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盐俭县,雨水似乎格外多,稀稀拉拉下个不停。
相比别家,陆家倒是难得清闲起来。
瞧着这雨似乎没有停歇的劲头,木氏在门旁做着针线活。时不时瞅一眼房间。
沈青墨已经在屋里讨论一个多时辰,眼见着快到吃饭点儿,是不是该留这孩子在家里吃饭呢?
刚这样想着,木氏便站起身,打算进灶房再做一道菜。
却见房门从里面打开,沈青墨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她,对方很有礼貌的点头,“婶子,我先回去了。”
木氏看着小雨,“雨还在下着呢,不如留下来吃饭吧?”
沈青墨笑了笑,“家里估计准备好了吃食。我若不回去,饭菜就浪费了。”
木氏总觉得不留人吃饭不合适,“兴许没准备呢?我家都已经做好了。还是留下吧?”
沈青墨有些犹豫,陆时秋从屋里走出来,“留下吧。吃完饭,咱们还要继续讨论。”
沈青墨推辞不过,只好点头应是。
木氏动作很快,两个孩子端菜摆放功夫,她就已经带着大丫又炒好一道菜。
囡囡瞧着这些菜,苦恼地努努嘴,“怎么又是萝卜白菜啊?天天吃这个,我嘴里都没味儿了。”
木氏无奈道,“那也没办法,冬天不就是这些菜吗?”
沈青墨抬头瞧了她一眼,七岁大的女娃,脸鼓鼓的,粉粉嫩嫩,就象刚刚开放的桃花,修长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小挺秀气的鼻子,嘟嘴的时候,那小嘴翘得格外高,也越发粉嫩剔透,就像颜色极好的水蜜桃。
沈青墨飞快移开眼睛。
就听对面的三丫哼道,“你是又想吃冰饮了吧?”
沈青墨耳朵动了动,冰饮?
大丫接话,谆谆教导,“小妹,三百文一碗的冰饮,夏天吃了还能起到解暑的作用,冬天吃了,你肚子会疼的。”
囡囡啧啧两声,看着两个姐姐,又望着陆时秋,无辜地耸耸肩,“爹,我可没说要吃冰饮,是她们一口一句。”她冲陆时秋挤挤眼睛,“爹,我觉得你应该满足两个姐姐的要求。我脸皮厚,想吃什么就直接说了。不像她们,明明想吃,也不说。还隐晦的借我口说。你还是成全她们吧。”
大丫和三丫面面相觑。
她们什么时候说想吃冰饮了?明明是她一天三顿嚷嚷着要吃冰饮。她们顺嘴接习惯了,倒叫她倒打一耙。
三丫古怪道,“爹,你瞧瞧小妹,她现在的脸皮可真厚啊。”
陆时秋笑笑,安抚两个肺要气炸的女儿,“别理她,一天不作怪,她就嘴疼。”
说着,嚷嚷着沈青墨吃菜。
沈青墨点头应是。
木氏做菜水平一般,但沈青墨却很爱吃。总觉得她做的菜有种特殊的味道。
虽然囡囡嚷嚷着菜就那两样,她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半点也不像刚刚她说的食欲不振。
吃完饭,消食的功夫,囡囡有问题要问陆时秋。
顾家请的秀才,囡囡思维发散,许多问题,他根本解答不了。囡囡遇到不会的,就会问自己爹。
沈青墨也在旁边听。
这是《易经》里的一道题,问得格外刁钻。陆时秋很快被她难住,在脑子里飞快想答案。
沈青墨也在思考着,他发现这个问题,他根本解答不了。
其实也不怪沈青墨不会,这个问题只靠《易经》是回答不出来的。只能算是衍生问题。
人们说起占卜只会想到《易经》,但其实易书有三法:一曰连山易,二曰归藏,三曰周易。
流传到现在只有《周易》,《归藏》部分遗失,《连山易》早已失传。
而囡囡问的问题,恰恰是《连山易》里的问题。
旁人也许不会回答,但陆时秋拥有四乙这个系统。
四乙具有穿越高能,它的主人曾让四乙穿越过无数次,搜集上下五千年的所有书籍。
当今世上失传的书籍,它都记录在馆。而这些书恰恰是陆时秋以前的时代,他可以免费翻阅。
陆时秋很快在《连山易》中找到答案。
而后告诉两个孩子。
按照陆时秋所言,他只是找到了书籍,所以给出答案。
但这两人没看过这书,以为这观点是他的,心里对他越发佩服。
囡囡就不说了,亲爹待他一向好,她自然不会多想。
但沈青墨就不一样了。陆举人丝毫不藏私的举动,让沈青墨产生一种受之有愧的感觉。
他想了想决定回报对方。
他左想右想,把小时候在家里看过的绝版书籍抄录一份给陆时秋。
这些书都是李家绝不外传的书。要搁旁人可能会欣喜若狂,但陆时秋可是有四乙这个图书馆,他哪里会有惊喜。
他客客气气接过,向沈青墨道了谢。
他这态度,就像兜头给了沈青墨一盆冷水,不确定地问,“先生是不是看过?”
陆时秋点头承认,“对。看过。”
沈青墨叹了口气。好吧,他以为自己提出来的孤本很重要,却没想到人家看过。
沈青墨倒没想太多。李家收藏的孤本其实也曾借过给关系极好的人家。说不定被人抄录过,陆时秋恰巧看过而已。
他这一看过,沈青墨就觉得自己送的礼太轻了。
于是他思来想去,想到一个法子。
相处那么久,沈青墨早就发现,陆时秋最疼小女儿。
对方似乎很喜欢吃冰饮,可这天气不允许她多吃。
而李家恰巧有一道美食,正好和冰饮差不多。
巧的是,非常适合冬天吃。
沈青墨按照自己印象里的做法,让专门给自己做饭的刘婶,实践数十回,终于做出来。
囡囡下了课回到家,就见三个姐姐围在桌子前,看什么东西。
她撒腿往里挤,就听三丫捧着小脸看着自己那个大碗,里面放着几种颜色鲜艳的圆子,颗颗晶莹剔透,每颗只有小拇指大小,小巧又灵透。
囡囡眼睛一亮,趴到另一边,“这可真好看。这是冰饮吗?”
三丫瞧见她回来了,摇头,“不是,这是沈青墨端过来的,名字叫珍珠圆子。”
珍珠圆子?
这名字起得贴切,圆子跟珍珠一样大,也跟珍珠一样滚圆可爱。
就在这时,陆时秋走了出来,瞧见四个女儿叽叽喳喳挤在桌前,他也没觉得女儿这样很失礼。
相处久了,沈青墨觉得陆举人的四个女儿个个率真可爱。
尤其是囡囡。想吃的心,用一双灵动眼睛表现得活灵活现。
他弯了弯唇角,笑着让刘婶给她们做。
刘婶用洗好的碗,舀了珍珠圆子,放入煮好的羊奶中,夹了些鲜果在里面,递给旁边的大丫。
囡囡舔了舔嘴唇,刚要问大丫,好不好吃。
却见大丫把碗送到她面前,笑盈盈道,“你先吃吧。”
囡囡笑眯了眼,舀了一勺子,这珍珠圆子香糯滑润,咬进嘴里格外有劲道。
真好吃。
四个丫头很快每人捧了一碗,吃得津津有味。
瞅见这一幕,陆时秋弯了弯唇角,给了囡囡一个脑蹦子,“你呀,吃这个,是不是舒服了?”
囡囡摇头,“这个适合冬天吃。夏天适合吃冰饮。”
陆时秋失笑摇头。
吃得津津有味的囡囡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可她左思右想就是没想起来。
陆时秋瞧见她发愣,“还吃不吃啊?一会儿该凉了。”
囡囡忙道,“要吃要吃。”
瞬间把刚才的问题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囡囡到顾家上课,把自己吃了珍珠圆子的事跟大伙说了,顾云翼抱着胳膊,阴阳怪气地瞪她。
囡囡一头雾水,看了眼旁边的顾云庭,小声问,“他怎么了?”
顾云庭小声提醒她,“昨晚你不是答应跟我们一起去听戏吗?”
囡囡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她就说昨天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囡囡讪讪地冲顾云翼笑了笑,“对不住啊,昨晚沈青墨送来珍珠圆子。我光顾着吃东西了。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顾云翼抱着胳膊,冷冷看着她。
囡囡自知理亏,举手道,“要不下次休沐,我带你去?我来出钱。你看怎么样?”
顾云翼撇嘴,一屁股坐下,不肯理她。
囡囡也气了,什么男人嘛,小气巴拉的,她已经道过歉了,也给补偿了,他还想她怎样?
顾云庭见两人一左一右,互不理睬,忙上前跟囡囡小声汇报,“昨天是我哥生辰。”
囡囡眼睛瞪圆。生辰?
这……好吧,也难怪他会生气了。
囡囡转了转珠子,从自己的书袋里取出一颗石头,然后把自己的钱袋从腰间解下来,铜板全部倒进书袋里。
把石头放进钱袋里,重新扎好,脸上挤满笑,双手送到顾云翼面前,古灵精怪道,“寿星公,这是生辰礼,请笑纳。”
顾云翼见她还准备了生辰礼,眼底滑过一丝惊喜,很想立刻接过来。
但他还在生气,气对方不守信用。明明答应好有,去听戏。她却无故爽约。
害得他辛苦布置那么多东西,全白瞎了。
顾云翼压住自己欣喜的嘴角,傲娇地斜睨她一眼,抬了抬下巴,淡淡道,“放下吧。”
囡囡一脸心虚,放下东西,飞快转过身。
等她扭过头,顾云翼迫不及待打开钱袋。
这钱袋是囡囡平常惯用的钱袋,袋子已经不新了,因为常常带在身上,布料已经摩擦起毛。
顾云翼也不在意,她本来就不擅长做针线,新做也来不及,用旧的也没什么。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里面比外面还要不经心。
居然只是一块石头?
石头?路边捡的。
顾云翼一拍桌子,瞪着囡囡的后脑勺,怒道,“陆令仪!!!”
囡囡转过身,一脸无辜,“怎么了?”
顾云翼指着这石头,“我拿你当好伙伴,你就是这么糊弄我的?你过生辰的时候,我可是省了三个月的零花钱,给你买了六碗冰饮。你太可恶了。”
囡囡生辰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
她又喜爱冰饮,顾云翼投其所好买了六碗冰饮。囡囡一次吃六碗,吃得非常满足。
囡囡还没说什么,其他人却不干了,纷纷指责顾云翼。
“什么?你省了三个月的零花钱给她买冰饮?大哥,我生日的时候,你好像就送我一把弹弓吧?”
旁边一男孩推他,“你知足吧。你那弹弓好歹也值一两百文。他直接给我画了一幅画。”
“画画?也不错啦。我生辰也是六月,跟陆令仪就差三天。大哥直接在咱家后院给我扎了一束野花。让我自个画。”
这个更绝。
……
不满声此起彼伏。
顾云翼是最大的,同时他也是这些人的孩子头,大家都以他马首是瞻。
因为礼物不同,大伙心都碎了。一个个讨伐顾云翼的区别对待。
顾云翼被他们吵得脑壳疼。他还在气头上呢。
这一个个偏偏还火上浇油,他狠狠一拍桌子,“行啦。你们一个个是不是男子汉?跟娘们一样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教室立刻噤若寒蝉。
顾云翼抱着胳膊,“陆令仪是个姑娘家,别以为我不知道,她过生辰的时候,你们不也送了贵重礼物吗?你们可别告诉我,你们送给其他人的都跟她的一样贵?”
这个……
大伙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同伴的眼睛。
收拾好小弟,顾云翼看向囡囡。
囡囡终于找到机会说话,忙解释,“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
众人闻言齐齐凑过来。
囡囡轻声咳了咳,“这是我大伯从安庆带回来的。”她拿出笔管敲击一下,石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你们瞧是不是很好听?”
除了顾云翼离得比较近,确实听出一点,其他人皆摇头。
囡囡灵机一动,从书袋里取出一个石刻刀,冲石头敲击一下,清脆悦耳声更加清脆了。
其他人纷纷问道,“这是什么石头?”
“这是灵壁石。”囡囡弯了弯嘴角。
顾云翼看着她手里的石刻刀,“你怎么在书袋里放这东西?”
囡囡摊了摊手,“我原想刻个兔子送给你,又担心你不喜欢兔子,所以就……”
顾云翼蹙眉,真的假的?她可是书迷,居然愿意为他花时间刻兔子?
囡囡把石刻刀放到他手里,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你想刻兔子还是大虫?”
顾云翼瞬间被转移话题,“当然是大虫了。大虫多霸气。我才不喜欢兔子。”
囡囡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就知道你不喜欢兔子。”她捧着脸好奇道,“我没见过大虫,不知道怎么刻,你会吗?”
顾云翼其实不会,但出于男子汉的自尊,让他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他拍着胸脯自信满满道,“会,当然会了。你等着。”
囡囡用钦佩的眼神看着他,毫不吝啬夸赞起来,“你好厉害。我等着你刻出来。”
顾云翼点了点头。
转过身的囡囡轻轻吐了一口气。总算把这家伙搞定了。
同时她难免觉得遗憾,她原本想给自己刻一个印章的计划泡汤了。
顾云翼拿到石头,特地向人请教,又是花钱又是死皮赖脸,终于把狮子刻出来了。
他想让囡囡第一个看。
于是拿到成品,他不是先回自己家,而是跑到陆家。
刚冲进陆家,就见囡囡正捧着小碗跟沈青墨相谈甚欢。
沈青墨,顾云翼是认识的。县令弟弟嘛,陆家回乡没多久,他们家就搬来了。
他当时还以为是陆令仪一家回来了,兴冲冲跑出来,没想到看到的是沈青墨带着两个仆人搬到陆家隔壁。
虽然这小子年纪不大,对谁都斯文有礼,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顾云翼总觉得这小子不是个好饼。
画本里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情节吗?穷秀才仗着自己脸好就四处招蜂引蝶,处心积虑勾搭商贾家的小1姐。发达之后,就娶了大官家的女儿,把原配小姐贬为妾室。还美其名曰,两不辜负。
呸!明明就是得陇望蜀,还给自己脸上贴金,什么玩意儿!
以他的眼光来看,沈青墨这小子就有当斯文败类的天赋。
此时见两人笑得这么高兴,顾云翼一下子就炸了。
囡囡吃得很满足。自打她吃过珍珠圆子,她就发现自己食欲越来越好了。
今天下课回家,娘和三个姐姐都不在。沈青墨带来了草霉新口味。
囡囡突发奇想,建议沈青墨开个铺子。
虽然李明彦给了不少钱,但他打定主意,等他长大,一定还给哥哥。
珍珠圆子似乎是条财路,所以他一早就让刘婶多做几种口味。
见囡囡提出这个建议,他顺势问她如何开铺子。
开铺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沈青墨没开过,许多方面都不怎么懂。
囡囡把自己知道的全跟他说了。沈青墨记在心里,才提出自己的想法。
顾云翼就是这时冲进来的,二话不说揪住沈青墨的衣领给了他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