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陆时冬的成绩尚未出来,陆时秋先惹了陆老头的眼。

陆老头一直忧心陆时秋,总担心这孩子懒病又犯了。

自打上次进县城买完东西,老三就一直待在家里,除了晚上哄孩子,白天啥事也不干。

陆老头瞅着他这游手好闲的样子就碍眼。

饭桌上,陆老头敲了敲陆时秋面前的碗,拧着眉看着他,“老三,你不能总待在家啊?你该回去上工。总这么待在家里,人家掌柜该有意见了。”

之前老三明明说过,夏天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就这么耽误了,多可惜。

陆时秋倒是不那么急迫,主要他手头已经攒了将近七百两银子。离他闺女科举还早着呢。

陆时秋慢条斯理道,“爹,我想等我媳妇出了月子,带她们一起县城。”

陆老头拧着眉。一家全进县城?这可不容易。

一家子只有老三挣钱,哪够吃的。

除了陆老头,家里其他人倒是很赞同。尤其是洪氏恨不得立刻把老三一家打包送出去,她搁下筷子,笑开了花,“爹,老三想带一家进城,我觉得挺好的。孩子还小,老三总往家跑,来来回回,多浪费钱啊。”

小妹置办嫁妆花了五十两银子,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不如让老三进城,家里也能少几个人吃饭。

陆时秋似笑非笑看着大嫂。这么急着赶他走,这是把他当瘟神了。

陆老头有些犹豫。他只是想让老三去挣钱,没想赶他走啊。

陆时秋却丢下一颗炸1弹,“爹,我们一家去县城,估计好几个月才能回来一趟。我看咱们不如分家吧。”

分家?众人大吃一惊。全家滚刀肉居然主动要分家?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陆老头咳个不停,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没好气道,“老三,你爹我还没死呢?!”

自从上回逢赌必赢得了几百两银子,陆时秋就一直琢磨分家。

只要他们一天不分家,他手头攒再多银子都是见不得光的。万一老头没了,他大哥二哥和四弟以没分家名义让他交出银子。他咋整?

他不占理。

所以他就想趁老头还在的时候,先把家给分了。

只是最近家里一直不得闲,他才没开口。现在正好没啥事,他就提出来了。

陆时秋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说着掏心窝的话,“爹,你说我这也当爹了。总不能一直啃老。我搬去县城,也不能伸手问你们要银子。别说我不好意思,就是大哥二哥也得有意见。我不想你再因为我伤了大哥二哥的心。”

瞧瞧这话说得多好听。可听着咋这么假呢?

至少洪氏和陈氏一个字都不相信。老三可是啥便宜都占的人,他居然主动提分家,指定心里有鬼。

只是他心里有啥鬼呢?她们琢磨不出来。

可是就算知道他有鬼,洪氏和陈氏还是觉得把老三分出去好。

主要老三就是个滚刀肉,她们根本占不到他一点便宜。

就拿老三在饭馆干活好了。他一个月能拿二两工钱,可他每个月只给家里三百文钱,多一文都不给。他们还得帮着他养他那一大家子。你说这叫啥事啊?

分出去,赶紧分出去。

他们现在也不指望占老三便宜了,只希望对方别占他们便宜就成。

陆老头瞅了眼儿子,仔细琢磨了下。猜想老三这是在为未来铺路呢。

陆老头抽着烟袋锅子,试探道,“你可想好了?要是分家,光徭役你就得花掉二两银子。还有其他税,七七八八加起来,你们一家也得至少六两银子。你真的愿意?”

这话没法接了。他要是说自己愿意,不就随认他手头攒了不少钱嘛。

六两银子可不是少数,以他之前报给家里的工钱根本不可能轻轻松松拿出来。

陆时秋拧着眉,果然有些为难。

洪氏担心三弟打退堂鼓,立刻道,“爹,可以先不分家。但是我们可以析产啊。”

所谓析产就是分产不分家。她早就打听好了。

一旦一家之主没了,这析产协议就会生效。跟分家协议一样重要。无论是族里还是官府都认这个。

陆时秋眼前一亮,析产也行,到时候他可以在自己名下置办田地和房子。

他冲着洪氏翘了个大拇指,“这法子不错。”

洪氏:“……”

陆老头没有给出准确答复,“你让我再想想吧。”

从头到尾,陆婆子都没有插嘴。只要涉及到老三,她就觉得这事不简单。老三指不定又想干啥坏事呢。

晚上睡觉,陆婆子忍不住把自己的心里话跟陆老头说了。

陆老头当即皱眉,“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老三。他就是懒一点,小心思多一点。哪有你说得那么坏。”

陆婆子哼了声,不以为然道,“他是我生的。他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我跟你说,他手头指定藏不少银子。担心我们没了,他的银子就得归公。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分家。我还不知道他。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

藏银子肯定藏了的。哪怕偏心如陆老头也承认这点。

他家老三就不是吃亏的主。那银子是老三日夜颠倒挣来的,怎么可能愿意分给别人。哪怕是亲爹也不行。

“我就是觉得分家了,老三就离咱们远了。”陆老头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

他多疼老三啊。一开始是愧疚,疼着疼着就成了习惯。乍然要分开,老三一家都去县城,他还真舍不得。

陆婆子就不一样了。她最疼的是老大。将来养老指望的也是老大。

老三那不吃亏的性子,常常引发家庭矛盾,她早就烦透了。还不如离远些。说不定还能远香近臭呢。

思考了一夜,陆老头答应析产,把族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请过来。

这个析产不是所有人都析产,只是把属于老三的那份先分给他。后头再分家,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陆老头说了场面话,“我家老三要带婆娘孩子去县城。可能三五个月才能回来一趟。我决定把他们一家分出去。但是不分家,只分产。”

众人面面相觑,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过还是有些疑惑。

陆老头可是最疼这个儿子的,就连老四都比不上。

现在却要把他出去,咋透着古怪呢?

只是瞅着这家人,好像都挺乐意,也没有啥矛盾。

甚至陆时秋话也说得漂亮,“我爹娘生我养我,还给我娶妻成家。哪怕他们只分我一双筷子,我都没有怨言。你们就看着给吧。不用偏心我。”

左右家里也没啥钱。他也不稀罕三瓜两枣的。当个好人也不错。这口气还挺大。

洪氏和陈氏瞪大眼睛瞅他。暗自琢磨老三是不是真的发财了。

陆老头抬了抬手,“你是我儿子。我对你有愧。家里属于你的必须给你。谁也不能说个不是。”

陆家没有田地,最值钱的东西莫过于这个宅子,存款以及陆家的两艘船。

你别小看这两艘一大一小的船。价值并不低。

大的那艘当初可是花了九十五两银子买的。

小的要便宜些,三十五两。

但是这是用了十来年的旧船,肯定值不了这么多。

按照月国律法,陆时春先继承六成,其余家产由三兄弟平分。当然陆老头和陆婆子要由陆时春伺候终老。

陆时秋之前为了生儿,花了十两银子买药。交了三两银子给家里。但还有七两没还。

一通算后,陆时秋分得九两银子,除去还掉的七两,最后得了二两银子和两间房子。

他接过银子,冲着众人拱手道谢。

写完析产文书,一式三份,每份都盖上陆氏印章。

陆时秋珍之又重把属于自己的那份收起来。

木氏还有十天才出月子,陆时秋也不急着走。

他照旧跟大伙一块吃饭。只是要上交口粮。陆时秋二话不说,先交了五天。

第二日,陆时冬的院试成绩下来了。陆时冬的同窗亲自来报的消息。

又没考上。陆时冬沉闷了好几日。

陆老头抽烟袋锅子的频率都比以往多了些。陆时秋也尽量不在他面前晃,省得碍他的眼。

只是村里发生一件大事,让众人的关注点移开了。

那就是村里有户人家男人出海打渔,一夜未归。第二天,有人在海滩上发现男人泡发了的尸体以及他周遭支离破碎的木板。

这种事情很常见。海上风浪大,海里什么样的鱼都有。危险无处不在。大家早就见怪不怪。

村民们帮着收敛尸骨,他家人很快为男人操办丧事。

男人这一走,留下的孤儿寡母就成了难题。

寡妇不足二十,留下的孩子只有一岁,根本没办法顶门立户。出殡后的第七日,也就是头七过后,她娘家人接寡妇回娘家。

这是打算改嫁,而且不想带拖油瓶。

孩子没人养,只能交给孩子的大伯。

说起来,这孩子也跟陆时秋沾点亲,往上数三代,他们的太爷爷是同一个人。

陆家人自然要过去帮忙。陆老头还代表自家,送了点钱。

陆氏族人有这个习俗,一旦族里有人出海死了,沾亲带故的亲戚都要送点钱财表示一下心意,希望他们能早日度过难关的意思。

回来后,陆老头心情格外沉重,看了眼陆时冬,“老四,在生死面前,没考中秀才,根本不算大事。你要早点打起精神。”

陆时冬抿了抿唇,重重点了下头。

这天吃完晚饭,陈氏旧事重提,提出让宏四读书。

陆老头也想通了。

没有老三一家拖累,家人又勤恳,他们家勉强能再供一个。

陆老头按照之前的约定给他们出题。

洪氏恨恨瞪了一眼陈氏。

休渔期那三个月,她没能督促宏一学习。

等她回来后,问了宏三宏五,得知宏一在家根本没有碰书本。

她心里已经有数。宏一这次估计是真的没有指望了。

陈氏恍若未觉,一只手紧紧攥着宏四的手。

比赛结果确实如洪氏所料。

宏四比宏一多答了近十道题,取得压倒性胜利。

陈氏得偿所愿,抚着宏四的后背,叮嘱他到了学堂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许贪玩。

宏四很是乖巧,知道自己读书机会来之不易,轻轻点了下头。

而另一边的宏一败给宏四,看到亲娘那伤心的样子,眼睛都红了。

陆时秋坐在旁边看了场好戏,没有发表只言片语。心里想着,其实宏四胜出也挺好。大嫂那样的性子也教不出聪明娃。反倒二嫂脑子清醒,一直在为孩子努力,哪怕手段不怎么光明,可一切都在众人能接受的底线之上,胜得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她半点不是。

宣布结果后,陆老头又说了一事,“老四也不小了,原想他考上秀才,结了好亲,可是他……哎,我和你娘决定先给他娶妻。总不能把他的终身大事都给耽误了。”

陆时冬猛然抬头,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其他人也都没什么意见。老四都二十一了。像老大这个年纪,宏一都能打酱油了。

陆老头看了眼众人,下了个狠心,“老四,如果三十岁之前,还是没能考中秀才。那就别读了。”

陆时冬点头应是。

说实话,陆时冬也不想一直花家里钱,压力太大了。

陆老头此举也是宽大家的心,让他们知道家里不会一直贡下去。此举也算是良苦用心了。

说完这事,大家各回各屋。

又过了两天。

木氏铺床准备睡觉,陆时秋在旁边抱着女儿陪她玩。

大丫敲门进来,小声道,“爹,娘,我晚上回来的时候,看到小叔哭了。”

陆时秋和木氏对视一眼,眼里有些许迷茫。

“不可能吧?你叔哭什么?院试成绩都下来好几天了,他都没哭。怎么今天倒哭起来了?”

大丫也不知道,但她很肯定道,“我确实看到了。”她指了指外面,“二丫也看到了,不信你们问二丫?”

说着就要出去叫二丫。

陆时秋把人叫住,“行,行,爹相信你。”他想了想,随意给老四找了个理由,“你四叔因为大头爹死了,伤心难过才哭的。”

大丫立刻信了。如果她的小伙伴没了,她肯定也会哭的。

陆时秋催促她,“快回屋睡去吧。你四叔面皮薄,别把这事说出去。”

大丫脆生生应了。

等她关上门,木氏忍不住道,“你说老四哭啥呀?还被孩子看到了。”

陆时冬也猜不透。虽说老四跟大头爹年纪差不离,但两人其实并没有太多交集,主要是老四从六岁就读书,跟村里人接触得并不多。

为对方哭,绝对不可能。所以老四究竟为啥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