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又过半个月,盐俭县新县令到任。

陆时秋约几位童生去马场骑马,路上,他们说起这个新县令,言语中多有微词。

“听说咱们这个新县令是奉元七年中的状元。出身四大家族之一的陇西李家,也不知怎么混成这样。”

蔡文林也很赞同道,“今年是崇启四年,已经十年过去了,这个状元居然还在正七品打转,看来这人是不会为官啊。”

段清鸿摇头,“我问过我爹,听说他之前在京城任从六品侍讲,也不知为何,居然被天后贬到咱们这儿当县令了。”

“得罪了天后?他得犯了多大事啊。”

陆时秋竖着耳朵听。

段清鸿又道,“听说咱们这个县令考中状元就尚了佳慧公主。你们也知道,佳慧公主一母同胞的哥哥就是被顾中丞告发,才掉了脑袋。天后是顾中丞的亲娘,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佳慧公主呢。所以驸马也被贬到这来了。”

众人越听越邪乎,看来这个县令将来要老死在他们盐俭县,没有升迁机会了。

陆时秋面色有些古怪,“可我记得之前佳慧公主好像被金人掳走吧?”

众人瞪圆眼睛,纷纷看向段清鸿。真的假的?

金人要是掳走佳慧公主,肯定不会好好对待。说不定……

众人不敢再猜了。

正好到了地方,大家齐齐跳下马。

蔡文林跟苏家马场的场主很熟,听说十年前两人拜同一位先生为师,算是同门师兄弟。

一行人进了马场,苏场主正在交待下人仔细打扫。

听到后面有动静,回头一瞧,立刻迎上来,“蔡贤弟来了?”

蔡文林上前给大家介绍,“这是苏场主。我昔日同窗好友。”

苏场主身材魁梧,络腮胡非常浓密,看他的身型,一点也不像读过书,倒像屠户或是镖师。

苏场主是个爽快人,当即招呼他们,“各位请跟我来,想要什么样的马尽管跟我说。”

骑术好的学子自然要选速度快点的马。

初次学习骑马的学子得选性格温顺的马,这样不会摔下来。

陆时秋不是第一次学,但他之前骑马并不标准。年前那次是为了早点赶到府城,他是咬牙硬撑,冒着被马甩出去的风险。

现在有机会,他自然要重头开始学。

苏场主专门给他叫来一位经验丰富的驯马师教他。

陆时秋学得很快,他本来胆子就大,谨记要点,没一会儿,就能小跑了。

他们玩了一个时辰,中场休息。

苏场主亲自前来接待,为他们介绍各种吃食。

“这些都是我们马场的特色,外面买不到的。大家吃吃看,要是不合口味,我再让厨师帮你们换新菜。”

下人给每人端来一个木盘子,上面菜式都是一样的。

一杯冰冰凉凉的酸梅汤,方便易煮的冷面,清爽可口的时蔬小菜以及苏家秘制马肉。

马肉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马和牛都属于生产力,除非病死老死,不允许随意宰杀。

苏场主的马肉都是自家马场的马,由于平时跑得格外勤,肉质很劲道。吃起来也格外香。

大家吃得津津有味。

陆时秋很喜欢这个场主,人非常爽朗,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蔡文林还提起,“太可惜了。你应该继续读下去。说不定早就考中秀才了。”

苏场主也是个童生,听蔡文林的语气,对方成绩还挺好。

苏场主听后摆手,“父亲病重,家里生意无人打理,老娘孩子都得靠我养活,我哪能只顾自己呢。”

陆时秋对他更有好感了。对家人尽心,不把重担压在老娘和妻子头上,这个人差不了。

蔡文林也点头,突然问道,“你儿子启蒙了吗?”

提起儿子,苏场主有些得意,“早就启蒙了。”

蔡文林笑了笑,“你儿子聪颖过人,说不定能把你失去的秀才功名考回来。”

而后他冲其他人道,“我以前总以为这世上的神童都是别人以讹传讹。但是十年前见过他儿子,我才知道,这世上真有神童。只是随意翻一遍,念几遍就能记住。脑袋瓜不要太好使。”

苏场主摆摆手,一脸谦虚,“可当不得你这么夸赞。他就是个孩子。短时间记下来,过一段时间又得忘。”

只是这样,也足够让人羡慕的了。尤其是陆时秋羡慕得眼珠子都要红了。

蔡文林说罢又赞陆时秋,“陆案首也了不得。今年刚启蒙就得了案首,绝对是天资极佳。”

众人也纷纷称赞。

陆时秋往常脸皮很厚,但被一个年纪比他小的童生称赞,他当即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他转了转眼珠子,“我只是占了地利的光罢了?”

众人颇有兴致,“陆兄有何地利?”

“我家邻居姓顾,就是顾中丞的族人。他们族学的先生是个举人,我们是邻居,所以遇到不懂的问题,我就会上门请教。”

众人羡慕不已。

顾家?那可是皇亲国戚。他居然能攀上,真得很了不起。

不少人心思活络开了,要是他们也能搬到顾家旁边,说不定也能攀上顾家。

可惜他们也只能想想。

陆时秋可是住在城西。

那边房子本就极贵。在座除了段清鸿还真的没有那个底气在那边置房子。

唯一能买得起的段清鸿,家里就有举人先生,根本不稀罕。

而苏场主听到陆时秋的话,眼神闪了闪。

众人吃完饭,各自去骑马。

陆时秋骑了半个时辰,有点口渴,到之前吃饭的地方喝水。正巧碰到苏场主在跟一个男孩说话。

那男孩大约十五六岁,瘦瘦高高,穿着一身青衣长衫,头戴方巾,典型的学子打扮。

陆时秋走进来,苏场主听到动静,忙迎上来,“陆童生,可是有什么需要?”

陆时秋点头,“有点口渴。”

苏场主让下人去端水。陆时秋坐在椅子上等候。

苏场主把儿子叫过来,“这是陆童生,今年府试案首,你之前不是读过他的文章吗?现在见到真人,好好向人家请教才是。”

苏沫阳眼睛一亮,上前拱手行礼,“小子苏沫阳对陆童生神交已久。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陆时秋站起来还礼,“苏小兄弟太客气了。”

就在这时,下人端茶过来,苏沫阳眼急手快,帮忙递了过去。

陆时秋总觉得这小子太过殷勤,只是想着对方可能是让自己指点功课,也没放在心上,接过来,啜了一口,。

两人谈话时,陆时秋才知苏沫阳已于前年考中童生,也是府案首。

陆时秋有些窘迫,原来人家也是案首,而且还比自己早两年,他尴尬得咳了咳,赞了一句,“苏小兄弟真是少年英才。了不得。”

苏场主摆手一笑,“哪里,他只是侥幸而已。陆童生的文章就连周知府都赞不绝口,他哪里比得上。”

苏沫阳也点头称是。

陆时秋知道这是谦虚,可他不想把时间都用来客套上,岔开话题问,“苏小兄弟今年会参加院试吧?”

苏沫阳点头,“是。去年名落孙山,今年再战。”

陆时秋心里一个咯噔?什么?案首都落榜?

那之前自己县试取中四十七名,袁先生哪来的底气说他有可能考中秀才?明明差得很远好不好?

要知道,通过府试就是童生。有朝廷正式颁发的文书。三年两回,每年都有不少人折在院试上,这么些年积攒不少童生。

拿去年来说,报考的童生足有两千人,却只录取四十人。也就是说五十人中才取一人,几率比县试和府试低多了。

陆时秋心里更紧张了。

苏场主又道,“听闻陆童生邻居就是举人。也不知能否为我儿引见?”说着还送上一个椭圆形苏家马场的玉牌,“凭借此牌可以免费过来骑马甚至是租赁。任何时候都行。”

陆时秋恍然,原来这人是想得袁举人指教?

是啊。盐俭县举人那么少。如果能得袁举人指点,绝对比关门造车强。

陆时秋低头看了眼这令牌,环视四周,这苏家马场的马都是顶级好马,这玉牌极为贵重。苏场主为了儿子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陆时秋倒也没有推辞,“等我回去问过袁先生再回二位。”

苏场主眼睛一亮,冲他拱手行礼,“多谢陆童生。”

说着又把玉牌往前递了递。

陆时秋摆手拒绝了,“无功不受禄。”

“只是一个小小玉牌。事成之后,苏某必定携重礼相送。”苏场主格外豪气。

他只是盐俭县的商人,平时接触举人的机会不多。就是想给儿子找名师都没有人脉。这次难得有个好机会,当然要抓住。

陆时秋看了眼苏沫阳,小小年纪就气度不凡,终于还是点头收下了,“也罢。陆某必定竭尽全力。”

苏场主和苏沫阳齐齐拱手行礼,一脸感激。

陆时秋回去后,就问了袁举人,对方得知此事,沉吟片刻才道,“可以。”

而后,陆时秋写信让人送到苏家马场。

第二日,苏场主就带着苏沫阳来陆家。

袁举人教完课,让孩子们自行学习,抽空见了他们。

袁举人考教过苏沫阳,这孩子不仅记性好,天资聪颖,最难得的是性子沉稳。

唯一有点不好就是他没什么阅历。

人的阅历用什么来形容呢?

没有经过事的人写出来的文章就会带着点稚气未脱的天真。就像过家家一样。

而经过事的人就不一样了,字里行间全是真情实感的现实。也许文章未必精彩,但它会很现实,很犀利。

无论是哪种主考官都不可能选第一种。

因为他们选的是官,不是才华。

袁举人给苏沫阳推荐了几本书。这些书都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除了他的弟子,还没有人看过。

苏沫阳当即就给袁举人行了半师礼。

之所以不是正式拜师,是袁举人自己拒绝了。他现在毕竟是顾家西席,收弟子得经过顾家允许。不能随意收徒。

但即始如此,也足够让苏家父子欢喜。

赛完马,陆时秋不再参加诗会,而是闭门读书,轻易不出门。

就连新任县令到来,他也没能出门观看。

倒是在饭桌上,木氏喜滋滋道,“哎哟,没想到咱们又能轮到一个清官。”

陆时秋吃着饭,一言不发。

囡囡白天在学堂念书,没能出去看热闹,听到娘说这人是清官,很是好奇,“娘怎么知道?”

她之前听爹说过,这个县令好像是被天后贬到这边来的。

木氏给她夹菜,“他刚到任,就贴出告示,只征人头税,财产税,田税和渔税。别的苛捐杂税全部免除。咱们又有好日子过了。”

众人也都很高兴。

木氏心里盘算着家里收入也能多一些,心情也格外好,“中午咱们家吃肉,你们爷俩念书辛苦,要好好补补。”

她侧头看了眼相公,却见他眼神呆滞,机械地扒着饭。木氏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瞧瞧她相公念书都快走火入魔了。

囡囡很是高兴,“我要吃红烧肉。”

二丫也举手附和,“红烧肉。”

木氏回头看着两个丫头,“好。做红烧肉,你们赶快吃吧。”

陆时秋突然抬头,“我去买肉吧,正好家里没有宣纸和墨。”

木氏愣了一下,早上起来,她还看到书桌上摆了半刀宣纸啊。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陆时秋回头,捏了下她的手。

木氏脸颊唰得红了,知道这是相公在体贴自己,她心下微甜,“好。”

大丫侧头发现她娘脸很红,关切地问,“娘?你没事吧?怎么脸这么红啊?”

木氏尴尬得咳了咳,“没事。娘就是有点咳嗽。”

这几天木氏确实有点咳嗽,老不见好。她这么说,大丫也没怀疑。

“爹,你去买宣纸,顺便给我买碗冰饮吧。我好想吃啊。”

陆时秋刚走出院子,囡囡就扯着嗓子在后头喊。

陆时秋回头,手一伸,“拿钱来。”

囡囡绞着手指,扭着腰,支支吾吾道,“爹,你是我爹,你买一碗给我嘛。”

陆时秋手一挥,“你爹没钱。不给买。”

说完,甩手走了。

囡囡气得直跺脚,嘴里嘟哝一声,“坏爹爹!”

木氏看着她撒娇的样子颇为好笑,“行啦。你吃一碗冰饮能让你爹心疼半宿。你好歹心疼一下你爹,让他睡个安稳觉吧。”

囡囡似乎一下子就想像出她爹在床上烙饼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场景,噗嗤一声乐了,“我爹太小气了。”

木氏弹了她脑门一下,嗔道,“没大没小。赶紧回屋写作业去。”

囡囡捂着额头‘哦’了一声。

话说另一头,陆时秋一路到了书店,要了两刀中等宣纸,又买了一块墨锭。

结了钱,书店掌柜指着前面一排书架,“陆童生,咱们店新来几本书,都是名家大儒写的,您要不要看看?”

陆时秋心中一动。除了四书五经,他很少在书店买书,这样太惹人怀疑,想了想,他点了点头。

就算他用不着,囡囡需要。大不了给囡囡用就是。

陆时秋顺着书店掌柜刚刚指的方向翻看,他想找几本译文。

就在他聚精会神翻看时,从门外挤进来一众学子,书店掌柜唬了一跳,“各位这是?”

“掌柜的,你们店有医书吗?”

“有《本草纲目》吗?”

“《黄帝内经》呢?”

书店掌柜一怔,看他们个个身着布衣长衫,头戴方巾,应该是学子才对,怎么开口就要医书呢?

他愣了愣,点头,手指陆时秋身后那排书架,“那一排全是医书。”

话音刚落,学子们纷纷往陆时秋这边挤来,倒把陆时秋吓了一跳,慌忙抓了几本刚刚看好的书往里闪,从另一头绕到柜台,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书店掌柜也有些不解,当即扯了最后头的一个学子问,“你们找医书干什么?”

那学子挤不进去,颇有些泄气,叹了口气,回答书店掌柜的话,“你们还不知道吧?县衙门口张贴皇榜,只要有人会解子母蛊的毒就可封侯?”

“封侯?”书店掌柜眼睛瞪得溜圆。侯爵为“超品”,即为超过一品之意。只授予皇亲国戚与极少数功臣。

月国已经有一百年没有封过侯了。只要会解子母蛊的毒就能封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陆时秋怔了下,问四乙,“子母蛊是什么?”

1111声音很快传来,【子母蛊是苗疆蛊毒。奇毒无比。】

陆时秋摸着下巴暗自思索,“谁中了子母蛊的毒啊?”

【病人**,无可奉告。】

陆时秋无语。

【宿主,本系统有解子母蛊的解毒药,一瓶只要五万两。保管药到病除。】

五万两?这么贵?

陆时秋果断摇头,“不买。”

他看了眼四周,这么多人研究解药,各地呈上去的解毒药必定堆积如山。朝廷肯定会找人试药。

也就是说他至少得提供两瓶以上?

系统最多可以欠十万两银子,他之前欠了两万两,现在只剩下八万两。

就为了一个虚爵?太不划算了。他才不当这冤大头呢。

就在这时,衣着华丽的段清鸿走了进来,他也是来买纸的,问书店掌柜要了上好的宣纸。

而后他扭头看向挤得水泄不通的那伙人,摇头嗤笑,“子母蛊可是连张神医都不会解,现在买医书翻看又有何用?真是一群傻子。”

陆时秋抚了抚额,虽然这些人真的挺傻,但是你这样明目张胆得罪人真的好吗?

书店掌柜拿好纸张,段清鸿付了钱。

后面的学子们听到段清鸿的话,全都怒目而视,段清鸿也不怵,勾着唇角,一脸嘲讽看着对方。

眼见气氛紧张起来,陆时秋眼急手快把人扯走。

出了书店,陆时秋刚要跟段清鸿解释,就见不远处又涌过来不少学子,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的乖乖,这些人都疯了吧?”

段清鸿见他还傻站着不动,担心这些学子挤到他,忙把他往旁边扯。

很快书店挤满了人,书店掌柜差点被挤成腊肠,嘴里不停高呼,“慢点挤,别再进来了。买过书的,快点出去,别都堵在门口。”

只是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学子们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

而那些买完书的人出不来,想买书的人挤不进去,就这么僵持下来。

“一个个都疯了。”段清鸿讥笑。

陆时秋抱着纸,向他拱手告别。

段清鸿点点头,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陆时秋经过县衙门口,果然看到门口贴着皇榜,上面是朝廷颁发的悬赏令。

大家议论纷纷。

“如果真能治好子母蛊,就可得到侯爵,这得是多大的荣耀啊。”

“再荣耀也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们又没学医。”

“哎,也是!”

这些人似乎比刚刚那伙人理智多了。就算侯爵再好,也不是他们能摘得到的。

陆时秋笑了笑,刚要转身离开,就见县衙里冲出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她头发凌乱,脸上愤恨。先是四下看了看,而后看到他们这群人,怒气冲冲跑了过来。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避开。

哪知那女人连眼风都没给这些人,径直走到皇榜前,五指把皇榜抓得稀巴烂。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女人疯了不成?敢撕毁皇榜?这可是大不敬。

陆时秋定定看着她。

哪怕已经隔了四年,陆时秋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佳慧公主。

还不等大家看清,县衙冲出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把她扣住,嘴里还塞上一块白布,径直往衙门里拖。

众人一怔,突然有人道,“原来是个傻子。”

大家恍然,也都没跟傻子计较。

陆时秋定定看着佳慧公主像只死狗被人拖走,以前积攒的那点愤恨突然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