阿寿送上礼物,“我爹让我亲自登门贺陆四妹喜中会元。”
陆时秋哈哈一笑,“你爹也太客气了。”
陆时秋留阿寿在这边吃饭。
阿寿见陆时秋似乎有些疲态,笑着推辞了,“最近酒楼生意太忙,侄儿想早点回去为父分忧。家父来时说了,等他忙完这阵,一定请陆叔到家中喝几杯。”
陆时秋笑笑,“好!我等着他。”
说完,他还亲自送他出来,阿寿拒绝了,“陆叔留步,侄儿自己出去就行。”
陆时秋示意道,“那成,让你妹妹送你。”
囡囡被陆时秋叫出来,让她把人送出院子。
囡囡欣然接受这个任务。
阿寿似乎是个没什么话的,囡囡没话找话,“你还这么小就替父打理生意了?你不用读书吗?”
阿寿宛尔一笑,“我现在已会识字算账,够用了。”
囡囡笑了笑,“你跟张承天还真不一样。他也是皇亲国戚,读书比我还要用功。”
阿寿微微一怔,“张承天是谁?”
囡囡被他问懵了,好半天没缓过神来。张家和顾家不都是皇亲国戚吗?同在一个圈子,这人居然不认识张承天?
阿寿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拍了下脑袋,“哦,你说的是张承天啊。我刚刚忘了。”
囡囡眨了下眼,心里暗想,一个大活人还能忘了吗?
不过囡囡没好意思问。想想顾云翼就是个爱忘事的,兴许这人也有这个毛病呢。
会试过后,囡囡要到礼部学规矩,而后参加殿试。
此次殿试由女皇出题,天皇负责监考。
天皇的声音听起来浑厚有力,囡囡不敢抬头,坐在地上专心答题。
考完试,囡囡出了宫,嵇如雪驾着马车等在外面。
见她出来了,将食盒递给她,“这是我刚刚去一品斋买的。快吃吧。”
囡囡在马车里用了饭。
到了育婴坊,囡囡从马车上跳下来,却见门外停了一辆马车,看来家里有客人登门。
刚进院子,她就听到沈青墨的声音。
囡囡眼睛一亮,“沈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青墨回头看见她,浅浅一笑,“昨儿才来的。”
囡囡算了下日子,原来他已经出孝了。
“你是来京城起复的吗?”
沈青墨点头,“是啊。”
囡囡看向陆时秋,“爹,难吗?”
她不太确定。沈青墨犯的可是欺君之罪,虽然天皇没有剥夺他的功名,但是肯不肯用他,全看天皇心情。
陆时秋自然知道女儿在担心什么,宽慰道,“有什么难的。他可是状元。”
囡囡当真了,连连道,“那就好。”
沈青墨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一遍,“没想到你居然中了会元。看来中一甲不成问题。你打算留京吗?”
陆时秋也看了过来。
囡囡还没回答,沈青墨却突然想起一事,轻轻一叹,“你是女官。你只能在太府寺或少府寺任职。你可能没办法出京。”
囡囡蹙了蹙眉,她不喜欢进宫。那里面让她不自在。
今儿只是在宫里待了两个时辰,她整个人就被那种压抑的气息震住了。
要是天天待在宫里做事,她还不得疯?
吃完饭,沈青墨就告辞离开了,囡囡跟在陆时秋身后进了书房。
陆时秋坐到位上,两手交握在一起,“你怎么还不睡?”
囡囡坐到他对面,“爹,我不想去太府寺或少府寺。”
陆时秋支着下巴,想了想,“那也没事。你是状元,可以任职于翰林院。想必天皇女皇可以通融一二的。”
囡囡试探着问,“爹,人家说读万卷书,不如读万里路。我从小到大,只待过三个地方,我想……”
陆时秋抬手打断她,“是不是顾云翼那小子怂恿你去外游历?”
囡囡摆手,“没有没有。他已经回老家了。我就是想去外面看看。”
陆时秋指着门,很大方地道,“去呗。推开门,站在院子里,不就能看到外面嘛。”
囡囡被他噎住,翻个白眼,急道,“爹,我跟你说正经的,不是在跟你闹着玩。”
陆时秋摆正姿态,义正言辞训她,“你说破天,你马上也是要当官的人了。你的玩心咋那么重呢。你总长不大,上头怎么放心把事情交给你办?”
囡囡气鼓鼓瞪了他一眼,起身回屋了。
什么人呐,她好声好气跟他,他就知道敷衍她。臭爹爹!
沈青墨的任命很快下来了,远远早于这些贡士。
官员们对沈青墨回到原籍所在地任职颇有微词。更没有想到,女皇竟会把“一条鞭法”的试验点放到陇西。
土地兼并之法提出已三年,除了刚开始闹出大动静,后来一直不温不火,他们还以为天皇女皇已经打消念头了呢。没想到这两口子还是没死心。
甚至更让大家意外的是,天皇竟会派彭继宗将军到陇西练兵。意图非常明显,若是有犯上作乱者,沈青墨可以请彭将军带兵诛杀。
三年的怀柔之策,突然变得雷厉风行。朝臣们都被吓住了。
反对折子堆了足有一人高,天皇女皇却连看也不看,直接写了驳回二字,全都打了回去。
这时候大臣们已经无人关心会试结果了。
一个个都聚在一起商量,怎样才能让天皇女皇打消这个念头。
大臣们不关心会试成绩,但那些参加殿试的贡士们却是望眼欲穿。这可是他们踏入仕途的最后一步,至关重要。
当得知今科状元居然是个女人,这些贡士们都有些不可思议。
最让他们惊讶的是,这还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
虽然她比上一届状元大了一岁,但是她女子的身份还是引起不少热议。
紧接着又传出一则消息,她是上上任状元陆时秋的女儿,上任状元的师妹。
这就更让人惊讶了。
这已经是陆时秋教出来的第二个状元了。
自打他驳倒了孔词,陆时秋的教学水平已经无人敢质疑。
读书人对陆时秋是又爱又恨的。
爱的是,他确实有才,而且非常会教书。
恨的是,他真的太贪财了。考中举人就要十万两,中进士就要二十万两。普通百姓谁能请得起?
不提这些人对陆时秋的想法,大家对陆令仪这个女状元是真的很好奇。有人打听到她的住处,开始给她下帖子,邀请她参加诗会。
囡囡像陆时秋一样,只要时间排得开,她都是来者不拒。
她带着二丫和嵇如雪一块赴宴。
她的学识得陆时秋真传,陆时秋擅长反讽诗,她喜欢以古喻今。
再加上她古灵精怪,点子层出不穷,写诗作赋,信手拈来。
当那些学子问她,“你是怎么考上状元的?”
囡囡非常臭屁道,“因为我爹是状元。虎父无犬女。”
“你身为一个女子,为何选择参加科举?”
囡囡继续道,“因为我爹是状元。他为人开朗,见识广,懂得变通。从来不把女儿拘在后院。”
……
一段时间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囡囡这个状元是因为她爹教导有方。
囡囡甚至还向众人打广告,“我爹说女子当官不易,若是家里有女儿的人家肯送女儿到他那读书,考中进士,他只收一半银子。”
众人掐指头算了下,考中进士要多少银子来着?
有人替他回答,要二十万两。那一半,就是十万两。
生女儿将来要嫁出去联姻的,谁肯出这么多银子?
不少人都直摇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但是这件事还是传了出去。
四月初,天空碧蓝如洗,薄薄的云像沙一般随意飘荡在空中,温暖的阳光暖暖照在人身上。
琼林宴如期而至。
进士们穿着进士服,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参加宴会。
皇宫威严霸气,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宫里风景秀丽,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榭,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形态万千的假山怪石,绚烂多彩的花坛盆景,苍苍欲翠的藤萝翠竹点缀其间,一山一石都是美景。
大家看迷了眼。
天皇和女皇同时出场,先是比赛作诗,又是击鼓传花。
陆令仪这个新状元,头上被簪了三只红花。她年纪小,眉眼如画,戴花后添了几分喜庆。
笑闹过后,女官跟他们闲唠。问他们平日都有什么爱好。
陆令仪的爱好不多,她的诗不像他爹那样作风大胆,也不似许多人那样以诗立志。
她喜欢写风和日丽下袅袅吹烟的普通人家。那种祥和美好的诗意足以让人沉醉。
女皇很喜欢她的诗,当众赏了她一个玉如意,还笑道,“许你为状元时,天皇还担心你会和你爹一样,辞官不授,朕觉得你是个有抱负的孩子,跟你爹不同。你果然没让朕失望。”
陆令仪跪下,有些汗颜,“请天皇女皇恕罪。学生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天皇哈哈大笑,“你瞧我说什么来着。你呀,纯粹就是浪费。”浪费个好名额。
科举是为了朝廷选拔人才,偏偏陆时秋拿科举当跳板,为自己镀金。
女皇却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你急什么?且听她说说是什么要求也不急。”
陆令仪拱拱手,“启禀两位陛下,学生自小就有一个心愿,想担任一方县令。请二位陛下应允。”
女皇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以你的成绩完全可以进翰林院。你又何必非要到地方为官呢?”
陆令仪却执拗道,“学生想从底层做起,”
这话非常实诚,引得女皇一阵叫好。
天皇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比女皇动作还要快,大手一挥,“朕准了。”
陆令仪跪下谢恩。
其他进士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傻。居然不肯留在翰林院,反而要到地方为官。
现在驳个好有什么用。等时间一长,天皇女皇早把你忘了。将来再想回京,恐怕就难了。就算不回京,想要升官,也会比京城官员更加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