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伙收拾东西回了红树村。
早上起来,囡囡再次发了高烧。温度不像之前那样高,可还是很吓人。
陆时秋寸步不离守着她,给她降温,一旦发现体温下降,立刻把冰袋取下来。
连续发了七八回天烧后,囡囡终于退了烧,没有再复发的迹象。
陆时秋两口子累得精疲力尽。尤其是陆时秋。
他晚上要抱着囡囡。白天补觉,可白天家里钉钉当当各种响。
如果是自家这样也就罢了,可全村都是这样。
他只能将就着睡,神经都快衰弱了。
好在囡囡病好后,除了神情蔫蔫的,跟正常孩子没什么两样。
陆时秋让大丫到灶房烧一锅山泉水,“当时忙着逃跑,我也没想到去娘娘山灌泉水。咱们在岛上都喝带过去的井水,她就不行,你说这孩子的嘴也不知道咋那么叼呢。”
这样总不是个事儿。难不成以后到京城考试,也把水带着?
等她稍微懂点事了,他必须把她的这坏毛病给改了。
木氏看到女儿好了,心情格外舒坦,“她还小。不懂事。等大了再教吧。”
就在这时,外面来了人,木氏透过窗户看过去,冲陆时秋笑,“咱们村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她弯了弯唇角,“终于又能过安生日子了。”
陆时秋想到自己买下的百亩良田,“那你收拾衣裳,咱们明儿一早就回县城。”
木氏看了眼怀里睡得正安生的女儿,“要不再养养吧。囡囡刚好,身体还虚着呢。”
陆时秋问过四乙,孩子已经没事了,就是需要慢慢调养。在家也不好开小灶,还不如回县城,想吃啥吃啥。
“没事。咱们回县城好好照顾就成。”他把自己买了百亩良田的事情跟她和盘托出。
木氏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你哪来的钱?”
陆时秋看了眼外面,冲她小声道,“我之前去赌坊赢来的。”
木氏咽了口唾沫,有心想劝他别去那种地方。
就见陆时秋摆摆手,“那地方,我以后再也不去了。我想这钱就跟大风刮来没什么两样,就试试运气。谁成想咱们月国真的打胜了。眼瞅着地里的庄稼要烂到地里了,再不收今年可就打水漂。”
是这个理儿,木氏点头,“是该回去张罗人手。”
她小声道,“这事不告诉爹娘吗?”
陆时秋摇头,“不告诉。我这是留给囡囡的。”
钱财动人心,他的家业是留给女儿考科举的。谁都不能动。必须不能告诉。
木氏以为他是在说,这田产不会分给另三个闺女。她对此也没意见。她闺女将来是要招赘的,肯定要多置田,才会有人入赘。
两人商量好了,就向陆老头提出回县城。
家里已经收拾妥当,得知老三要回城,陆老头抽了口旱烟,爽快答应,“行啊。让你大哥送你去。”
他叹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是打了胜仗。咱们折腾一趟也没啥。”
陆时秋点头。
就在这时,柳媒婆登门了。
她进来就握住陆婆子的手,“你们一家都挺好吧?”
陆婆子笑着点头,“都挺好的。你们家呢?”
柳媒婆坐下来,“好,之前那些士兵来家里抓壮丁,家里的男丁都被征走了,就连我家老头都不例外。我带着两个孙女和三个孙子往府城去。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没想到回来后,他们平安无事。一个个都好着呢。”
陆婆子唏嘘,“平安就好啊。”
柳媒婆点头,“可不是嘛。还有什么比人活着更值得庆幸的呢。”
说到这里,她倾着身子,“不过也有没活着回来的。”
陆婆子一愣,“谁啊?”
柳媒婆指了指张家村的方向,“就前段时间,张莫斗不是想找个小伙子入赘嘛。我就给说一家,就住山那头,家里有五个儿子,穷得叮当响,也养不起那么多。就想入赘出去。我跟张莫斗说了之后。他说考虑几天。还没给我答复。”
说到这里,她重重拍了下大腿,“哎哟,前几天征兵,也不知是不是那小伙子运气不好,居然死了。那户人家就赖上张莫斗家了。非说张丫头克夫。”
陆婆子瞠目结舌,“这不是还没定亲吗?怎么就克夫了?”
“谁说不是呢。”柳媒婆翻了翻手,数给她听,“咱们定亲,要么得有媒人,有定亲文书或是定亲信物。她一样都没有,就敢找上门来讹钱。张莫斗能吃那个亏吗?”
陆婆子点头,“那指定不能吃那个亏。”
陆老头轻咳了两声。陆婆子回头看他,“你咋了?呛着了?”
陆老头冲她使了个眼色,陆婆子拧着眉,不明白他啥意思。
柳媒婆把陆婆子的胳膊扯回来,“张莫斗不肯吃这个亏。还说要报官。那婆娘撒完泼,发现没捞到好处,就灰溜溜走了。”
陆婆子拧着眉,“要我说你不就不该给张丫头说这么个人家。”
“哎哟,老姐姐。入赘啊。但凡饿不死的人家谁肯把儿子给别人。”柳媒婆推了下陆婆子的胳膊,“你肯吗?”
陆婆子讪笑两声,“那咋可能。”
柳媒婆重重点头,“可不是嘛。就这个小伙子还是我挑得最好的呢。人老实,不会有花花肠子。可惜命不好。全县征兵十几万,死了115人,他就是其中之一。你说这运气得差成什么样吧?”
陆婆子附和,是挺差的。
她有些好奇,“咦,不是说金国来了十五万人吗?怎么咱们这边死的人这么少?”
就算再不懂战事,她也知道金国肯定死了很多人,这场仗才算胜利。现在他们这边死了一百多口,怎么看都觉得不对。
柳媒婆神神秘秘道,“说是临渝关有个红衣女鬼把几万口子都杀了。反正传得跟真的似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陆婆子哦哦两声。
柳媒婆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试探着问,“你家小四有着落了吗?”
陆婆子呆了呆,还没回答,陆老头抢先答道,“他婚事不急,再读两年书吧。”
柳媒婆笑得一脸褶子,拍着巴掌道,“咋能不娶妻呢。陆老哥,你这可是耽误孩子的终身大事啊。”
陆婆子颇为认同,“我也这么劝他。可他就是不听啊。”
柳媒婆笑了笑,“老哥,上回你说张莫斗要是想跟你家结亲,你能考虑。现在这话还算数不?”
陆婆子惊讶地呆了呆,“啥?他……”她手快摇成残影了,“不成。咱们老四不入赘。绝对不可能。”
柳媒婆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别急啊。不是入赘。他呀,是想通了。想把闺女嫁出去。然后从张家族里挑一个男娃过继。”
陆婆子和陆老头对视一眼。
陆婆子是太突然了。陆老头却是一副了然。他就说吧,柳媒婆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她来肯定有事。
他侧头看了一眼老婆子。总是这么傻不愣登的。一点心眼都没有。真是愁人。
陆婆子想到刚刚自己附和柳媒婆的话,有些唏嘘,“这个……这个……我也估不了主。”
看了一眼陆老头,意思是“咱家他做主”。
柳媒婆笑了笑,开始说起张家的条件,“陆老哥,你也知道张里正只有这一个闺女。拿她当眼珠子疼的。他亲口跟我说,会给闺女陪嫁十亩良田,一头牛和五十两银子。”
陆婆子眼珠都快亮成星星了。十亩良田?那他们家岂不是也有田了?
她家给小五置办五十两嫁妆,在附近都是数一数二的。没想到张莫斗比他们家还阔气。可真舍得啊。
陆老头抽了口旱烟,十分不解,“他能给出这份嫁妆,啥样人家嫁不着啊,他为啥看上我家老四呢?”
他知道自家条件不咋地。属于不会饿死,但手头很是拮据的人家。在农民里更是属于比不上足,比下有余。
以张莫斗的人脉,绝对可以给女儿找个好人家。
柳媒婆见他问得这么认真,也没有刚才嬉皮笑脸的意思,把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他跟我说他只信任你老哥。还知道老四是个好孩子。相信他俩能过好。”
陆老头沉吟良久,“这事太突然了。这样吧,你先回他,说我们一家要好好商量。明儿就给他回信。”
柳媒婆笑眯眯应下。
陆老头冲陆婆子使了个眼色,陆婆子拿了些铜板给她。
柳媒婆明白他们的意思,推辞几句,笑着接了过来,“放心吧,我指定会好好说。”
等柳媒婆走了,陆老头把陆时冬叫进屋来,“上次问你,你说对张丫头印象不深。那你应该知道张里正吧?”
张里正?陆时冬当然认识。
跟他爹一样是里正,每年都会来他们家两趟,问他们村要不要粮食。
张里正家人口少,种的粮食也吃不了。收上来的粮食都是卖给张家村和红树村。
陆时冬点头,“认识。怎么了?”
陆婆子笑眯眯道,“他托柳媒婆来说亲。想把他闺女说给你。”
陆时冬有些懵,张里正的闺女?他沉默良久。
陆老头抽了抽旱烟,“我原想让你读两年书再成亲,可是做人也要活泛一点。送上门来的好亲,咱们总不能往外推不是?”
陆时冬动了动手指,头低了下去。
“你先生的女儿已经定亲了。你俩不可能了,你得死心。”陆老头语重心常道。
陆婆子也跟着一块劝,“老四啊,你瞅瞅咱们村,谁家不都是父母做主啊。别家不说,你就说你二哥吧,他成亲前连你二嫂长啥样都不知道。不也过得挺好吗?老四,日子是自己过的。你也见过那姑娘一面,估计长得也不丑。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陆时冬仔细回忆了下,已经记不得对方长啥样了。只对她的两只酒窝很有印象,笑得很甜,笑声也很爽朗,他抿了抿唇,低低道,“爹娘,你们做主吧。”
陆婆子乐了,“好咧。老四,你专心读书。成亲的事,爹娘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陆老头也有了笑模样。
第二日,陆老头就给柳媒婆答复。
在陆时秋到达县城的时候,两家人正式见面,在媒人的见证下,写下定亲文书。
当天下午,张又新协带着妻子一同前来致谢。
首先是谢岳父岳母一家带着他妻子和姨娘一起奔逃。二是谢他们帮忙收粮食。
是的,陆老头最终还是帮张家收了粮食。
主要是他们从岛上下来,别人还没回来。
陆老头组织村里有限的几户人家帮忙收割稻子,赶在稻穗腐朽在地里前,抢收完毕。
也得亏这段时间没有下雨,要不然他们的粮食肯定会烂在地里。
张又新在府城考完试,得知盐俭县出了事,本想赶回来,可雁山那条必经之路封了,根本进不来。他只能干等着。
听说月国胜了,张又新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家人平安,粮食收完,张又新携同妻子,带着重礼亲自上门致谢。
陆老头请他落座,“你是我女婿,不用这么客套。”
张又新拱手称是。
陆老头问起他考试情况,张又新很遗憾地摇头,“这次没有通过。”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两个嫡兄都中了举。嫡母特地给他们请了大儒,留我在府城进学。我思虑再三还是答应了。这次回来打算接妻子和姨娘一起去府城。”
陆老头下意识坐直身体,陆婆子忍不住泼口而出,“她会这么好心?”
不是自己的孩子,谁能掏心掏肺?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陷阱。
张又新似乎开朗了许多,“其实我嫡母人很好的。”
陆婆子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人好?人好能把你和你姨娘赶在老家。女婿该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陆婆子不好说得太直白,担心张又新生气,只好冲旁边一声不吭的女儿使了个眼色,“小五,娘最近眼睛花了,你跟我进屋帮我认认针吧。”
陆时暖跟进去帮忙。
两人进了屋,陆时暖熟门熟路拿柜子上的簸箕,陆婆子叹了口气,瞅瞅她闺女这实诚劲儿,到了府城,人生地不熟,闺女可咋整哟。
陆婆子只要想想就心口疼。
她一把夺过女儿手里的簸箕扔到床上,拉着女儿坐下,小声问,“你真的要进府城?”
陆时暖这才明白,娘是故意叫她进来说私房话的。
陆时暖感动的同时也有些伤感。去府城就意味着她以后不方便回娘家,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相公和姨娘都去,我肯定要跟去的。”
陆婆子握住女儿的手,眼泪也快下来了,“娘舍不得你。”可是也知道不可能不去。她张了张嘴,小声道,“我看女婿有点傻。居然说他嫡母好。不是自己肚皮出来的,怎么可能会真心对他好。你可不要犯傻,人家说啥你都信。要留个心眼,知道不?”
陆时暖想到姨娘提起嫡母,就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她也跟着点头。
陆婆子放了心,又不忘叮嘱道,“不过她毕竟是你嫡母,你把礼做足了,千万不能让她挑出错来。”
陆时暖搂着陆婆子,很是舍不得,声音有点哑,“娘,你也要保重。等到了县城,我会让相公写信回来的。你们别担心我。”
只有嫁了人,才会知道娘家和婆家有很大不同。婆婆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亲娘。
陆婆子搂着闺女,轻声安抚,“到了府城,早点要个孩子。生个男娃。哪怕将来姑爷真的中了举,你在张家也算占稳脚跟了。”
不是她多想,而是姑爷有大儒指导,考中举人的机率比旁人多不少。到那时,会不会做出抛妻弃子的事,真的很难说。
有公爹这个前车之鉴,陆时暖还真没法拍着胸脯说她男人一定会从一而终。
说到底,两人成亲也不过两个多月,感情还远远达不到互相信任的地步。
就像她问他,为什么他会觉得他嫡母好。
张又新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
所以啊,他们现在的夫妻关系是亲近有余,信任不足,还得慢慢磨合。
里面在说悄悄话,外面陆时冬和张又新聊得很是起劲儿。
张又新指点陆时冬功课。陆时冬惊喜发现,张又新的学识比以前提高不少。
“这些都是大儒指点你的吗?”
张又新摇头,“不是。两位嫡兄亲自去京城接人。我还没见到人。”张又新神色有些不自然,“是我爹指导的。”
陆时冬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总觉得张又新此次回来,性格开朗了许多。不像以前提起亲爹和嫡母,总有种愤恨的情绪在里面。
张又新被他看得发毛,低低说了句,“其实我爹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
陆时冬瞠目结舌,“你爹哪不容易了?”他爹可是个官啊。顶头上司府君大人名声极好,从不苛责下属,怎么不容易了?
张又新闭嘴不言了,打了岔,“我觉得你不如去县城书院读书。”他顿了顿,“不是我说先生坏话。而是他的知识面太窄了。如果你想考中秀才,就得多接触几位先生,听听他们的见解,时常跟同窗切磋。一家之言终究太过浅薄了。”
陆时冬掐着手指,他也想进书院读书,可家里条件摆在这儿。他怎么忍心加重父母负担。
张又新见他没有吭声,也知道岳父一家条件有限。他很想资助四哥,可他自己就是个穷鬼,马上又要到府城,各项开销都得自己掏。他嫡母可不会给他银子花。
张又新自觉失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我到了府城,多抄些注解送给你。”
陆时冬冲他拱手致谢。
张又新和陆时暖待到下午,就告辞离开了。第二日一早,一家三口坐马车离开了盐俭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