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只吹了一小会儿就渐渐停歇了。
风沙退去, 露出了眼前大变样的场景——原本树木葱郁, 陡峭黑暗的山林变成了一条狭窄不平的水泥小道。小道两边没有路灯, 只有两片黄澄澄的稻田。稻田尽头，一棵少说也有上百岁了的老榕树身姿挺拔立在那。一片若隐若现的房屋被它茂盛的枝叶掩在了后面, 烟罗和沈清辞只能看见两个正坐在它底下的石墩上玩游戏的孩童身影。
“你拍一, 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你拍二, 我拍二, 二个小孩梳小辫儿；你拍三, 我拍三, 三个小孩吃饼干……”
清脆稚嫩的孩童声音飘进两人耳朵，烟罗眯起了眼睛：“果然是个阵法，还是个只有日落之后才会显形的聚阴阵, 难怪我们刚才怎么找都找不到它的入口。”
沈清辞回神看了一下暮色四起的天空，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也没问什么是聚阴阵, 只道：“过去看看？”
“走。”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那条水泥小道, 快走到那棵老榕树所在的位置时，看见了一个高大的石碑。
石碑表面灰白，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刻着三个已经有些褪色的红色大字：榕树村。
很随意却很好记的村名，看起来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但沈清辞却隐隐有种听谁提起过的感觉。不过那种感觉并不是特别深刻，他想了想没想起来，也就暂时不去管它了。
“大勇你快看, 有外人进村了！”
“快！快去告诉村长和春华姐姐！”
说话的是那俩坐在榕树下玩耍的孩子。看见烟罗和沈清辞，他们兴奋又有些紧张，跳起来就飞快地跑了。
烟罗本来想抓住他们问问这村子的情况，可他们动作非常快，而且……
“两只没什么修为也没什么道行的小鬼而已，怎么会有实体？”
烟罗看着那俩外表看起来是五六岁的孩童，其实早就已经死了的小鬼，见他们逃跑的时候双脚沾着地，身体也不是半透明的，乍看之下跟活人没什么区别，手中的动作不由意外地顿了一下。
沈清辞也有些讶异：“是不是跟这阵法有关？”
烟罗皱着眉头摇头：“聚阴阵里的灵气，只能吸引周围的阴魂前来，然后把它们困在里面，让它们没法出去，并不能让它们修炼出实体。”
沈清辞想着自己先前站在山脚下的时候，心里那种迫切地想要进入这座山的感觉，若有所思地垂了一下眼睛：“也许这里并不仅仅只有一个聚阴阵。”
想起那只红衣女厉鬼跟她的道行完全不匹配的高深修为，烟罗一愣，抬头看他：“你的意思是……”
沈清辞没有马上说出自己的猜想，只微微一笑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
烟罗刚要应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一个上了年纪却依然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喊：“什么人竟敢擅闯我们榕树村！”
烟罗闻声望去，看见了一群人——准确的来说，是一群有实体的鬼。
这些鬼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乍看之下和活人没什么区别，就是身上没有活人应该有的生气。
他们面容平凡，衣着朴素，看起来就是普通的乡下人形象。不过……
沈清辞看着人群中那几个头发直挺挺地炸开，刘海长过了眼睛，身上还戴着许多具有明显的“葬爱家族”风格的铆钉饰物的年轻人，心头微微一动，抬目朝他们身后的房屋看去。
暮色笼罩的村子里，全是三四层楼高的水泥楼，或新或旧地立在那里，带着明显的21世纪初的农村建筑风格。离村口最近的那户人家的墙上，还用红色的大字写着计划生育的标语：晚婚晚育共绘未来宏图，优生优育同建幸福家庭。
沈清辞盯着那行标语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了数：这应该是这个叫榕树村的村子十几二十年前的样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以幻境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你猜啊。”
说话的自然是烟罗。她是个没有耐心的，见这些“村民”或眼含敌意，或满眼贪婪地看着自己，一副皮痒了想讨打的样子，当即就玉手一挥，射出了一道游龙似的黑雾。
黑雾闪电般呼啸而去，众鬼压根来不及反应，就跟一排腊肉似的，齐齐被那黑雾缠着脚脖子倒吊在了空中。
“……”
“？？！！”
众鬼惊呆了，反应过来心下大骇：“你你你们是什么人？！可可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所以这不来问你们了么。”
烟罗随手从腊肉群中挑了个中年女鬼拉上前，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后，然后突然伸手把她的胳膊扯了下来。
中年女鬼：“……！！！”
“原来是被人封印在施了障眼法的纸人里，难怪看着跟活人似的。”烟罗看着那只落地后瞬间变成一团纸扎的胳膊，恍然大悟道。
沈清辞也有些讶异地挑了一下眉：“是谁把你们封印在这些纸人里的？”
中年女鬼的魂魄被封印在纸人里，已经跟纸人融合在一起，烟罗撕了她的胳膊，等于把她的灵魂也撕了一小半下来，她疼得打滚不说，原本和活人没什么区别的外貌也一下发生了变化，露出了纸人真实的模样——惨白的脸，诡异的五官，艳俗的衣服，轻飘飘的身体。
“仙梅！仙梅你没事吧？！”说话的是中年女鬼身边一个看起来胖乎乎的中年男鬼。见这名叫“仙梅”的中年女鬼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中年男鬼又急又怒，挣扎着就大叫了起来，“不许伤害她！你们不许伤害仙梅！有什么事儿冲我来，我——”
话还没说完，烟罗就挥手成全了他。
中年男鬼：“……”
中年男鬼愕然地看着自己轻飘飘落在地上的胳膊，再看看那名叫“仙梅”的中年女鬼恢复如初的身体，好半晌才“嗷”的一下惨叫出声：“疼死个人了我的妈诶——”
“叫什么叫？不是你说的有事冲你来么！我已经如了你的意，现在该你回答我的话了。”
烟罗被他吵得头疼，神色不耐地盯住了他，大有他再继续鬼叫就把他另一只胳膊也撕下来的意思。
中年男鬼：“……”
中年男鬼心说我特么就是想在我喜欢的鬼姑娘面前表现一下，好刷个印象分而已！哪晓得你能把人的灵魂撕了再合上这么牛逼啊！
他疼得整只鬼都在哆嗦，又没那个脸说自己后悔了，只能哭着说：“是……是一只叫王春华的厉鬼，是她把我们封印在这些纸人里的！”
烟罗和沈清辞对视了一眼：“这个王春华，她是不是穿着一件红衣，还会喷火？”
中年男鬼一愣，下意识就要点头：“你们怎么……”
“老曹！”中年男鬼刚开口，中年女鬼仙梅就回过神，用一种严厉又警告的眼神喝止了他。
其他“村民”们脸上的紧张戒备之色也更重了。
名叫“老曹”的中年男鬼见此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说话变得支吾：“我……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烟罗：“……”
烟罗转头看向沈清辞：“他好像把我们当成了傻子。”
“……嗯。”沈清辞默了默，轻啧说，“既然没用了，就吃了吧。”
“吃、吃了？！”老曹吓得一下绷直了单薄的身体，脸上画着的大红嘴唇也惊恐地张大了。
烟罗没理他，直接手一挥，一团黑雾就化作一张满是利齿的大嘴咬住了他。
“嗷——别别别！我说！我说还不行吗！”老曹又是疼又是怕，非常没出息地投降了。
众鬼：“……”
众鬼纷纷怒视他：“你给我闭嘴，你是想害我们全村人都灰飞烟灭，投不了胎吗？！”
老曹委屈：“我当然不想！可你们没看见这姑娘比春华姐还要厉害吗？我要是不说，我们照样得灰飞烟灭啊！”
“怕什么！我已经让大勇去请春华了，她可是神仙座下的圣女，能护佑我们得道成仙的！”说话的是最开始问他们是什么人的村长老头，他眼神阴森地盯着烟罗和沈清辞，语气十分不屑，“就这么两个会点道法的凡人，她挥挥手就能收拾了，到时候……”
他就又能饱餐一顿了。
最后这话村长老头没有说出口，只是忍不住舔了一下唇，眼中闪过贪婪。
沈清辞之前没刻意看他，这会儿一看才发现这人，不，这鬼周身泛着黑气，眼睛赤红带血，是只造过不少杀孽的恶鬼。
再一看，人群中像他这样的鬼还不少。
沈清辞眸子微沉，想说什么，烟罗已经冷笑出声：“是吗？可惜你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说完直接弹出一团黑雾，把那他的灵魂撕成了碎片。
村长老头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
众鬼被这一幕吓坏，脸色瞬间惨白。只有沈清辞见此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了老曹：“现在可以说了吗？”
老曹：“……”
老曹本就是个怂货，又才进这村子不久，闻言哪还敢摇头，拼命点起了自己纸做的脑袋：“说说说！我都说！”
“老曹！”仙梅对他怒目而视。
老曹犹豫片刻，到底是别过了头没有再看她。
这个，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啊。虽然他已经死了，可他也不想为了这么点小事落得个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