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悬崖顶峰,满月高悬,群星拥簇,清冷光辉照亮悬崖上的一切景象。
姬顾抬眼,看着那轮满月,呼吸微滞。月光近的,仿佛是近在咫尺般,这里......远比观星塔要接近月色星辰。梦中的景象突然在姬顾的脑海中显现,他记得梦中观星塔的夜空,也是这般明亮,而他却是在梦中死去了。
姬顾心中沉了沉,随即却向面前的众位虞国士兵,勾起了一抹嘲讽睥睨的笑。
男人身形修长如竹,面庞昳丽,气质矜贵,他眼底藏了些悲怆,清朗的声音掷在空中:“虞王和翦美人呢?”
“周天子稍安勿躁,我王并非食言之人。”士兵对他很是戒备,站在不远处,一板一眼道。
姬顾看了一下周围,便觉得有些了无希望,他现在被虞国士兵包围,不留死角,而他又身受重伤,根本无法逃走。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放弃了活下去。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他终究是败了。
姬顾其实很清楚,周王室败局已定,即使没有他的存在,没有他和虞王对抗,想必虞王最后也会选择攻灭周王室,周王室对他们诸侯而言,是一种桎梏,是一种需要除去的压制。
但他不甘心,他生于周王室,他是大周太子,他不想做亡国之君。
他想通过自己的方式,向世人证明,周王室未灭,周王室仍有自己的尊严。
但周王室实在是太腐烂了,那群老顽固懦弱、天真,只知道守着所谓的天命。
而楚国等国,他们已经有了权势,享受到了为王者的权利,怎么肯放手。姬顾好不容易敲开了一条缝,准备慢慢收权的时候,却被虞王把所有成果消灭的片甲不留。
所以他终究还是做了亡国之君。
姬顾承认,是他败了,没有什么好辩解的,这是事实。
等待虞王和翦姬到来的时候,姬顾只觉得时间漫长极了,他一个人站在月悬崖的悬崖旁,百无聊赖,夜间的风夹杂了太湖的水汽,吹打在他的身上,姬顾有些模糊的知觉便清醒了几分。
林间窸窸窣窣,伴随着行军的声音。
姬顾抬眼看去。
......
在快到月悬崖顶峰的时候,赵螭放下了翦姬。接触到地面的瞬间,翦姬双腿有些发软,晃了一下,下意识抓住赵螭的衣服。赵螭立马扶住她,接着他俯身,看向她的眼睛。
男人神情认真,翦姬轻咬唇瓣,小心抬眼看他,有些楚楚可怜。
赵螭抬手,撩了撩她耳边的碎发。
“他不能活下去。”赵螭手指搭在她的耳边,眸色幽深,突然开口道。
翦姬顿了一下,她长睫轻颤,看不出她的想法。
赵螭薄唇微抿,他盯着翦姬的神情,慢慢道:“如果是太子顾成功,那么寡人就不能活下去,相反,现在是寡人赢了,所以是他不能活下去。”
赵螭说完,皱了皱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月悬崖高耸,从下方车队处走到这里,其实花费了一番时间。
一路上赵螭都是抱着翦姬的,她靠在他怀中,视线晃晃悠悠,天上的月光星辰像梦境般,不知不觉就有些犯困,直到赵螭刚才放下她,她还是有些恍惚的,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赵螭的话。
赵螭还是在担心她吗?
可是她已经解释了呀,赵螭完全不用担心的。
她看着赵螭,眨了眨眼,眸中碎光摇晃,对他很是信任的样子。
她越是这样信赖他,赵螭就越是担忧。
万一她真的在意太子顾......赵螭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耳垂。
酥酥麻麻,一阵战栗,翦姬偏了一下头,躲开了他的手。
赵螭面上闪过怔愣,接着眸色沉了沉。
就在赵螭思考要不要带她离开这里,不和太子顾见面时,翦姬突然捧住赵螭的脸,她声音柔柔:“我知道。”
赵螭挑了一下眉,握住她的手腕。
“知道......什么?”他慢悠悠的,神色微缓。
“太子顾不能活下去。”
“我也不会离开王上。”
她说着,踮起脚,在赵螭的额上落下轻轻的吻。
很自然地,赵螭抱住了她。
她靠在他的怀中,不知不觉闭上眼,翦姬放空思绪,只是静静地感受着他的温度。
赵螭声音很温柔:“想睡觉么?”
“嗯......”她喃喃道。
赵螭手指穿插在她的乌发中,慢条斯理地撩了几下。
“见过他,我就带你走。”
他抱着翦姬,只觉得心中的不安,都消散了。
只余下她的温软和自己的心跳声。
......
随着保护虞王的士兵也跟随虞王走上月悬崖顶峰,包围姬顾的士兵数量更多了,密密麻麻,毫无生路。他们拿着武器,在清月下反射着吓人的寒光,姬顾却懒得在意了,反正都是死。
赵螭和翦姬走过来,姬顾下意识看向翦姬。
她站在赵螭身旁,美人肌肤雪白如凝脂,朱唇殷红,脸颊和眼角微微泛着红润,看上去有些迷茫和困倦。但姬顾可以确定的是,她过得很好,她在赵螭身旁,比在自己身旁好。
至少她不用蹙着眉尖,不用摆出一副冰冷的样子保护自己。
姬顾觉得现在的她,下一刻就能勾起唇角,轻轻软软地笑起来。
他有些愣神,怔怔的。
见姬顾将视线直直地投向翦美人,虞国士兵突然站在虞王和翦美人面前,挡住他的视线,接着挥了挥手中的大刀,恶狠狠地说:“我王和美人已到,周天子现在可以告诉我王,传国玉玺在何处了吧?”
闻言,姬顾收回视线,他神情淡漠,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这使得看着姬顾的士兵,眼角抽了抽。这个周天子,说什么非要让大王带着翦美人过来,大王和翦美人来了后,还把视线放在翦美人身上,绝对是居心不良!这么想着,士兵心中对他是更加戒备了。
隔着士兵的遮挡,翦姬看到太子顾的身影。
一片清冷和矜贵。
他站在那里,似乎是要和他们僵持一段时间,翦姬抓住赵螭的袖子,下意识握紧。
略过心中偶尔升起的不自在,现在翦姬只是希望太子顾不要再搞什么小手段。
赵螭察觉到她的动作,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握,紧紧相贴。
温热传到手心,翦姬心中的紧张淡了些。
她眼眸闪了闪,看向太子顾。
姬顾垂了垂眸子,不确定道:“她能过来么......我想和她说几句话。”
他声音很轻,很轻,姬顾自己都觉得这不过是一种妄想。
赵螭本来并不想说话的,翦姬在身旁的时候,他一直在注意翦姬,根本不想去看太子顾如何,反正僵持的再久,在虞军的包围下,太子顾不管怎么样,都是要把传国玉玺交出来的。
退一步讲,就算他不交出来周王室的传国玉玺,对赵螭的天子之位来说,其实影响不了太多。
但没想到太子顾居然又提出这样的要求。
和她说几句话么?
赵螭眼中微暗,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带着嘲意的弧度。
翦姬心思悠悠转动时,突然察觉到身边赵螭的气场有些不对劲,男人脸庞线条俊美,此时却覆盖上阴沉,暴戾因子在浮动,他的笑......翦姬眼皮跳了跳,还真是有点吓人。
她握紧赵螭的手,非常用力地握了一下。
赵螭回过神,薄唇抿成一条线。
“你想和他说话?”他声音竟有些委屈。
翦姬顿时有些无奈,她抬起另一只手,拽住赵螭的衣襟,向下拉。
她的唇轻轻碰在他的耳旁,吐气如兰,“难道要一直在这里僵持么?”
赵螭长睫颤了颤,耳尖顿时烫红。
他轻轻侧了头,她的唇擦着他的脸庞滑过。
赵螭忍不住将视线放在她的唇瓣上,朱唇一张一合,轻轻翕动,赵螭有些出神。
下一刻,翦姬轻柔的嗓音在空中响起。
“我过去了,你就能告诉我传国玉玺在哪里么?”
很明显,她是在对太子顾说话。赵螭微不可查皱了一下眉,但是没有出声打断。
美人轻柔好听的嗓音,在虞国士兵的保护后方,突然响起,姬顾差点没有反应过来,他心中稍微怔愣,面上却是保持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准确地透过虞国士兵的遮挡,看向翦姬,他没有说话,只是淡淡颔首。
这时,翦姬却有些犹豫,而姬顾好像是抓到了她的犹豫,突然道:“士兵们可以跟着你,你也可以让他们看着我,我只是和你说一两句话罢了。”
于是,在士兵的保护下,她慢慢走向他。
赵螭不紧不慢跟着翦姬,视线始终放在她身上。
姬顾看到赵螭担心的样子,心情复杂,他顿了一下,看着面前的翦姬。
她神情平静,长睫轻轻翕动,似乎只是等待一个很平常不过的对话。
姬顾想,至少和梦中不一样,至少没有和他争吵。
“你知道吗,赵螭送来的那份合约书,我没有签。”姬顾慢慢开口,说着,他向前轻轻走了几步。
翦姬愣了一下,合约书?难道是虞王宣称要臣服于周王室的那份合约书么?为什么太子顾要在这时候说这种事。
姬顾看着她,停下了脚步。
其实他是不得不停下的,因为那些士兵见他过来,都紧张地举着刀挡在他面前。
翦姬下意识咬住唇瓣,指尖勾着裙裳上的流苏转了转。
“......传国玉玺。”她小声提醒。
她这样转移话题,像是在逃避什么,姬顾眯了一下眼,然后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恹恹的,“传国玉玺么?”
下一刻,姬顾说出的话让翦姬睁大双眼。
“我扔了,你信么?”男人轻笑着说,仿佛是在说一件很小的事情。
“就在你们来之前,我把传国玉玺扔下月悬崖了。”
“周王室的传国玉玺,对虞国来说,并不重要吧,赵螭想要得到这个传国玉玺,不过是怕有人利用而已,现在我把传国玉玺扔了,太湖水浩荡,且不说月悬崖高耸,也许现在传国玉玺早就粉碎了。”
“这样虞王应该感谢我。”姬顾歪了一下头。
“不过,我应该也要感谢虞王,因为他让你站在了我的面前。”
翦姬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
寒光闪烁,早就卷边的薄剑突然袭向她面前的士兵。
翦姬还没有反应过来,男人冰凉的指尖,突然触碰到她的脸颊,他的面庞极近,翦姬能看到他纤长漂亮的睫毛,他看着她,似乎愣了一下,接着眼眸弯了弯。
翦姬只看到他开口说了什么话,下一刻眼前血花飞溅,她下意识眯了眯眼,她听到男人的笑声,清朗的声音大笑着,高傲至极。
“保护美人!”虞国士兵高声呼喊。
翦姬就突然被一人揽腰抱走,姬顾的的指尖从她的面上滑过,好像带了鲜血,留下赤色的痕迹。
她震惊抬眼,却只瞥见他从崖上落下的那抹衣角。
月白华衫,早就被血染红。
周围风声不断呼啸,姬顾意识渐渐模糊,头顶满月高悬,星辰坠落,一如他那般,从崖上坠落。
在最后一刻,她和梦中一般,眉目如画,清秋如梦。
不过,这次却不是她推开的他。
......
他在跳下月悬崖的那一刻,笑着重复道:“在天下和你之间,我选择了你,翦姬。”
清冷优雅的声音,在月光下响彻。
翦姬回过神,她发现自己被赵螭紧紧抱着,安全又温暖,男人皱着眉,正用自己的袖子慢慢地帮她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赵螭很温柔......待在他的怀中,翦姬的肩膀却在颤抖,她神情怔怔,赵螭动作顿了一下,接着装作没有发现似的,继续帮她擦着血迹,最后,赵螭放下袖子,指腹在她的脸上轻轻地蹭了蹭。
这时,赵螭才松开她,他半跪在她的面前,抬头看着她。
“哭了?”男人声音有些无奈,还有心疼。
“没有。”翦姬咬着唇,嘴硬道。
但她此时眼眶通红,眸中水雾氤氲。
“不用勉强自己......”赵螭抬起手,帮她擦去眼角的泪珠。
男人叹口气,满是怜惜:“寡人问你那么多次,就是怕你勉强,你说没事,但结果你还是勉强了。”
闻言,翦姬只是拽住他的袖子,胡乱抹着脸。
玄色华贵的衣服被她弄得皱巴巴的。
赵螭安安静静看着她,任她折腾。
安静了半晌,翦姬轻轻出声:“他死了。”
“嗯。”
她却重复了一遍:“他死了。”
“你要是伤心,寡人就让人去太湖把他的尸体打捞出来。”
“不用。”翦姬抽了抽鼻子。
“我又不喜欢他。”
“那你还哭。”
“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空了一块。”
“寡人在。”
“嗯?”
“你只要一直在心里想着寡人就好了。”
赵螭牵起翦姬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他的唇很温柔,但他的眼神却幽深极了,爱意缱绻,几乎让人沉溺。
“你以后不许想别的男人,生气也好,伤心也好,高兴也好,只要一直想着寡人就行了。”
“你要一直待在寡人身边。”
“不管今后发生什么,寡人永远不会放开你。”
*
周天子在逃匿途中,被吴国人发现,吴国早已投靠虞国,故向虞王汇报,虞王亲自带人追杀周天子,周天子走投无路,与虞王和翦美人对峙许久,最后于吴国月悬崖跳崖自尽。
据说周王室的传国玉玺,早已被周天子销毁,世间再无周王室的传国玉玺。
而大周王室最后一位天子,在临死时所说的话,除了在场的虞王和翦美人等外,天下无人可知。
周天子姬顾驾崩,周王室便彻底宣告覆灭。
存在于天下的反抗势力,在看到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后。面对虞王的强势手段,不得不无条件臣服。
天下,这才真正地归于虞王。
......
自周天子驾崩的消息传到世间,已经过了有半个月。这其中又发生了无数的纠纷和厮杀,不管最后那些纠纷的结果如何,不管最后那些厮杀是否归于平静,这一切都与藏在吴国隐秘城镇中的翦氏本家无关。
离开月悬崖后,赵螭见翦姬心情有些微妙的低落,所以就带着她在吴国内游玩了一段时间,甚至还去了一趟越国。
等到翦姬恢复的差不多,天天腻在他身旁时,赵螭终于想起来到吴国的真正目的。
他立马修书,让人快马加鞭传到吴国翦氏本家,并带翦姬前往翦氏。
杨柳依依,麻雀叽叽喳喳,翦氏本家的宅邸幽静古朴,虽然不复辉煌,但一眼望去,仍可知其富有丰富的底蕴。
大门旁坐落两个石像,虽然有些裂痕,但仍然擦的锃亮。
铃铃铛铛——
不远处銮铃声响起,马蹄声清澈,向翦氏本家徐徐驶来。
守门的小厮眯起眼望过去,看到一辆奢华的大车像这边行来,但看规制,就知道里面的人应是尊贵至极。守门小厮愣了愣,竟不确定那辆大车是要到翦氏本家前,还是只是单纯的路过。
然而下一刻,车夫拉住缰绳,马鼻中喷出呼呼热气,小厮瞪大眼睛,这辆大公的车还真是停在了翦氏本家的面前。
难道是吴王想要重新重用翦氏了吗?小厮呆呆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那我等要迎接吗?小厮许久没有见到过这样规制的马车了,竟有些迷茫。
就在这时,护卫掀开车帘,一身形修长,穿着华贵的男人出现在视野中。
男人面庞俊美无比,只是他的气质阴戾,看着就有些让人害怕。
小厮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赵螭没有理那些下人,他伸出手扶住女郎的纤纤玉指。
翦姬握住他的手,轻轻飘飘离开了马车。
她刚下马车,就立马抬头看向翦氏的牌匾。
“翦氏主君在否?”女郎挂着轻柔的笑,轻轻问。
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郎......守门的小厮却是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翦姬,接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翦氏的大门突然被一郎君推开。
“吱呀”一声,有些刺耳,可以听出推门的人很是着急。
“四郎!”出来的人小厮认识,他一下子就像找到了主心骨。
翦鹭却没有理小厮,他穿着上朝用的爵服,朝着赵螭就是躬身行礼:“恭迎天子!”
随着他话音落下,翦氏其他族人也跟着出来,整整齐齐,向赵螭俯身行礼:“恭迎天子——”
看到这样的情景,翦姬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翦氏为名族,而且是没落名族,这样的名族都有些清高,如果赵螭直接带着翦姬过来,在没有表明身份前,肯定会被他们嫌弃或者挑刺,毕竟赵螭要娶得,是翦氏的翦姬。
但看这幅光景,赵螭肯定是提前通知翦氏了。
赵螭说什么要带着她去询问翦氏的意见,其实根本就不是询问意见,只是单纯地来炫耀罢了。
翦氏族人都前来行礼,谨恭谦卑,看样子是不可能会有人说什么阻拦他迎娶翦姬的话。赵螭挑了一下眉,薄唇微勾,牵起翦姬的手,就向里面走。
翦姬没办法,只能任由他牵着。
这一路上,翦氏族人“天子”“天子”喊着,并且向赵螭和她行礼,翦姬不由得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曾经这些翦氏本家的族人,对她可没这么客气。
她无父无母,有的翦氏族人还传她是克父克母,长相妖孽,心思不纯。
若不是翦氏主君一直有暗中帮助她,在她离开翦氏老宅后,为她资助了不少钱财,翦姬才不会选择来翦氏本家。
只是翦姬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翦氏主君。
她不由得有些奇怪,问前面带路的翦氏四郎:“主君可在家中?”
翦鹭没想到翦姬会向他搭话,他身体僵硬一瞬。他还记得在翦氏老宅和翦姬遇到过,当时她也是和虞王在一起,但那时候自己误会虞王是她私奔的情郎了。
原来不管怎样,人家翦姬始终都是和虞王在一起的。
现在虞王都已经成为天子了,还要特地带翦姬来翦氏本家,询问翦氏的意见,小心翼翼地让她成为王后......不得不说,虞王真的对翦姬很好。
一想到自己族人里这么漂亮的女郎要被别的男人带走,翦鹭这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
但虞王寸步不离在翦姬身旁,翦鹭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能表现出来,他转过身,特别客气:“主君卧病,所以不能亲自迎接,还请谅解。”
闻言,翦姬顿时愣住,赵螭瞥她一眼,突然开口道:“能见一下主君么?”
“啊”翦鹭没想到虞王都发话了,他点点头,“当然可以。”
......
翦氏的主君是一位面庞十分俊朗的中年男子,这时赵螭的第一眼印象。但实际上,这位主君岁数应该再大一点,毕竟根据他所查到的可以知道,翦清也就是翦姬的父亲,是这位主君的嫡长子。
他紧闭双眼,躺在床榻上,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翦氏主君慢慢睁开了眼。
说翦姬对这位翦氏主君的感情很深吧,那也不见得,她几乎没见过他的样子,对他最多只是感激之情,所以看到他这幅病恹恹的样子时,翦姬只是有些惋惜,依着礼节,她向他行了一礼。
赵螭站在她身旁,也漫不经心地行了一礼。
“又是王室么......”翦氏主君看着面前的二人,却是喃喃道。
赵螭听出他话中藏着的不满,眉头立马皱了起来,男人眯了眯眼,看向病榻上的人。
不知道是赵螭的样子威胁到他了,还是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翦氏主君接着却道:“不过,她的样貌,除了虞王,也没有别人能够保护了......倒也不错。”
翦姬蹙了一下眉,她第一次正面见到翦氏主君,但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他对她的怨恨。
怨恨她?为什么?
翦氏主君看着翦姬,突然笑了笑,这个笑有些和蔼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追忆。
“你一直不清楚你的父亲吧?”他深吸一口气,慢慢道。
“虽然现在说这个已经没什么用了,但你还是知道一些事情为好。”
“翦清是我的嫡长子,本来他前途无量,本来他现在应该是翦氏的主君,可惜他娶了一个不得了的女郎,他娶的是大周的长公主。”
“吴国翦氏,这样一个小小的名族,怎么能承担得起贞宣长公主这样尊贵的人。”
“吴国翦氏不能出头,因为贞宣长公主是周天子忌惮的人,所以吴国翦氏才慢慢没落了。”
“翦清既然肯追着长公主到洛邑,也肯定能同意你成为虞王的王后。”
“所以莫要问了......”
翦姬听他自顾自说了那么多,她咬了咬唇瓣。
早知道就不来翦氏本家了,赵螭听到这番话,说不定还以为翦氏是在嫌弃他。
男人冷冷的声音突然打断翦氏主君的话:“祠堂在哪里?”
赵螭的话对屋里的人来讲,都有些猝不及防。
翦鹭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赶紧带虞王和翦姬离开这里。
面对翦氏的列祖列宗,翦姬放平了心情,她闭上眼睛,轻轻地跪在蒲团上。
赵螭本来是站在她身后,若有所思打量着祠堂的,见她跪下祭拜,他挑了挑眉,也跟着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
翦姬睁开眼,悄悄偷看着男人的侧脸。
能让赵螭跟着她,行礼祭拜的,也许只有她一人了吧?这么想着,翦姬就有些发呆。
赵螭突然抬眼看向她,他似笑非笑,翦姬无辜地朝他眨眨眼。
“偷看寡人?”赵螭突然拽住她的手,挠了一下。
翦姬轻轻笑了起来,接着,她突然扑到他的怀中。
赵螭觉得心都软了,他抱着她,听到她轻轻柔柔地问:
“为什么要陪我一起来祠堂呀?”
翦姬想现在赵螭是天子,完全不需要做这些事的。
闻言,赵螭用手指撩起他耳旁的鬓发,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上,蹭了蹭,安心地闭着眼睛,声音慵慵懒懒,带了些沙哑:
“因为寡人想光明正大地得到你,想让天下所有人都认同你。”
*
虞王回来了,带着虞国的王后。
因为虞王成为了天子,因为虞王带领虞国成为了天下霸主。虞国的百姓感激万分,同时又骄傲万分,他们忘了对虞王的惧怕,看到虞王的车队,纷纷赠礼相迎。
进入晋阳城内,虞王抱着王后,乘马而行。
众人得以窥见王后的容颜,更是激动了。
花果香囊,赠礼玉石不断地扔向他们的大王和王后。
宫人传唱声层层响起,交叠不断,含着急切的欣喜。
虞宫主殿,大臣穿戴整齐,站立在两侧。
文官一列,仍然是丞相傅郎安为首,傅郎安脸庞清冷,拿着板笏,眼睫低垂,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如今丞相傅郎安推行新政,收复各国残余势力,使百姓生活更进一步,国泰民安,其丞相地位更加稳固。有人巴结他,有人嘲讽他是寒门,有人想要推他下台,但不管如何,他此刻都以丞相的身份,站在朝堂上,迎接虞王,迎接曾经的翦美人现在的王后。
武官一列,却站着孟梁舟,自从洛邑一站后,孟梁舟就恢复了武官的身份。孟梁舟重回朝廷,让很多大臣都有些惊异。但这是虞王的安排,众臣即使心中有数也数不清的疑惑和好奇,也只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且孟家仅余孟梁舟,孟梁舟还没有娶妻,官阶再高,对他们的威胁也不会高到哪里。相反,孟梁舟这种没有依靠的人,还是一个很好的利用对象,思及此,众官员提起的心就放下了,转而打起了各自的小算盘。
“恭迎天子——”
“恭迎王后——”
大监乌温夸张的传唱声响起,于是众臣立马收下心中的纷繁情绪,向殿门看去。
虞王冕冠博带,华贵威严,其气场高贵,王公贵族,天生不凡,宽和与果断并列,暴戾与温柔交叠,他是君王,是天子,他对敌人可以杀伐果断,残暴可怖,他对臣民可以高贵威严,如同朗日星辰,让人毕生追随,他对爱人温情脉脉,温柔缱绻。
他牵着王后的手,王后面容姣美,身姿袅袅,腰肢如柳,眼睫卷翘,一双漂亮的眸中,含着秋水湖光,她美的不似凡人,她气场柔和,仿佛能宽容万物,但却又含着高贵,高高在上,如星辰日月般,尊贵万分。
众臣暗中清了清嗓子,想好怎么称赞二位,怎么称赞虞王凯旋而归,怎么称赞王后美貌宽容。
口中的万千赞扬,却在看到虞王的举动后,惊得忘了说话。
赵螭突然按住翦姬的肩膀,让她坐在王座上。
翦姬也有些懵了,她保持着面上柔和的微笑,心中却是茫然至极,赵螭在做什么?!内宦看着王座旁为王后布置的位置空着,一时手足无措。
殿内寂静无声,隐隐约约能听到大臣害怕地吞口水的声音。
赵螭靠在王座旁,用胳膊环住翦姬的身体,突然颤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男人笑声朗朗,在场的大臣敢发誓,他们是第一次见虞王笑的这么开心,而且还不是捉弄人或者怒极而笑的笑声。
见虞王心情好,大臣们胆子也变大了,等了片刻,终于有一个大臣站出来,小心翼翼地问:“天子......您这是......”
说着他不断瞟着王座上的王后。
生怕赵螭下一刻就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有规定这里不能让寡人的王后坐吗?”赵螭停下笑声,冷冷瞥了他们一眼。
可那里就是只有君王才能坐的地方啊!大臣们表情精彩极了,但憋了半天,只弱弱道:“没有。”
赵螭就这样靠在王座旁,玩着美人的头发和手指,开始了回朝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此次朝会,说到最后,不可避免地提起了立后的问题。
现在的翦姬是实质上的王后,但还不是名义上的。
于是揪住这点,大臣们开始吵了起来。
不同意的,吵翦姬不能为后。
同意的,吵立后的仪制和时间。
铺垫来铺垫去,争吵来争吵去,最后以赵螭的一句话结束了——
“宣寡人诏,立翦氏女为后,封后大典于三天后举办。”
吵得热闹的大臣们后知后觉回过神来,都差点摔了手里的板笏。
这不是根本没得商量嘛!
*
赵螭很快就让人准备了封后大典,根据翦姬的观察,赵螭绝对是让人提前就准备了,要不然不可能这么快。而且巫祝所选的日子也恰好就是赵螭和她刚回虞国后的三天内。
他简直就是迫不及待。
翦姬觉得,比起自己,赵螭也许更加期待这个封后大典。
虞宫很快就忙碌起来,到处挂上红绸,似乎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赵螭要立翦姬为后了。
这几日赵螭也经常和翦姬腻在一起,但翦姬发现,他眸中的危险是越来越不加掩饰了。
他这样,翦姬却莫名地有些紧张了。
慢慢地,也十分期待这个封后大典。
封后大典的当日,也是赵螭彻底向天下正式宣告其为新天子的日子。
接受到邀请的吴国三公子,站在下方的人群队列中,跟随着巫祝的传唱声向那对尊贵无比的夫妻行礼。
祝天子王后万福、万安、万寿。
祝昊天繁盛,和鸾雍雍,万福攸同。
只是朱焕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吴王站在他旁边,不时提醒着他。
其实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吴国的君王或者公子了,吴国的城池早就变成虞国的郡县城池了,只是时日尚短,赵螭还没有收回吴国独立的名号。
不过吴王也并不会怨恨虞国什么的,反正虞王十分优待他们,比起那些被灭族的别的诸侯国,吴国、越国的下场已经是很好了。
只是,吴王看着旁边一副失魂落魄的朱焕,就有些发愁。
翦姬之前是虞王的翦美人,现在是虞王的王后,是天子的女人,而自己也不是吴王了,朱焕就是一个普通贵公子,都这副境况了,朱焕就不能放弃吗?
对于朱焕来说,翦姬就是他的神女,她越是高高在上,越是遥不可及,越是符合他心中的神女形象,所以他一边失魂落魄,一边对翦姬的心更加坚定了。
此日,阳光温暖,万物欣荣。
来自天下的众臣汇集在虞宫,祝福天子和王后。
他们声音浩大,翦姬一时有些恍惚和不真实。
在宫人的引领下,翦姬踏上台阶,她轻轻抬眸,就能看到赵螭,男人站在丹墀长阶之上,身穿红色吉服,高冠博带,脸庞线条深邃,此时轻轻垂着眼睫望来,薄唇轻勾,笑的温柔,宛如一位温润的君主。
翦姬看着他,只觉得红色吉服衬得他异常昳丽,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手心竟有些发汗。
宫人提着她长长的裙摆,上面的点缀的珠玉如同星光般,在阳光下闪烁着光华,耀眼无比。翦姬拾阶而上,始终注视着赵螭。
赵螭盯着她,要将她此刻的样貌牢牢地印刻在自己的心中。
吉服青舄,发簪华贵,珠玉轻晃,赵螭看着翦姬,竟有些怔愣,他很少看她如此装扮,如此的张扬,如此的美好。
她唇瓣的殷红,就像一片桃花瓣,晃悠悠地,飘进赵螭的心中,撩起万千湖水波畔。
就在众人静静瞩目着天子和王后时,只见天子突然离开原地,他竟是急急走下台阶,牵住了仍在半路上的王后。
本来还觉得一切顺利的巫祝,表情有些僵硬。
没办法,虞王总是这么的猖狂肆意。
男人指节苍瘦,瘦劲有力,肤色略微苍白,在阳光下似乎是要变得透明似的。
红色的宽袖微晃,加重了视觉冲击。翦姬垂了一下脑袋,掩下嘴角抑制不住的,傻傻的笑。
她伸出手,握紧他。
......
虞宫的宴会不断,虞国的百姓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大王,现在的天子能办这么久的宴会。
以前,虞王总是很厌恶宴会这种东西。
虞宫沉肃压抑,到处都是冷冰冰血腥的感觉,而虞王迎娶翦氏女翦姬,却使虞宫中这样的气氛完全消散了。
来自天下各处的祝福之礼,一箱一箱地运往虞宫的国库。
无时无刻地,赵螭在向天下宣告,他的王后是翦姬。
.......
红绸罗帐,虞宫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虺烛宫的寝殿内,床榻帐幔,都变成红色,殿内奢华至极,地面铺满柔软的绸缎,珠玉宝石,甚至是女郎的各式衣服,都堆在殿内。
夜色已至,星辰稀疏垂挂,虞宫不远处还传来宫宴的欢笑和丝竹声,王后和天子需要见过大臣,需要在巫祝的主持下,完成各式各样的仪式。
所以直到傍晚时,赵螭才抱着翦姬,回了寝殿。
在外面宫宴上,翦姬已经和赵螭当着众人的面,饮了合卺酒,除此之外,还饮了其他乱七八糟的清酒,翦姬有些晕晕乎乎的,整个人都懒懒地挂在赵螭的身上。
到了殿中,赵螭却还是拿来了合卺酒,让她同他饮下。
只是喝下后,赵螭却有些后悔了,他看着坐在床榻上,眼神朦胧的女郎,心中无奈又怜惜地想,翦姬的酒量不行。
她醉醺醺的,似乎觉得身上很热,就变得不安分起来。
“不要动。”
赵螭说着,声音沙哑极了,几乎就是危险,她却仍然晃着脚丫。
青舄和罗袜,赵螭已经替她脱下了,此时露出雪白的皮肤,晶莹娇嫩,晃来晃去,赵螭无意识地盯着,眸色幽深。
不仅如此,她还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吹着温温软软的吐息,玩的不亦乐乎。
男人无奈极了,又觉得煎熬极了,好不容易扶着她,让她不要动,接着就端起案上的酒爵,喉结滚动,将酒饮尽,又留了清酒在唇间,抬起她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本来是慢条斯理渡着酒,结果越来越炙热,好不容易放开她,她的鬓发早就歪的不像话。
赵螭注意到,她这才彻底醉了,整个人都懵懵懂懂的,将头抵在床榻的柱子旁,慢吞吞眨着眼看他,似乎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赵螭半跪在床榻前,慢条斯理地为她解着衣衫。衣襟分开,一件件罗衫衣饰落下,扔在床榻上、地上。
最后赵螭轻轻拿去她发上的最后一根簪子,乌发如瀑,与白玉相间。
她的手指却不安分,揪着他的衣襟,似乎是学着他的样子,帮他解开。
也许是太过熟悉赵螭了,她这样醉醺醺的,居然还真的帮赵螭解开了衣襟。
华贵的吉服落下,她躺在床榻上,抱住赵螭。
......
此时的一切都是灼热的,都是沉沦的。
珠玉红雪,嘤嘤啼啼。
美人肤色如玉,毫无瑕疵,他爱极了,忍不住将白玉覆上新的颜色和痕迹。
她是他的王后,他的爱人。
他无法忍耐内心的万千情绪,只得和她一切在水光中沉浮飘荡。
......
翦姬慢慢地,酒就醒了。
朦朦胧胧,一会儿重一会儿轻的感受,挠心挠肺的感觉,就逐渐落到了实处。
她咬着手指,只觉得天旋地转。
偶尔他将唇落在她的唇瓣上,纠纠缠缠,抑制住她的声音。
偶尔又飘到别处,晃晃悠悠。
赵螭却发现,她酒醒后却比醉着时更加折磨人。
时不时的哼哼唧唧,简直就是娇贵极了。
赵螭怕重了,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她。
她却又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和他一起向下沉。
......
春水悠悠,撩动岸边纤细柳枝。
柳叶纤纤,腰肢如柳,几乎一掐就断。
软软的,嫩嫩的。
虺烛宫跳跃的铜台烛火,先是映出那影影绰绰的影子,但很快就慢慢燃尽,熄灭落下,火星悠悠,消散在缱绻的空气中。
......
食髓知味,于是赵螭带着翦姬在虺烛宫内腻了好几日,翦姬一开始和他乐此不疲地玩着,但时间久了,她就觉得一直待在虺烛宫内,有些百无聊赖。
所幸桃花开了,春日温和,让人都变得懒洋洋的。
翦姬本来是要和赵螭散步的,结果到中途就有些受不了,因为他,她本来就腿脚酸软,去一趟桃夭宫要走那么久的路,翦姬很快就走不动了。于是赵螭一会儿抱着她,一会儿背着她,很快带她来到了桃夭宫的观景台。
二人懒懒地坐在凭栏旁的地上,没有宫人,也没有什么人看着他们。
翦姬靠在赵螭怀中,眼睫轻轻翕动,看着下方开的灿烂的桃花。
桃林漂亮极了,但看久了,也就有些百无聊赖。
所以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抓着赵螭的帛带、发冠玩了起来。
赵螭被她弄得心痒痒的,只能推了推她,让她隔开一定的距离。
翦姬眨眨眼,桃花瓣随着风飘进,挂在他的头发上,她眼睛亮亮,接下来整个人都扑在他的身上,抱着他笑的花枝乱颤。
赵螭实在是忍不住了,猛地抱起她,揽腰将她扛起。
她却仍然在笑,边笑边晃。
等到赵螭把她抱到桃夭宫的寝殿内时,翦姬才收了脸上的笑容。
她楚楚可怜,勾着赵螭的手指,似乎是在说让他温柔一些。
......
周王室既灭,虞王统一天下,建立虞朝,世人称其为天下共主,既为天子。其后为吴国翦氏女,坊间皆传,王后貌美异常,不似凡人,更可能是天上仙人派来的神女,前来辅佐虞朝天子的。
新国号的宣召那日,百姓们抬头不约而同地看向虞宫。
礼官的传唱声响彻虞宫,在晋阳的空中缭绕。
虞王携其后凯旋而归的景象,又浮现在众人面前,他们不由自主向虞宫的方向行礼。
那样尊贵又美丽的二人,是他们的天子和王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