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夹杂着凄凉的风,翦姬跟在傅郎安身边,一路上除了脚步声在长廊上响彻外,便没有别的声音了。
前面光线陡然变亮,翦姬心神微松,终于要离开简兮台了。离开简兮台后,让等在门口的宫人拿走书简,就可以和傅郎安辞别了。
就在翦姬这么想的时候,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拉住了,她诧异抬眼,这才发现傅郎安不知何时走在了她身后。在简兮台昏暗的火光下,可以看到他眼眸幽幽,微抿薄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翦姬居然在他眼中看到了挣扎和纠结。
等了片刻,傅郎安只是静静看着她,并不说话。
翦姬心中奇怪,傅郎安难道觉得自己能从他的眼神看出他的想法吗?
男人的指尖冰凉,握在她的腕上,翦姬不太想亲近赵螭之外的郎君,所以她皱了皱眉,甩开他的手:“丞相是在做什么?”
傅郎安手中变得空荡荡,他指尖颤了一下,他是想做什么......不是他想,而是他需要做什么。
老师荆主说可以利用翦姬,其实就是在侧面告诉他,也许不久,翦姬就会被当做一颗棋子牺牲了,所以荆主让他不要太在意翦姬。
傅郎安垂眼,眼睫微微颤抖,他其实是想对翦姬说,让她小心点,因为现在盯着她的,可能不只有太子顾,也可能有齐国,甚至可能是听从老师命令的自己。
“丞相难道是不想把这些书简交给我么......”翦姬见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抱着书简的胳臂收紧,不由得这么猜想。
难道傅郎安是觉得,她这个妃子不能擅自查看这些书简。
对方突然发出短促的笑声,在这寂静长廊中显得有些吓人。翦姬顿了顿,轻咬唇瓣。
丞相吗?对,他是虞国的丞相,尽管虞王已经不怎么信任他了,但在他变为布衣之身前,他仍然要尽职做好丞相需要做的事,在年少的他主动拦截虞王车架的那一刻,就应该会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的老师是荆主,他只不过是要用治国的手段证明自己。至于虞王的愤怒,还有区区一个宠妃的命运,他不应该考虑。
何况,翦姬并不是无依无靠,在那边,她仍然有周王室的人可以照顾她。
傅郎安需要报答师父荆主的养育之恩,因为荆主收他为徒,他才没有饿死,跟在荆主身边,他学习到了寒门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知识,而且还从跟随荆主的剑客那里学习了剑术。拥有才华和武艺,在这样的世道,无论走到哪里,凭借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活下去,成为人上人。
而现在荆主转变了立场,想要继续维护周王室的正统,而不是拥护虞王。所以傅郎安很确信,迟早有一天,他会背叛虞国,背叛翦姬。
他让自己全身全心投入政事中,也是因为他想减轻这份愧疚感罢。
傅郎安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要说。
“......傅郎安?”翦姬看他的状态不对,轻轻呼唤他。
听到翦美人轻柔的声音,傅郎安恍惚一瞬,才慢慢抬起头看她,简兮台外的月光透过寂静的门,和长廊上昏暗的灯火交叠,再柔柔洒到她的面庞上。
洁白的狐裘,让她看上去似乎会发亮似的,静静地看向傅郎安,眉尖微蹙,因为他的静默和怪异,此时她的神情带着不安。
“走吧。”傅郎安稍微侧开了脸,冷冷道。
他态度冷漠,翦姬挑了挑眉,一言不发直接转身,向外走的步伐看上去加快不少。
傅郎安一愣,他好像感觉到,她有些生气?
*
隐隐听到外面内侍的传唱声,和宫人窸窸窣窣下跪行礼的声音。翦姬猜到可能是赵螭来接她了,明明是自己偷偷来简兮台的,他来接她的话,岂不是说明他早就知道了?
不过想想也是,翦姬也没有特地隐瞒行踪,跟着她的宫人又都是虞王手下的宫人,而且只要赵螭问一问大监乌温,乌温就能把所有事都告诉赵螭。
想到赵螭就在外面,翦姬下意识抬手撩起耳边发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走出简兮台。
少了建筑的遮挡,冰冷的风似乎更肆意了,吹打在脸上,外面月光明亮,一下子就将宫人们和赵螭的身影照亮,将外面的景象尽收眼底,翦姬一下子就看到站在众宫人和内侍的中心,静静等待她的赵螭。
她本来想直接走向他的,但却发现赵螭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似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阴戾起来。
翦姬本能地顿住了身体,又听到旁边脚步声响起,是傅郎安抱着书简慢悠悠走出来了。
翦姬很微妙地察觉到,不应该让傅郎安走出来的。
傅郎安看到虞王的身影,也是顿了一下,但接下来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外走,傅郎安看也不看停在旁边的翦姬,抱着书简走向虞王。
在虞王身旁,腿直哆嗦的内侍,看到丞相傅郎安走过来,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内侍躬身弯腰,接过傅郎安手中的书简。
傅郎安温润的嗓音掷在空中:“臣帮了一下翦美人,大王不介意吧?”
他的笑轻轻,疏离矜持。
赵螭微微眯了眼,他是相信翦姬和傅郎安没有发生什么的,只是想到翦姬方才和傅郎安一起待在简兮台,赵螭就很不愉快,心中莫名的烦躁。
除此之外,赵螭有发现傅郎安最近越来越傲慢了,仿佛渐渐地不把虞王放在眼里,赵螭眉头皱了皱。
虞王冷冷地看着他,凤眸微眯,周身气质阴冷危险,似乎有浓墨暗色一点点蔓延,杀意渐渐,傅郎安掩在袖中的手抖了一下,虞王很生气么,他和翦美人独处,让虞王很生气么?
估计不只这件事罢......傅郎安苦笑,虞王若想,现在可能就能杀了他。
“傅郎安。”赵螭看着面前的虞国丞相,突然嗤笑道:“你以为问寡人,寡人就会回答说不介意么?”
“你和寡人的翦美人在一起,寡人介意极了。”他的声音骤然冰冷。
“既然翦美人负责庆功宴需要出入简兮台,那么在庆功宴结束前,丞相一步也不能踏入简兮台。”
傅郎安震惊抬头,他如果不能进入简兮台,那他还算是丞相么?
“大王!”
赵螭瞥他一眼,“退下罢。”
接着赵螭绕过傅郎安,直接走向翦姬。
蓝白色的月光,透着凌然寒意,傅郎安握紧手指,咬牙扭头看向虞王,赵螭不紧不慢,散步般走向翦姬,他神色或许慵懒散漫,但目中一直注视着翦姬。
傅郎安下意识想追上去,打断那二人,但他却在看了一眼后,甩袖离去。
赵螭静静看着翦姬,她站在月光下,神色带了些犹豫,在刚才他和丞相傅郎安说话时,出于某种原因,她没有立即过来。赵螭觉得可以原谅她,因为刚才傅郎安也在那里,她要是过来了,就要靠近傅郎安了。
丞相傅郎安觊觎翦美人,赵螭察觉到了。
但现在傅郎安都已经离开了,她却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见到他过来,也没有挪动步子。怎么,是怕了吗?
赵螭顿住步子,勾起一抹温柔的笑:“过来。”
但他的声音却是冷的,翦姬愣了一下,赵螭很久都没有用过这种冷冰冰的声线和她讲话了。她刚才只是因为傅郎安在那里,所以才没有立马走近赵螭。
现在又因为赵螭走过来,所以她才选择站在原地等他。
她和赵螭现在隔着白玉长阶,只要低头,就能看到赵螭的样子,她发现他现在嘴角的笑意很温柔,但他的视线却是冷的,似笑非笑,带着危险和压迫。玄色大氅的紫金色暗绣在月光下翻折,阴森幽暗。
翦姬心跳差点停了半拍,她不应该站在原地不动的。
赵螭盯着她,准确地捕捉到她脸上闪过的懊悔,他笑音低低,好像是在嘲笑,又好像是在逗她:“怎么?还要寡人抱你下来么?”
翦姬眼皮狠狠一跳,她努力保持平静,如果是之前,赵螭生气的话,她会很怕的,因为她怕赵螭会杀了她,但现在,她只是不想看到赵螭生气。
他都这样了,说明他的心情很不好。
她安安静静看着他,也没有因为刚才赵螭的话而伤心。
赵螭慢吞吞眨了眨眼,他都这么说了,她怎么还不快点下来找他。毕竟他都在众多宫人那么说了,他还怎么上去抱她下来。
就在赵螭纠结的时候,翦姬突然轻轻软软地喊他:“赵螭,你抱我下来,好不好。”
美人眼睫低垂,雪白的面庞像透明的玉石般,纤细葱指不安地勾着腰间帛带,眼下微微泛粉,桃花般的红意,悠悠飘进赵螭的心里。
赵螭喉结不可控制地滚动。
周围冷风渐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台阶上,翦姬不禁觉得寒意渐渐侵入,她低头,将下巴缩到雪白的狐裘中,月光笼罩她的身上,瘦美的肩膀轻轻瑟缩。
赵螭怔怔的,她方才撒娇了?
身体不受控制,赵螭走上台阶。他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她,看到她耳旁的发丝松动滑落,轻轻飘飘贴到雪白的脸颊上。赵螭眸色微黯,不由自主笑了一下。
突然的力道,揽住自己的腰,翦姬轻呼一声,赵螭立马捂住她的嘴,男人眼角弯起,像捡到什么宝贝似的,他横抱起她,在走下台阶前,低低说了一句:“不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接近傅郎安。”
月光渐渐被灰暗的云层遮挡,光线变暗,虞王赵螭抱起翦美人,离开简兮台。
*
“美人!”
翦姬正在同面前布置庆功宴的宫人谈话时,小宫女轻快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像麻雀般,充满了朝气。翦姬愣了一下,接着匆匆和面前的宫人交接完了事项。
翦姬扭头,果然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是采葛。
采葛几乎是跑着过来的,她提着裙摆,面容激动,在看到翦姬的瞬间,她眼睛发亮,因为是跑过来,所以采葛的脸红扑扑的。她怎么过来了......翦姬疑惑地想。
翦姬对这些宫人的感情并不深,但当采葛跑到她身边,手忙脚乱地向她行礼后,翦姬仍然柔柔笑道:“采葛。”
“美人还记得我!”谁料采葛听到她的话后更加激动了。
翦姬还不至于能把跟在她身边的大宫女的脸忘掉。
翦姬无奈笑了一下:“采萧呢?”
采葛和采萧是双胞胎,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两人一般都是在一起办事的。这两人早早进宫,资历也算老,安排她们的宫人一般都会把她俩安排到一起。
出乎意料的,听到采萧的名字,采葛迟疑一瞬,神色有些不自然,“采萧被派到织室了。”
“我是来替织室送东西的。”
翦姬微愣,“你也在织室么?”
“不是的,是我主动代替采萧过来的,因为我想见到美人。现在大王都不让我们这些普通的宫人看到美人......”采葛先是笑着说的,但提到赵螭不让他们见到翦姬时,采葛的声音带了点愤然。
翦姬不觉好笑,于是她轻轻笑出声了,美人眼眸弯弯,眼中像是藏了万千星辰,采葛看得有些痴,很快就把脑海中的不满忘掉了。
采葛想,翦美人的脸,无论看多久都看不够。
在采葛想一直待在翦姬身旁时,一个内侍走过来,看到采葛这张陌生的面庞时,内侍表情立马沉下,采葛打了个抖,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在那个内侍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内侍质问:“你是哪里来的宫女?”
翦姬眨眨眼,似乎对内侍这样戒备的样子习以为常了,她道:“有什么事吗?”
这内侍没想到翦美人竟然会主动和他说话,有些受宠若惊:“啊,美人......大王在找你。”
翦姬笑了笑,扭头对采葛说了一句,“快点离开吧。”
接着采葛便只能看到美人轻轻袅袅的背影,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她总觉得虞王这边的戒备比之前更加森严了,是她的错觉吗?
远处带她过来的织室宫女匆匆赶过来,喊着她的名字让她快点离开这里,采葛乖巧应着,很快跑过去,风吹到脸上,采葛眯了眯眼,她不禁想要扭头去看看翦美人的背影。
只见翦美人早在其他宫人的跟随中消失在游廊的拐角。
采葛想到采萧,皱了皱眉。她本来还想向翦美人求求情呢,但现在看来,还是不要打扰翦美人吧。毕竟,采萧也是活该。采萧居然擅自利用桃夭宫大宫女的名号,向下面的人收受钱财,要不是她早些发现阻止了采萧,采萧估计现在不是被贬到织室,而是被带到遐弃台了。
采葛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采萧是一个爱财的人。
*
翦姬跟着宫人回了虺烛宫的寝殿,宫人为她推开门后就退下了。翦姬见赵螭坐在案几前,神色慵懒,听到门推开的动静,他掀了一下眼皮看过来,见到是翦姬,赵螭很自然地笑了笑,“看看寡人得到了什么?”
听到他这样的话,翦姬不由得有些好奇,她很快走到他的身旁。赵螭没有站起来,而是在她过来的时候拉着她坐在旁边。
接着,他把桌上的几卷奏章书简拿到翦姬面前。
翦姬怔愣一下,有些迟疑:“王上是想让我看一看上面写了什么吗?”
奏章这种东西,她可以看么。
赵螭把她抱在身前,用下巴枕着她的脑袋,漫不经心道:“嗯,那些家伙这次学乖了。”
接着她亲自为翦姬展开书简奏章,声音缓慢,念出了奏章上的内容。
在赵螭没有念完时,翦姬就看完了奏章的内容,好几个奏章书简,虽然说法用辞不同,但基本都是一个意思。她这才真正愣住了,美人呆呆地看着他手里的奏章。
赵螭喜爱她这样的茫然,低头亲了一下她的侧脸。
“怎么样,你可以随便选个时间举办。”
“有寡人在,你想用什么规制都可以。”
翦姬指尖有些颤抖,下意识从赵螭手中拿过奏章。见到她居然只盯着奏章上的文字,而不理他,赵螭的笑僵硬一瞬,接着他温柔地注视着她认真的面庞,翦姬如果扭头的话,就会看到男人现在的神情,温柔的可怕。
翦姬看着奏章上的文字,只觉得有些不切实际。赵螭居然真的要立她为王后,而不是在说笑或是在哄骗她。
在虞国,她除了一个翦美人的身份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更何况她是宠妃,那些大臣居然愿意让宠妃担任一国王后。
翦姬想,按照赵螭和那些大臣的相处方法,一定是赵螭做了什么。
这么想着,翦姬下意识就问出声了:“王上......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美人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尽管她的面容看上去是平静的,但赵螭可以感觉到,她隐藏的喜悦或者不安。本来赵螭不想这么早告诉他的,毕竟朝堂上还是有几位大臣宁愿受处罚也不愿同意让翦美人成为王后,但赵螭清楚,翦姬心底还没有完全信任他。
也许是她并不信任他能一直陪着她,也许是长期以来的翦美人身份让她心中对虞王仍然存在顾虑。
总之,赵螭觉得,在翦姬成为王后前,翦姬是不会同意彻底和他在一起的。每日这么一个绝世美人在面前晃,只能抱别的什么也不能做,赵螭觉得实在是痛苦。
现在听到翦姬带着小小的惊喜问他时,赵螭不由得勾起薄唇:“寡人想让你当王后,他们怎么敢拦寡人?”
说着,赵螭眯了眯眼:“谁不同意,扔去处罚就是。”
他直言不讳,说的内容差点吓到翦姬。
赵螭这样,对大臣来讲,未免有点霸道了。翦姬神情微顿,有些担心大臣们对赵螭不满。
似乎是看出翦姬的担忧了,赵螭突然用双手架起翦姬的胳膊,像抱小孩般把她举起来,翦姬瞬间清醒,她吓得立马抱住他的脖子。
赵螭在她耳边低低笑了起来:“寡人只不过是宠幸翦美人罢了,那些大臣再不满意,也不会就因此埋怨起寡人。毕竟,在美人来之前,寡人可是做过更多可怕的事呢。”
他笑的轻松,尾音骤然低沉,带了点蛊惑的意味,翦姬抱着他脖子的手有些颤抖,凉意渐生,她不由得抱紧他。
赵螭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了,好像是察觉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他微不可查皱了一下眉,翦姬会不会被他吓到?二人一时无言,赵螭便静静地抱着她。
片刻后,就在赵螭都有些忐忑时,翦姬突然开口:“王上,还记得上次在翦氏老宅拿的那个匣子么?”
赵螭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居然直接换了个话题,他闭上眼,男人安心地露出轻轻的笑,接着睁开眼,坏笑着拽着翦姬的肩膀向后倒去,嘭的一声,在他怀中的翦姬被他带着倒向地面。她吓得心脏怦怦直跳,手撑在他的身上,有些惊魂未定。
她嗔怒似瞪他一眼,接着挣扎着就要站起来。
赵螭死死拉住她的手,然后又把她拉下来,他瘦长的手指上传来极大的力道,翦姬无法反抗,只能被他拉着躺到地上。
然后他将她拽到怀中,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头,让她的耳朵靠近他的胸膛,听到沉稳喧闹的心跳声——咚、咚、咚。
他闷闷嗯了一声,情绪难以捉摸:“寡人......当然记得那个匣子。”
对于赵螭来讲,他不仅是记得那个匣子的程度那么简单,他几乎每天都想趁着翦姬不在把那个匣子打开,看看那个所谓的贞宣长公主到底给翦姬留了什么东西。
他害怕翦姬看了匣子里的东西后,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然后离开他回到周王室。
在听到翦姬提起那个匣子,赵螭的手指有些颤抖,他按着翦姬的脑袋,让她埋到自己的怀中,与此同时,也是为了不让翦姬看到他的神情。
翦姬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而赵螭平时也总是会突然抱她什么的,所以翦姬也没有察觉到不对劲,按照自己想到的东西,她不紧不慢,缓缓道:“那匣子里装的是信,一张纸的帛书,几乎要把匣子挤满了。”
信?信中写了什么?这样的缓慢,对赵螭来说是一种折磨,男人垂下长睫,睫毛微微颤抖,贴在额上的墨发顺着面庞的俊秀轮廓滑下,又留下几缕发丝遮挡了眼眸中的情绪。
赵螭抱住翦姬的手下意识收紧。
翦姬突然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和怅然:“是母亲给我写的信,讲的都是很小的事情,似乎是不同时间的她写的,最后还说会一直思念着我。”
“我可是从来没有收到过她的信......本来我以为她仙逝前是和父亲一起失踪了,但没想到她居然一直在写信。”
“特地让人把那些帛书放到匣子中,她是为了什么呢......事到如今,其实不需要看到那些东西了。”
说完这些,翦姬就不说话了,赵螭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问:“除此之外,没有了么?”
翦姬很快就收好了怅然的情绪,听到赵螭这么问,她有些奇怪,但仍然实话回答:“没有了。”
赵螭莫名就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翦姬说的一句话,让他又紧张起来,只听她带了些迟疑,慢慢说:“母亲应该是洛邑人。”
翦姬话音刚落,赵螭兀地翻身,将手支在她的脸旁,盯着她的眼睛,薄唇抿成一条线。
他微垂墨睫,凤眸幽幽,面庞覆上冷意。
翦姬呼吸凝滞一瞬,结合之前太子顾的话和匣子中的信,其实翦姬已经猜到了,她的母亲是贞宣长公主。
另一方面,这也可以从信中的那些内容看出来,毕竟信中所说的小事中竟然会有抱怨周天子的内容。
不过,赵螭一定不想让她知道那么多,虞王并不喜欢周王室。翦姬收下心中复杂情绪,直视赵螭的眼睛,轻轻软软的嗓音认真说:“除了这些外,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听到她的话,赵螭竟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确认般问她:“真的?”
“真的。”翦姬回答的很快。
赵螭这才看上去放心了,男人笑了笑,扯住她的手,薄唇印在她的手背上。
“庆功宴结束后,寡人就让他们快点准备王后的加封仪式。”
*
在虞国庆功宴开始的时候,吴三公子朱焕和其他吴国特使和随从,终于排队等到了丞相傅郎安,和傅郎安见面简单谈过后,吴三公子朱焕立马带着随侍进了虞宫。
其他特使本来也要跟着三公子朱焕一起进入虞宫参加庆功宴的,但丞相傅郎安却拦住了他们。
傅郎安挂着标准的客气笑容,慢悠悠道:“联姻?吴国要先仔细说说虞国为何要与吴国联姻。”
“退一步讲,即使同意联姻,我们大虞也不会再收另一个吴国妃子了。”
他说的吴国妃子,很显然就是说现在的翦美人,负责和傅郎安商谈的吴国大臣听到他的话,神情有些尴尬。
“既然要联姻,还请吴国详细地告诉我你们要派哪位公主过来,不要随随便便找一个贵女糊弄过去。”这个虞国丞相看上去温和有礼,说话却一点也不客气。
虞国丞相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似乎是丝毫不在意吴国会不会放弃这次联姻。
但不管这个丞相的态度有多恶劣,只要虞国不提出什么割地的请求,吴国的大臣是不会放弃和虞国联姻的机会的。
从现在的局势来看,齐国和虞国的战争中,齐国已经逐渐抵挡不住虞国的进攻而正在丧失城池中。
齐国被打得落花流水,让吴国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和虞国开战时,吴国的惨状。吴国不想重蹈覆辙,更不想步燕国和齐国的后尘。
在吴三公子带着吴国人进入虞宫时,来自洛邑的周朝使者也拿着诏命进入了虞宫。
他们先是跟随其他贵客一起行走在宫道上,随后在一个分叉口处被虞宫的宫人领向别的地方。
见到虞宫这些等待他们的宫人们,这些周王室的使者先是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跟上去。
他们来虞宫时有正当理由和天子诏命的,这场庆功宴是虞国为了庆祝彻底剿灭燕国而举办的。而当时燕王破坏祭祀大典,天子大怒,承认了虞国攻灭燕国的正当性。所以说,这次使者们是拿着天子诏命来奖赏虞王的。
不过他们来此,并不是完全为了这件事。天子诏命什么的,只是顺带的,或者可以说是掩饰,他们其实是太子顾的人,他们来虞宫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劝虞王放走他们周王室的翦姬。俗称,说客。
但很显然,虞王并不想见他们。使者直接被虞宫的宫人领到了大监乌温面前,而不是虞王面前。
“我等携了天子诏命,为何不能面见虞王?”
只见面前的一个内侍竟然敢坐在座上斜视他们,使者心中不由得觉得受到了侮辱。
乌温冷冷哼了一声,“让你们进来就是我王对你们最大的宽恕了。”
“有什么事直接在这里说就行了,说完拿着你们那劳什子诏命赶快滚蛋。”
“你!”听到这明显侮辱的话,使者瞪大眼睛,他们可是拿着天子诏命,这一个小小的内侍居然敢这么和他们说话,虞国是想当反贼吗?!
他们暗中观察周围,发现果然藏着士兵,于是使者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他们拿起天子诏命,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这种所谓奖赏的天子诏命,无非就是说些赏些珠宝,赐些封号之类的没有什么实用的东西。再表现一下天子的感谢和对虞国忠诚的称赞。
至于封地,周王室根本没有封地可以赏给虞国,最多就是找一个其他诸侯国的封地扔给虞国。大概意思就是这个城池是你的,但你必须要自己把城池打下来。
可以说这种天子诏书除了形式意义外便没有作用了,而天子的影响力越来越弱,从这些特使这次只能形单影只地进入虞宫就可以看出这一点了。
甚至,即使虞宫的人杀了这些所谓的天子特使,天子也不会追究。
这些特使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只稍稍表现了一点不满后,就老老实实按照规矩念了天子诏书。
至于这些虞国人听进去还是没有听进去,他们是懒得管的。
他们是周太子的人,这次能来虞国当什么天子特使,也是太子顾使的小手段罢了。
而拿着天子诏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见到虞王,以说客的身份劝虞王放弃翦美人,他们可是天下有名的说客,所以有足够的信心。但太子顾在他们出发前却告诉他们,如果不能见到虞王,那就直接放弃去虞王那里当说客就行了。
这些说客对太子顾的吩咐十分不理解,既然如此轻易放弃,那么大费周章让他们到虞国是为了什么?
见完大监乌温后,他们还来不及发挥说客的才华留在虞宫时,就被虞宫的宫人“友好”地请出去了。面对虞国人简单粗暴的刀剑,他们只能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离开虞宫。
不过没有见到虞王就不代表他们此行失败了,幸好太子顾早有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甚至他们从事情的全部来看,甚至隐隐觉得太子顾是一开始就不认为他们能进入虞宫见到虞王,甚至还能做到说服虞王这种事了。
也许太子顾只是借此遮蔽虞王的视线?虽然始终捉摸不透太子顾的真实想法,他们仍然是按照太子顾所说的,在离开虞宫后留在虞宫晋阳,从而等待合适的时机到来。
*
吴三公子第一次进入虞宫,他跟随引路宫人走在宫道上,时不时打量着周围的建筑和景象。虞宫和吴宫的风格截然不同,虞宫威严沉闷,而吴宫处处充满着高调的奢华。
但朱焕没心情感慨虞国和吴国的区别,他只是在想,这里就是翦姬在虞国生活的地方,甚至还悄悄记下了虞宫的一些特殊建筑。朱焕觉得,如果翦姬愿意跟他走,即使需要给她重新建一个虞宫,他也会拼了老命建的。
虽然吴国三公子有这么远大的设想,但他目前所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在一群宫人眼底偷偷溜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朱焕总觉得虞宫的戒备实在是太过夸张了。
朱焕在路上看到有宫人端着盛放了羊、豕、鱼等的鼎走过去,又听到从主殿忽近忽远地传出编磬丝竹的乐音,他不由得焦急起来,庆功宴都快开始了,他却只能跟在这些宫人身后,根本没有办法去找翦姬。
早知道就让那两个暗卫进来跟着他了,想到他居然傻傻地让暗卫守在外面,朱焕心里就是后悔。
因为跑神他稍微落后了一步,只见前面带路的虞国宫人走的有些远了,朱焕心里一惊喜,也许可以趁着现在离开,但他刚转过身,就被他身后的吴国宫人拉住了。°)?理(?°???°)?
“公子,对不住了,大王吩咐让我们务必看着公子,不让公子在虞宫内乱跑。”他们拽住朱焕,半推着让他跟上那些引路的虞国宫人。
吴王......朱焕实在没想到他兄长还能这么吩咐,顿时,朱焕整个人都黯然了,难道他接下来只能坐在遥远的宾客角落看翦姬和虞王恩爱吗?
*
“丞相大义。”与虞国丞相傅郎安商谈完毕后,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吴国大臣都拱袖向傅郎安行礼。
毕竟他们无法面见虞王,丞相傅郎安是他们唯一可以商谈的途径,这次联姻是否成功,归根结底,是要看这个虞国丞相在虞王面前怎么说了。
傅郎安让丞相府的家老送走这些吴国大臣后,刚回到室内,门就突然被“笃笃笃”的敲响,他刚皱眉看过去,就见有人从门缝下塞进一封帛书。
傅郎安眼皮跳了一下,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他才不急不慢走过去,修长的手捏起帛书的一角,似乎有些嫌弃。
他将帛书展开,看到上面的特殊红印时,便知道这封信来自荆主。
他匆匆看完,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帛书扔到火中烧掉。
想到帛书上的内容,傅郎安闭了闭眼,荆主已经到晋阳了......这封信一方面是特地告诉他这件事的,另一方面是让他现在去一处地方面见荆主。
傅郎安穿戴好爵服,推门唤来仆从小厮:“看好丞相府,若有异常人进来,立即拿下。”
接着他朝虞宫的方向走,庆功宴要开始了,他这个丞相可不能缺席,至于荆主那边,只是不迎接罢了,并不妨事,傅郎安淡淡地想。
*
在隐藏在晋阳的齐国人所居住的柴扉住处,几个齐国探子聚在屋内,焦急地等待那位什么智者的到来。如今齐国大半城池都被虞国攻下,眼见齐国就要步上燕国灭国的后尘了,齐王一下子急起来。
齐王吩咐他们这些在虞国的人早些行动,但这种事不是齐王说开始行动就能开始行动的。那些好不容易派到虞宫的刺客,都很快被察觉出真实身份而被处决掉,剩下的这些探子便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所幸答应援助齐王的太子顾还记得他们这些藏在晋阳的齐国探子,太子顾派人给他们传信,告诉他们会有一个老者前来帮助他们。如果非要说那位老者是什么人,大概就算是智者吧。
等的有些心烦的齐国人,终于在门口响起一声牛叫后,听到了敲门的声音,牛车徐徐停下,齐国人打开柴门。
门口是老者荆主和一位面色冷然的剑客。
齐国人互相看了一眼,大概在心中估量着,对方只有两个人,就算出什么意外应该也能对付,接着就将荆主迎进了屋。
众人围坐在一起,中间用挂起的锅煮着肉汤。
荆主坐在主座,剑客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齐国人中一人先说:“寒舍简陋,只能用这样的汤食招待智者了。”
谁料荆主一点也不客气地回答:“老朽并不吃这些东西,与其废话,还不如快点商议接下来的事。”
“如老朽所预料的,你们应当是齐王派来刺杀虞王的人。”
荆主冷笑一声,苍老的面庞诡异地浮现出精明:“直接刺杀虞王?蠢笨至极。倒不如带走翦美人,在虞宫外围杀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