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陆时秋到村口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囡囡哇哇大哭。

他当即冲进院子,迎面跟人撞到一块,他连招呼都没跟对方打一声,就跑进自己屋。

此时屋里,木氏正站在床边,怀里抱着囡囡,轻声哄着她,“吃点吧?娘的小乖乖,别哭了。”

陆时秋拧着眉,“囡囡怎么了?”

木氏脸上颇为疲惫,“不知道啊,昨晚也一直哭,哭得嗓子都有点哑了。早上郎中来看过,嗓子有点红,这么点孩子,他也不敢用药。今晚又是一直哭,也不知道咋了。”

陆时秋摸摸囡囡的额头,不是发烧。

他刚要掀开尿布,木氏道,“刚换过,干净的。”

“那他怎么一直哭?”陆时秋心都抽了,“是不是饿了呀?”

“刚喂完奶。”木氏摇头。

陆时秋小心翼翼接过来,“来,爹爹抱。”

说来也奇怪,陆时秋刚调整个姿势,小婴儿就不哭了。

木氏都愣住了,“这孩子怎么回事?娘和小妹,甚至大嫂和二嫂都来抱过。不管谁抱都哭。你一抱,她就不哭了。”

陆时秋咧嘴笑,心头涌起一股自豪感,“说明咱家娃聪明,她知道我是最疼她的。”

木氏不高兴了,“我怎么就不疼她了?我也很疼她的,好不好?”

就算是女儿,也是她生的。别人都嫌弃囡囡,她这个当娘的怎么可能嫌弃。

陆时秋见她炸毛,忙改了口,“我是说我是最疼她的,你是第二。”

这还像话,木氏也不是小气人,立刻不生气了。看着女儿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

就在这时,大丫和二丫进了屋。

大丫抱着的篮子里还有三只母鸡,正勾着头四下乱看。

大丫颇有些苦恼,“爹,娘,这母鸡放哪呀?”

木氏看着陆时秋有些疑惑,“咋买母鸡了?咱们家又不种粮食。”

陆时秋解释,“天太热了,鸡蛋容易坏,我就给你买三只母鸡,天天下蛋给你吃。”

木氏接过篮子,抬了下母鸡的鸡爪,这三只都是老母鸡。别说天天下蛋,三天能下一回都算它能干了。

她没忍心说他,转过身,冲他笑了起来。

木氏的眼睛非常好看,看着人的时候,好像会说话。

陆时秋心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样。他慌了一瞬,尴尬得咳了一声,故作不满道,“笑啥笑。跟二傻子似的。”

木氏不理会他的言不由衷,催促两个孩子去洗脚,她把母鸡放到外面筐子里。

那筐子平时是用来装海鲜的,能盛两三百斤海货,足有半人高。木氏担心夜里黄鼠狼会来家偷吃母鸡她又在筐子上面加了个锅胚。这锅胚是木质的,很敦实,母鸡轻意顶不开,黄鼠狼也弄不下来。

看着自己的成果,她拍拍巴掌,很满意。

木氏给三人煮了面条,吃饱喝足后,两个孩子去睡了。

陆时秋抱着孩子吃得比较慢。吃完后,他让木氏把碗筷放到灶房,说有事跟她商量。

木氏还在做月子,也不能一直干活。

她回了屋,陆时秋迫不及待把三个名字拿出来,问她的意见。

“我觉得陆清薇很不错。一听这名字就很秀气,很文雅。”木氏越念越觉得这名字好听。

这名字乍听确实好听。可陆时秋不是想把女儿培养成小淑女,他想把女儿培养成官老爷。

这名字一点气势都没有,软趴趴的。如果他女儿将来当了官,有那看名字下菜碟的下属,会不会觉得他女儿是个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呢。

他坚决不给女儿拖后腿。他还是觉得陆令仪更特别。

他把自己的喜好跟木氏说了,“我觉得令仪不错。那老夫人说这名字是形容君子的。咱家老四不是成天把孔子,君子挂在嘴边吗?这人指定很厉害。别人一念这名字,就觉得咱女儿也很厉害,多好!”

木氏总觉得有哪不对。女人家的闺名能随便让别人知道吗?怎么听她男人话里的意思好像把闺女当男娃养了。

她低头想了想,如果自己这辈子生不了男娃,囡囡肯定要招赘的,起个厉害点的名字也挺好,便点头同意了。

陆时秋笑了,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囡囡,你的大名叫陆令仪,好不好听?”

木氏有些好奇,“这名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起的。你找谁起的?”

陆时秋咧嘴笑,“刚开始我找老四给囡囡起名字。可他起的那些名字太土了。有一个还叫青青,他还说我不懂欣赏。你说气不气人?于是我就想起顾掌柜他娘。她去年来海边,我还教她怎么赶海的呢。她一看就是读书人。那浑身气度都跟别人不一样。”他拧着眉看着她,有些奇怪,“你没印象?”

木氏想了想,一点印象都没有。

陆时秋这才想起,那时候他们还没成亲,没有说这个。

他挠头笑,“其实我想找县令起的。但县令是个大忙人。我去的时候,没见着他。就请了老夫人。她一下给起了仨。个个都比老四起的好。”

木氏心中一动,“另两个名字就给大丫和三丫吧。”

二丫不用嫁人,有没有大名也没事。就二丫这个名字,除了家里人叫,村里人叫的都不多,那些小孩都“傻子、傻子”的叫。

陆时秋无所谓,“行啊。一只龙虾换仨名字,值了。”

木氏也很高兴。

这一晚,陆时秋又是一宿没睡。

这次不是他想事情想得太入迷,而是他怀里的小祖宗怎么哄都不睡,精神好的很。

偏偏他一放下就哭,根本撒不开手。于是他只能一整晚都抱着她。

第二日,家里人发现那三只老母鸡。

一问才知是三儿子买的,陆婆子有些无语,“你买下蛋母鸡,居然买这么老的?你可真行。”

陆时秋没想到那卖鸡的小贩居然骗自己,害他丢足了脸,他梗着脖子道,“没事。正好我婆娘身子虚,给她炖锅老母鸡汤也成。”

陆婆子有些吃醋。老三挣得钱,她连边都没摸着。没想到他居然肯为了婆娘这么舍得撒银子。

她伸手问老三要钱,“你不是要下蛋母鸡吗?张家村有种地的人家养了十几只鸡。我给你逮两只下蛋的。”

陆时秋犹豫片刻,还是给了钱。

陆婆子数了数,“这点哪够啊。刚开始下蛋的母鸡几乎一天一个蛋,农家轻易不会卖的。你至少每只得多给三十文才够。”

陆时秋拧着眉,很怀疑,他娘该不会看他不懂才故意忽悠他吧?

1111插话,【宿主,你娘说得没错。确实是这样。】

陆时秋最终又给了六十文。

陆婆子见儿子抠搜的样儿,气道,“也不知跟谁学的,小气吧啦的。整个一貔貅只进不出。”。

陆时秋没反驳,心想,他还要攒钱给他女儿考进士呢。不省着点花怎么行。

给完钱,陆时秋却发现他娘根本就没去买鸡。

陆时秋催促她,“娘,你该不会想贪我买鸡的钱吧?”

自打他每月能挣二两银子,他娘时不时就撺掇老头让他交公。可惜老头没理会。

陆婆子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催啥催,娘还能少了你的鸡不成?等着,今儿保管给你两只母鸡。”

就在这时,外面有敲敲打打的声音传来,陆时秋出来一瞧,原来是张家把聘礼送过来了,满满当当装了三大车。

都是极为实用和寓意极好的东西。

比如说,五十两聘金,一担聘饼,八式海味,两对鸡,四罐酒,三斤猪肉,十斤重的大鱼,四京果(龙眼干、荔枝干、合桃干和连壳花生),生果,茶叶、芝麻四色糖(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茦),斗二米,帖盒(内有莲子、百合、青缕、扁柏、槟椰两对、芝麻、红豆、绿豆、红枣、合桃干、龙眼干,还有红豆绳、利是、聘金、饰金、龙凤烛和一幅对联)等。

陆家也要把嫁妆摆出来。妆匣、木床、衣橱、樟木箱、压箱底,子孙宝桶,痰盂,红尺,喜盆,鞋子,碗筷,龙凤被及被单,枕头。

跟张家给的聘礼相比,陆家的嫁妆就逊色多了。但即使如此还是比其他家强。

陆时秋看着那两对鸡,终于明白了。何着他娘想拿这鸡给他。他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可又不好当着这么多客人面跟他娘闹,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家里人忙活得不可开交,陆时秋嫌唢呐声太吵,就抱着孩子到木氏之前住的地方。

这房子是属于大丫的,但是他们一家不住。陆时秋一大早就过来把这边打扫干净,又带了些婴儿需要的床单和尿布。

木氏这个产妇自然也要过来。

不过因为两家离得近,也不能完全隔绝声音。多多少少还是能听到一些声音。

木氏给孩子喂奶,瞧见床上呼呼大睡的陆时秋,“相公,你不回家帮忙吗?”

“帮啥忙啊?”陆时秋困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嘴里嘟哝一声,“我先睡一会儿。”

他这一睡就睡到晌午。

洪氏过来喊他们回家吃饭。

陆时秋打着哈欠回了家,洪氏喋喋不休道,“小妹明天就要结婚了,你不在家帮忙反而躲出来。你这也是当哥的?”

“我不在。大丫和二丫不是留在家给你们使唤了吗?”陆时秋没好气道。

洪氏不高兴,“她们是她们。你是当哥哥的。不一样。”

陆时秋没心情跟她吵嘴,他肚子正饿着呢。

到了家,陆老头也没说什么。

陆时秋让大丫送些饭菜给他娘。陆时暖特地给木氏炖的鱼汤,水煮蛋和细面蒸的馒头。

家里其他人还是吃的粗面馒头。

一家人吃完饭,陆老头让几个儿子商量菜谱。

陆老头提议,“老三,你不是会炒蛤蜊吗?不如你给掌勺,给每桌炒一盘怎么样?”

陆时秋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大哥二哥和三弟送妹妹出嫁。

他们红树村多半都是姓陆的,亲戚特别多。他的堂兄弟十几个,不缺人端盘子。

陆时秋爽快答应,“行啊。”

剩下的菜单,陆老头比照陆时秋结婚时的规格来。

不过嫁女和娶亲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就是嫁女只吃早上那一顿,娶亲吃的是中午和下午两顿。

当天下午,陆老头赶着毛驴带两个儿子去镇上买菜。

回来后,厨师先做准备工作:熬制卤汤和高汤。

一直准备到半夜,才离开。

成亲正日这天,陆时暖换上一身红嫁衣,搅面,上妆,戴头冠。

外面,陆时秋穿着粗布短打,颠着铁锅,锅里立时起火。他挥着勺子翻炒了几下,香辣味飘荡在上空,呛得人流出眼泪。却又被那香味所吸引。

村里人瞧见了,聚过来夸赞,“不愧是在大酒楼做事啊。这炒菜的架式看着就靠谱。”

不少人羡慕陆时秋能得这么好的差使。

纷纷上前问他用的是什么调料。

陆时秋怎么可能告诉他们,只顾着炒菜。

大伙瞅见他这表情,就知道他不可能告诉他们了。

坐席时,大伙不自觉伸向那盘菜。蛤蜊,大家打小就吃。要说味道嘛,也就那么回事。

但是他们还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蛤蜊。

蛤蜊完全没有平时的腥味,调料全部入味,又辣又香,蛤蜊肉很是劲道,很过瘾。

因为这顿蛤蜊,他们都开始相信陆时秋手艺是真的好,也真的是在顾家饭馆当厨子,是真的出息了。并不是撒谎骗人。

吉时开始,新郎张又新胸口扎着大红花带着张家村的人过来迎亲。

红色的八抬大轿,张又新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一套流程后,往回走。喇叭走在前头,张又新跟在后头,紧接着就是轿子,再接着就是陆时暖的十六台嫁妆。

红树村独一份。寻常姑娘出嫁,几身衣裳就完事。哪像陆老头给闺女准备这么多东西。

村民们议论纷纷,许多云英未嫁的姑娘都羡慕陆时暖的好命。

待嫁妆抬出去,陆家彻底安静下来。

陆时暖成亲后,陆家人很不习惯。

首先是饭没人做。木氏还在做月子。陆老头便让陆婆子留在家做饭。

其次就是孩子没人照看。陆婆子年龄毕竟大了。她不可能看住所有孩子。一不错眼,孩子就溜出去玩了。吃饭时,也不知道归家。陆婆子又不是那狠心人。于是家里的孩子回来,只能吃凉的。

也就是现在天气热,孩子才没有生病。

要是换成冬天,来来回回折腾,肯定受不住。

最后就是木氏的饭没人帮着做。

陆婆子心疼钱,不肯全部用细面。

陆时秋发现后,也不去县城了,留在家照顾木氏。

陆老头得知后,陆时秋振振有词,“我女儿晚上没有我,她根本不睡觉。我不放心。”

陆老头拿他没办法,所幸由他去了。

陆时暖三朝回门,陆家人做了桌好吃的招待新姑爷。

陆时冬特地请了一天假陪他。

洪氏和陈氏在灶房做饭。陆婆子拉着陆时暖回房谈心。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陆婆子担心女儿过得不好,拉她进房间,第一句话就是问,“你那婆婆好相处吗?”

陆时暖脸上有一丝嫣红,“张夫人没有回来。不过姨娘挺好处的。”她还是有些不自在,“公爹昨天就走了。”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陆时暖也闹不明白。不过她能看出来公爹对姨娘似乎不怎么友善,两人之间淡淡的。

“公爹临走前还警告姨娘不许摆婆婆的谱。”

陆婆子惊讶地张大嘴,她脸上的欣喜多过惊讶,要是旁人,她还能附和一句,这啥爹也忒不是东西了。

可这是她女儿。自然站在她女儿这边,“那挺好。你公爹这意思就是说你只能认嫡母为婆婆。看来这个负心人更喜欢你那嫡母。”

陆时暖也觉得是。她看着姨娘可怜巴巴的样子都有些不忍心了。

她觉得公爹太过狠心。明明是他负了姨娘,却一点愧疚之情都没有。

陆婆子知道女儿心善,劝道,“虽然她是姨娘,但是你也不能真的拿她当下人使,就当个普通长辈即可,不必太远,也不要太近。他们老一辈的事,你也别掺和。左右跟你没什么关系。”

陆时暖脆生生应了。

陆婆子看着气色很好的女儿,心里很高兴,“我女儿就是有福。张家有五十亩良田,足够你们开销的。到了秋收,我让你几个哥哥去帮你们干。”

陆时暖摇头,“那怎么行?他们家都是招小工的。”

陆婆子摸摸女儿的脑袋,“傻闺女。招小工是好。但是让你几个哥哥帮忙秋收,也是间接给你撑腰的意思,提醒他们家不要轻瞧了你。”

陆时暖还年轻,哪里懂得这些道道。

见亲娘这么坚持,也就没有推辞。

而男人们也在堂屋谈得正欢。

一开始是张又新问起陆时冬学业以及这次院试有没有把握。

陆时冬没什么把握,只说了一句听天由命。

张又新便没再追问,他转尔问起陆时秋,“我听娘子说,三哥是在顾家饭馆当厨子?”

“是啊。”陆时秋随意道。

“那你一定见过县令大人了?”

陆时秋点头,他还真见过。不止是他,其他人也见过。

张又新便问起县令大人怎么样?

陆时秋仔细想了想,“看起来一点官威也没有。很好相处,跟书生差不多。”

张又新笑了起来,“咱们这位县令可不是个善茬。以前咱们盐碱县人称土匪窝,后来又是贼窝,骗子老巢。他来了之后,土匪,小偷,骗子全被他端了。就是可惜,没能见过他本人。”

陆时秋拧眉,县令有啥好见的。

“他可是奉元十年的榜眼。如果能得他指点,将会受用无穷啊。”

他们书院的先生是上面派下来的,几十年也没培养出一个举人。可见有多不用心。

陆时秋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好奇起来,“你爹不是举人吗?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张又新脸上笑容一顿。

陆时冬发现他面色不对,立刻打起了圆场,“三哥糊涂了,张大人在府城任职,哪有时间给妹婿指点功课。”

陆时秋心里啧啧两声,觉得这张家水太深。他也就没说什么。

张又新在陆家吃了顿午饭,一直待到下午,带着陆时暖回了张家村。

虽然来接人的不是马车,但好歹也是车接车送。比寻常人家还是强上许多。

又过了几天,院试时间到了。

陆时冬收拾行囊,再次进县城考试。家里的人心再次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