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寒风来的紧,天刚微凉,白泱泱的雪席卷天空,洛邑人很快惊奇地发现,居然下雪了。

周宫王后住处,床帘被宫人撩起,她们伺候着周王后起床梳洗,穿戴完毕后,周王后枯坐在镜前,眉头紧蹙。宫人低眉顺眼,安静候在旁边。

“今日怎么这么冷......”良久,周王后慢慢开口问。

“外面下雪了,王后。”

“下雪?也是,都这个时候了。”周王后思考一瞬,面容恢复平静,“太子现在在何处?”

因为病痛,天子的身体是越来越弱了,这个时候又下雪......天子可能撑不久。所幸,太子顾现在回洛邑了,只要太子顾在,不论天子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周王室的和谐。

“太子在何处,婢子并不清楚。”宫女顿了一下,老实回答。

“诗凌那丫头呢?”周王后看她一眼,也不计较。

自从太子顾受伤回来后,所作所为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太子顾最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周王后根本就是问也问不出来。不过,周王后对她这个儿子的性格,也是清楚得很,大概就是背着天子去和诸侯国那些人联系了吧。

周王后虽然不会在明面上干预太子顾,但她内心是希望太子顾不要做这些多余的事,她害怕太子顾引狼入室。在周王后看来,太子顾和那些诸侯不一样,他们根本不可能平等交涉。

毕竟现在的周王室,其实没什么好东西可以赏赐给诸侯了。

“诗凌姑娘?”宫女迟疑片刻,“自从上次诗凌姑娘离开后,就没有出现了,她没有跟随太子一起回来。”

“是么,也许是太子派她去做什么事了吧。”闻言,周王后也没有想那么多。

接着,想到什么,她拧了一下眉,“天子又去观星塔了?”

“是......”

“现在可真是拦也拦不住,随他吧。”

*

只觉得寒气透过木板的缝隙钻进身体里,夹杂着雨丝气味,宋公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开双眼,周围黑漆漆的一片,让他懵了一瞬。明明他正在宫中陪妃子一起喝酒啊,怎么会到这种地方。

是梦吗?宋公有些茫然,寒冷的风呼呼拍到身后的墙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在黑漆漆的环境中,这声音格外吓人。宋公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下意识抱住胳膊,手指触及衣服的料子,他愣了一下,这衣服.....怎么只剩下一个内衫了,怪不得他会这么冷。

他本来穿的外袍可是雁羽做的。

“阿嚏——”意识到自己现在只穿了内衫,宋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宋公心中说奇怪了,如果是梦,这冰冷的感觉未免太过真实。

“谁?!”就在这时,突然传出一个人厉声质问的声音。

宋公顿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有些害怕。这人声音雌雄莫辨,听起来......听起来就不像人。

难道真的是在做噩梦?宋公并不相信自己是被人绑了,一是他觉得宋宫森严,不可能有人绑走他,二是,他很确信自己没有和什么人结仇,除了那个虞王,不过虞王是不会用这种手段的。

“你是什么人?”就在宋公极力在心中说服自己这只不过是一个梦时,那个人阴森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呃......我,我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辈罢了。”宋公斟酌着回答。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虞王。”

“本来是想叫虞王来这里的,没想到只是来了一个无名小辈。”

“罢了罢了,都一样,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今后的局势要变了。”

宋公觉得这个人神神叨叨的,如果他是许国人,也许就会信这个人的话了,但宋公是个追求实际的人。如果这个人不告诉他局势会变成什么样,那他只会当这件事是虚无的梦。

也许是看出宋公的不耐烦,那人突然简明扼要地说:“今后称霸天下的,不是虞王......是......”

宋公瞪大眼睛,想要听清楚后面的话,却只觉得那人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宋公急了,他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却听“嘭”的一声,好像有酒盏砸地,宋公再次睁开眼。

宫殿火烛明亮,闪烁耀眼,照在面前打扮精致的美人身上,美人面庞清美,此时睁着眼眸,惊讶地看着宋公,似乎是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宋公一下子呆住了,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空气中飘着浓稠黏腻的熏香气息,宋公皱了皱眉,莫名其妙的,他觉得这熏香十分难闻。

“君上梦到什么了吗?”新纳入宫中的妃子犹豫问道。

宋公抬头看一眼妃子清美的面庞,叹口气:“噩梦,不提也罢。”

接着宋公发现面前的几案已经被人掀翻,葡萄酒水洒落一地,简直就是一片狼藉。就在宋公奇怪的时候,妃子小心翼翼把一件外袍递给他:“君上刚才突然把几案踹到,吓了妾身一跳呢。”

宋公下意识接过雁羽外袍,神情怔怔的,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诗凌见他这个样子,知道目的达到了,她假装担忧,轻声问:“君上是不是不舒服,需要妾身服侍吗?”

原来真的是梦,宋公出神地想,妃子担忧的话传到耳中,他顿了一下,道:“不必了,你先退下罢,本公要一个人静静。”

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天下霸主不是虞王......这难道是一种暗示吗?难道是齐王吗?不对,从最近虞国和齐国的战事中,可以看出齐国根本不是虞国的对手,所以最后的天下霸主,也许另有其人。

宋公沉思片刻,除了这几个诸侯王,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思考无果,宋公觉得有些冷,他披上方才妃子递给他的雁羽外袍,就在他要离开这里喊宫人护送他回寝殿休息时,一封信突然从袖子中掉出。

宋公皱眉捡起,他展开帛书,一字一句看过去,最后神情震惊,喃喃道:“居然是太子顾。”

诗凌离开宋公后,立马让探子传了信给太子顾,接着回了她在宋宫的寝殿。太子顾给诗凌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控制宋公。诗凌当然不会觉得用点小暗示就能让宋公听命于太子顾了,她最终目的是为了让宋公精神错乱,从而扶持宋国四公子上位。

宋国四公子是太子顾的人,至于四公子为什么会是太子顾手下的人,这诗凌就不清楚了。

对于太子顾在做的事,诗凌几乎都是一知半解,不过除了宋公这边,有一件事诗凌是清楚的,那就是太子顾最近在暗中帮助虞国攻打齐国。也许是想等齐国走投无路时去利用齐国罢,这很符合太子顾的性格。

不过,诗凌一直奇怪的,是即使太子顾到底准备怎么对付虞国,不管怎么看,虞国都是难以击溃的,而对于虞王......也不能用太子顾擅长的反间计。

也许太子顾另有打算罢。

*

臣民齐祝君王,愿君万福万寿。

虞宫庆功宴将至,远离边疆的虞国境内,一派安详和乐,与此同时,都城晋阳放宽了通行的条件,居住在国野的氓民,赶着热闹进入虞都。朱焕甩开跟着他的宫人,换上灰扑扑的衣服,隐瞒身份独自进入晋阳城内。

朱焕身为吴国三公子,这次是以特使的身份来虞国的,经过吴王和众大臣的探讨后,吴国打算与虞国联姻,而朱焕自告奋勇,前来虞国打探虞王赵螭的想法。

这次联姻,吴国是打算让一位吴国公主嫁到虞国,考虑到虞王并没有子嗣,所以按照吴王的意思,要么让公主嫁给虞王,要么让虞王找一个虞国人取了公主。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虞王愿意,如果虞王不同意而强行把吴国公主送到虞国,那按照虞王的

性子,不顾吴国脸面杀了那个公主也说不定。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不仅没有达到用联姻增进吴国和虞国关系的目的,而且可能让虞王厌恶上吴国也说不定。

其实朱焕觉得吴国公主嫁不嫁过来都无所谓,他不过是借这个机会来虞国找翦姬。

虽说吴国三公子是特使吧,但真正和虞王商谈政事的另有他人,朱焕只不过是挂了一个特使的名号罢了。而吴王深知朱焕不会乖乖地跟着其他人去见虞王,所以派了很多宫人跟着他。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朱焕早就习惯从一堆看管他的宫人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吴王应该是担心他的安全,怕他去找翦姬惹怒了赵螭。但朱焕没有那么傻,他还没有傻到自己一个人闯入虞宫。他进入到晋阳后,先去见了两个暗卫。

“你们进不去?”朱三公子穿着灰扑扑的破衣服,眉头紧锁。

“不,是我们无法带公子进去。”两个暗卫纠正了朱焕的话。

“虞宫戒备森严,我们平时也只能在外围逛逛,带上公子去见虞王身旁的翦美人什么的......这种事情太难了。”

“什么?”朱焕猛地抬头,“你们只能进入虞宫的外围?”

“也就是说你们平时根本没有去保护翦姬?”

暗卫想说那个翦美人身边都是保护她的人,正是因为保护她的人特别多,所以他们才不能接近翦姬。但看到三公子这忧愤焦急的神情,暗卫顿了一下,只说:“属下无能。”

“公子何必这么急着进去找她,公子此次是以特使的身份来虞国的,等其他人到晋阳后,公子以吴国特使的身份进入虞宫,不就能见到翦美人了吗?”

“不可能的。”朱焕神情黯了黯,那个虞王怎么可能肯让他见到翦姬。而且,翦姬和虞王之间,翦姬似乎并不是被迫的。

不知道三公子想到了什么,本来因为提起翦姬而变得激动的神情骤然黯淡。一个暗卫迟疑道:“三公子为何不写信给翦美人,这样兴许公子就能见到翦美人了。”

“我怎么能让她苦恼。”朱焕却拒绝了这个提议。

“要是让虞王发现了,误以为她做了什么而生气,该怎么办?而且,我怎么能擅自给她写信,这样多无礼啊。”朱焕说着说着,想起翦姬的模样,藏在头发下的耳朵突然红了。

不管分开多久,他都牢牢地记着翦姬的模样。美人容貌昳丽,肌肤胜雪,他不是没有找画师试着将她的样子画出来,但朱焕觉得那些画中的她,都没有现实中鲜活美好。

朱焕想,只要能进虞宫远远地看一眼她,朱焕觉得自己就满足了。

看样子三公子应该是正在想翦姬的样子,三公子冷不丁痴痴地笑起来,实在是有点恶心。暗卫面无表情,在心里嫌弃地想。

真不知道三公子到底图什么,从虞王手里抢走翦美人吗?上一个这么做的太子顾已经失败了,而三公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做到。

“对了公子,最近我们发现虞都混进了些齐国人,需要看着他们吗?”

暗卫的话把朱焕拉到了现实,他皱了皱眉:“齐国人?”

“齐国的探子吗?”

最近虽然虞国内部看上去一片安稳,但虞国和齐国的战事并没有因为年关间断,相反,有愈演愈烈的态势。这时候齐国探子跑到虞都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且齐国和虞国的事,其实和他们吴国没有多大的关系。

于是朱焕只是说:“不用管他们,你们保护好翦姬就行。”

*

翦姬发现最近虞宫中忙碌的宫人变多了,游廊、宫道上总有抱着东西,急急忙忙走路的宫人经过。跟在她身边的宫女解释说是因为过几天要举办庆功宴,所以宫人们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美人对庆功宴很好奇么?其实如果美人愿意的话,负责庆功宴的宫人们都会听美人的调遣的。”

翦姬可以随意干涉虞宫中的事,这是大王的意思。

宫女在心中感慨翦美人的权利越来越大,想了想奉承道:“大王对美人是真的好,而且大王在美人的影响下越来越温和了。”

如果是之前,给虞宫的宫人一百个胆子,他们都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提起虞王时,他们除了害怕就是恐惧。

但这些天大王对翦美人的温柔抑制也抑制不住,以至于给宫人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们的大王性格变和善了。

宫女稍微跑了一下神,很快却发现一向对宫人温和的翦美人在听到她这句话后,迟迟没有理她,宫女心中奇怪,难道是自己说的话不和翦美人的心意吗?宫女下意识抬眼,却见到翦美人略有些怔愣的神情。

美人娥眉轻蹙,好像是看到了什么,眼波幽远,花瓣似的丹唇,欲言又止。

宫女顺着翦美人的视线看过去,在接触到那边的景象后,宫女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只见冰冷湖水旁,跪着一个浑身都是血的人,那个人穿着虞宫宫人的服装,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宫人罢了。这个浑身是血的内侍瑟瑟发抖,手却仍然高举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吃食茶点。

那个宫人做错什么了吗?跟在翦姬身旁的宫女脸色发白,因为对同样是宫人身份的人的恻隐,她有些不忍观看。

旁边的大监乌温拿着规制特殊的短刀,眯着眼冷冷盯着那个内侍,他手中的刀片犀利锋薄,被赤色的血染红。

而虞王赵螭,正拧眉站在湖水畔观察着他们。赵螭穿着玄色大氅,边缘绣着华贵的紫金色,男人身形修长,今日少见地只是用简单的玉簪束起了墨发,披散下来的零散发丝慵懒地贴在脸颊上,面庞隽修,带着浓烈的阴鸷气息。

很明显,大监乌温是在听从虞王的命令而拷问那个宫人。

冬季气温寒冷,从宫人身上流出的血好像都凝固了。翦姬站在高处,心中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走到赵螭身边,还是装作没看到,默默离开。

“大王为什么要那么做啊,如果宫人犯错了,完全可以把那个人带到遐弃台,为什么要在外面处罚。”宫女颤抖的声音打断了翦姬的思绪。

翦姬看她一眼,抬起指尖摸了一下宫女的头,她挂着柔柔弱弱的笑,轻柔的嗓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大王只是在处罚犯错的宫人,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虽然看到那边的景象宫女还是不太舒服,但翦美人都这么安慰她了,宫女便不再说什么。而且,神奇的是,美人温和的笑容让她莫名静下了心。

翦姬对那个受罚的宫人没什么恻隐之心,她相信赵螭不是滥用酷刑的人,那个内侍受罚,一定有相应的原因。她只是有些奇怪,赵螭的神情为什么看上去那么严肃,难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而赵螭没有告诉她吗?

翦姬又看到乌温走到那个浑身是血的宫人面前,表情幽幽,一把掀开宫人举着的高盘,接着扯起宫人的领子,笑的吓人,应该是在威胁。

翦姬很快将视线从乌温身上收回,她若有所思看向赵螭,赵螭半垂眼睫,似乎是在听乌温和那宫人的谈话,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

接着,赵螭应该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皱着眉扭头看过来。

翦姬准确地捕捉到赵螭脸上闪过的怔愣。

“乌温,不用问了,把他扔湖里。”赵螭回神,幽幽吩咐。

乌温听到大王的话,愣了一下,这就不用问了?拷问才刚刚开始啊。

乌温奇怪抬头,发现赵螭向不远处招了招手,乌温看过去,一下子就看到翦美人的身影。

“别让她看到血。”

翦美人应该已经看到了吧,话说回来,翦美人马上就要过来了......乌温顿时急了,手中的刀片没有拿稳,直接划在了这个探子的脸上,血又流的更多了,乌温嫌弃极了,立马按着虞王的命令把人扔到湖里。

冬季的湖水冰冷彻骨,那人还浑身是伤,几乎昏迷,肯定活不下去。

湖面飘着稀薄的碎冰,因为丢了个带血的人进去,水面飘起粉色的血花。

赵螭看一眼,眉头皱了皱,“看着他,别让他爬上来。”

这个是齐国人,冒充了虞宫的内宦混进来,刚才递给虞王的吃食中带着毒,看来是想杀了赵螭。

赵螭觉得这些探子手段低劣,不足为惧,但他怕经常和他相处的翦姬不小心吃了这些掺杂了毒的东西,所以眉头才一直皱着。

要不是看到翦姬来了,赵螭还想让乌温把这些有毒的吃食都塞到这个人嘴里,慢悠悠看他毒发身亡后再扔到湖里。

“王上?”翦姬离赵螭几步远,试探性地喊了一下他。

她站在宫道上,腰肢纤细,因为隔着一定距离,好像带了一种模模糊糊的朦胧感,天气寒冷,她呼出的气都凝结成了白色的小水雾。

赵螭本来因为怕她闻到自己身上带的血腥味而不想靠她太近,但当赵螭看到她面颊的肌肤都冻得有些发红时,顿时忘了什么血腥味。

他走过去,直接把翦姬拉到怀里,用大氅罩着她,翦姬一下子就觉得冰冷的空气被从身边赶走,取而代之的是男人温暖的胸膛。男人的指尖微凉,握起了她的手,如同握着珍宝似的,紧紧的,不肯放手。

站在旁边的乌温抹了一把冷汗,幸好在翦美人过来的瞬间,那个探子彻底沉入湖中,看不见身影。要不然吓到翦美人的话,大王又该生气了。

见大王和翦美人在一起,乌温特别识趣地带着周围的宫人离开湖边。

面前的湖阔大无比,湖面上浮着精致美丽的碎冰,一圈一圈,在没有温度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翦姬靠在赵螭怀中,依靠他的温度汲取热量,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湖面。

翦姬假装不知道刚才有一个人被乌温扔进了湖中。

赵螭的怀抱很温暖,以至于她都有些犯困了。困意刚刚涌上来,赵螭突然低头凑到她脖颈处嗅了一下。翦姬的肌肤顿时战栗,她身体有些僵硬。

察觉到她变得有些戒备的状态,赵螭微顿,笑了一下:“寡人只是闻一下有没有血的味道沾到了你身上。”

“刚才看到了吗?吓到你,对不起。”又听赵螭慢慢地,声音带了点克制。

翦姬有些惊讶,这是赵螭第一次因为这种事和她道歉,跟在赵螭身边,时不时会见到一些比较血腥的场面什么的,她几乎都已经习惯了。

就在翦姬这么想的时候,赵螭好像顺着她的脖颈向上,继续闻了闻,酥酥痒痒,翦姬忍不住向他的怀中缩了一下,他笑了笑,抱紧她,接着又低头,凑到美人耳尖,小声道:“以后宫人呈上来的吃食,在你吃之前都要让寡人尝一下,嗯?”

翦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她只能茫然地点点头。

赵螭的薄唇擦在她娇嫩的耳骨处,溢出低低笑音:“小美人。”

虽然翦姬听过很多人喊她美人,但莫名其面的,赵螭这么喊她,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耳朵滚烫,她一时有些窘迫,觉得空气都灼热了,完全......一点也不冷了。

这种时候赵螭还偏偏要逗她,用着慵懒沙哑的声音:“耳朵红了。”

接着,他吻了一下她的耳垂。

男人呼吸灼热,轻轻喷洒在肌肤上,一撩一撩,翦姬整个人都要软了,不知为何,今天她觉得格外危险,她抓住赵螭的胳臂,推了推,小声挣扎:“王上?”

“嗯?”赵螭回答的语气很温柔。

因为这份温柔,翦姬松了口气,也有些放松了。谁料到她刚一放松,赵螭就突然低头半是咬半是吻地凑近她的脖颈和下巴。翦姬差点腿一软,摔倒地上,而赵螭紧紧地抱住她,不让她摔下去。

更要命的是,不知道赵螭碰到了哪里,他居然抑制不住闷哼了一声。

翦姬的眼角一下子染上红意,眼底泛着淡淡的潮湿,她趁着理智尚存时,软软地喊:“先松开,王上。”

“嗯......”赵螭仍然抱着她,只是停了下来,他将头埋在她的肩膀处,一动不动,好像乖极了。

翦姬觉得这个距离实在是太危险了,她又拽住赵螭的胳膊推了推,这次赵螭没有任何防备,翦姬居然能直接从他的怀抱中挣扎着离开了,赵螭将手搭在唇边,意识到自己惹到小美人了,轻咳了一下。

不过下一刻,出乎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因为赵螭是站在湖边的,而湖边结了碎冰,地面有些滑,翦姬急着离开赵螭的怀中后,竟然没有站稳,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翦姬立马不安喊:“王上!”

所幸赵螭就站在她身旁,男人轻轻一捞,揽住她的腰,就把她带到了安全地区,不过翦姬看着那冰凉的湖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赵螭抬手,帮她理了理头发和衣襟,男人认真垂眸,墨睫如扇,翦姬乖巧站在他身旁,任凭他动作。

翦姬抬眸注视着她的面庞,鬼使神差地,她突然就有些好奇,她抬手趁着赵螭没有注意的时候,拿走了他发间的玉簪,男人墨发顿时散开,落到脸庞。

赵螭不觉无奈,抓住她的手,语气带了点宠溺:“帮寡人扎上。”

因为披散着头发,男人多了一份慵懒和无害,翦姬握紧手中发簪,轻轻一笑,趁着赵螭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踮起脚尖在他的额头上落下轻飘飘的吻。

*

因为庆功宴、因为虞国和齐国的战事,又因为朝廷中其他乱七八糟复杂的事情,丞相傅郎安总是下了朝会后就直接到虞宫简兮台内处理政事。

负责为丞相递一些书简、点一些烛光的内侍,因为丞相傅郎安不想让人打扰,就直接从屋里离开,靠在门口等待丞相出来。

内侍看了一眼逐渐变得漆黑的天,搓了搓冻红的手指,按照以往的情况,丞相估计又是待到三更半夜才会出来。他算了算时间,发现离丞相出来还有几个时辰,于是他打了个哈欠,准备悄悄地补个觉。

谁料到这时候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了,靠在门上的内侍差点被门推到地上,他身体晃了一下,这才扭过脸。

看到丞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内侍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

不好了......被丞相看到自己在偷懒了,内侍正绞尽脑汁想一些理由来解释,却见傅郎安看也不看他,直接拿着一张帛书走到外面的一个火盆旁。

他毫不犹豫地松开手中的帛书,让肆意的火舌将帛书燃烧殆尽。

内侍选择装作没有看到。

将帛书烧完后,一反往常,丞相傅郎安直接向外面走,应该是要离开简兮台了。内侍立马拿了灯笼,跟在傅郎安身后,为他照明道路。

长廊幽深无光,一眼望上去似乎没有尽头,空气寒冷,让人不觉得有些凄寒。

内侍打了个哆嗦,不禁觉得有些害怕,而傅郎安面色如常,腰间挂着君子佩剑,眼眸深远,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见到丞相这样,内侍莫名就感到了一股安全感。其实平时傅郎安都是独自出入于简兮台的,即使夜间昏暗,他也一人走在长廊上。

简兮台的内侍见丞相身边总是没有人跟着,这才主动留下来每天晚上为丞相照明。

不过傅郎安一向矜持冷淡,几乎没怎么和这个内侍说过什么话。

内侍倒觉得无所谓,这是他们大虞的丞相,每天都在为大虞忙碌,好好照顾丞相是他们这些内侍应当做的。

就在内侍这么想着的时候,身旁傅郎安的步子顿住了,内侍刚开始没有发现,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等回过神时,才发现丞相已经在自己身后几步远处了。

内侍愣了一下,虽然心中有些奇怪去,但仍提着灯笼往丞相的方向回走。

“前面有人。”傅郎安突然开口,男人声音清润,听不出情绪来,听到他的话内侍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内侍颤颤巍巍,提着灯笼回过头,只见一浅色的衣角轻飘飘地出现在视线中,那人步子轻飘飘的,身形纤细,内侍心里狂跳,吓得差点把手中的灯笼扔了。

“翦美人。”却听到身后丞相傅郎安声音平静,慢慢开口。

在翦姬看不到的地方,他下意识握紧了佩剑的剑柄。

翦姬是为了庆功宴的事情过来的,她察觉到这几日赵螭因为齐国和虞国的战事而变得越来越忙,于是就想为赵螭分担一点事情,她简单地询问了赵螭的意见,赵螭表示庆功宴的事情她可以随意参与。

又告诉她可以随意出入简兮台,翦姬本来觉得简兮台里的东西她应该用不上,但赵螭却说简兮台里有很多关于虞宫规制和礼度记载的书简,所以翦姬思考后决定来简兮台。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帮赵螭,她想帮他办好。不过翦姬隐隐也有看出来,庆功宴的事早就有人在安排,即使她不参与,也不会影响庆功宴的正常举行。但翦姬真的很像帮赵螭做些什么,所以她假装不知道这些前提。

其实翦姬不想来简兮台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丞相傅郎安在简兮台。简兮台一方面是存放记载书简的地方,一方面是虞王和丞相等门客议事的地方,同时又是丞相和他的门客交谈政事的地方。

没错,简兮台在虞王没有来时,其实一定程度上是属于丞相傅郎安的。翦姬总觉得傅郎安对她的态度很怪,她想,丞相之类的人,应该是不喜欢她吧。

她也不想和傅郎安有太多的接触,所以她选择在晚上悄悄过来找一下书简就离开简兮台。傅郎安有丞相府,不管怎么说也不会待在虞宫中待到晚上吧?

与此同时,来之前翦姬也简单地打听了一下,最近因为赵螭几乎没有来过简兮台,所以其他门客也没有来了。那些门客是随着赵螭的出现而出现的,所以翦姬不用担心在简兮台里撞见什么门客郎君。

翦姬带了宫人,就在简兮台门口,随叫随到。

简兮台的长廊两侧的墙上点着昏暗的火光,朦朦胧胧还算看得清。

翦姬记得她刚到虞宫时,还不小心闯入到这简兮台里。当时她只不过是虞王的一个新妃子,并不能随意地闯入简兮台,还差点被傅郎安的跟班,赵螭的门客谭锡越杀了。

就在翦姬因为想到这件事而微微皱眉时,一道清润的声音突然掷到空气中,翦姬愣了一下,前方内侍手中提着的灯笼照亮内侍身后的人,面庞身形显现,翦姬轻咬下唇,是傅郎安。

没想到傅郎安还没有从简兮台离开,或者说没想到傅郎安这个时候才离开简兮台。

“你怎么会来这里?”对方问,话语中藏着些不赞同。

翦姬挑了挑眉,遇见就遇见罢,她步子轻轻,走了过去,美人罗裙轻轻,腰间玉带微扬,因为气候颇冷,她外面穿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白色的毛领绒绒的,趁的她的下巴小巧精致。眼眸似秋波荡漾,玉肌冰雪,在昏暗的灯光下,身形一点点显现,就仿佛......就仿佛是骤然出现的幻觉般。

傅郎安握住剑柄的手指收紧一瞬,却在她的面庞完全显现的那一瞬间松开了。

他低头拱袖,向翦美人行了一礼,疏离客气。

翦姬想了想,万一丞相误以为她心怀不轨闯进来要对付她就不好了,所以她解释道:“我来找举办庆功宴所需要的的书简。”

“庆功宴.....”听到她的话,傅郎安下意识重复。

“为何需要这个?”他皱了一下眉。

他今日刚收到老师荆主的来信,老师竟然说让他学会利用翦美人,傅郎安并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这么说,但一下子见到翦姬来简兮台,他的心情现在十分微妙。

傅郎安怎么问那么多,翦姬奇怪,但面上她挂了柔柔的和善笑意,拿出了赵螭的名号:“大王让我来取的。”

傅郎安抬眼看她一眼,眼神幽幽。翦姬表情顿时有些僵硬,怎么了?

而傅郎安诡异的神情也只出现一瞬,很快他就恢复疏离的样子:“你知道那些书简放在哪里么?”

翦姬当然是不知道的,但她想那里肯定会有内侍什么的,让内侍帮她找就行了,也许是因为傅郎安说话总是带着疏离,翦姬总觉得傅郎安有些嫌弃她。

见到她的神情,傅郎安就猜到了,抢在翦姬回答之前,他不紧不慢说:“我知道。”

翦姬:······

傅郎安每天都待在简兮台中,知道书简放再哪里,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为什么还要特地说出来,翦姬深吸一口气,又听到傅郎安居然说:“跟上来,我帮你拿。”

接着他直接转身,向回走。

他身旁的内侍神情看上去很纠结,好像不知道是跟上傅郎安还是在这里守着翦美人。

翦姬向内侍温柔一笑,接着提起裙摆匆匆跟上去。反正能使唤丞相傅郎安的机会,不用白不用。因为之前的经历,翦姬是真的讨厌丞相之类的人。

*

傅郎安的步子好像一直都是一个速度,不急不慢,翦姬能跟在他身后,但总是被拉开一段距离,穿过狭长幽静的长廊,她跟着傅郎安走近正中间的屋中。

内侍很快把屋内的铜台烛火点亮,翦姬眨了眨眼,发现屋内两侧放置案席,中间的上位坐北朝南,很明显就是仿照朝会主殿的样式。

而两侧的案席处,有一个案席上堆放着书简,看样子是傅郎安待的地方。

与此同时,屋内两侧的墙壁居然紧靠着高大书架,架子上书简繁多,密密麻麻,用不同颜色的绳子标记。

傅郎安进门后,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走向书架的某个方向,伸手拿了几卷书简,把书简抱在手中后,他回过头,居然又抽走了摆放在他的案几上的一个书简。

翦姬注意到这一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猜想。还不待她亲自去印证这个猜想,傅郎安突然靠近她,莫名其妙问:“你能拿得动么?”

虽然是问句,但很明显他是觉得翦姬是不可能拿得动这些书简的。

翦姬顿住,一时竟不知道要怎么和这个丞相说话。

“对了。”傅郎安盯她半晌,突然笑了一下,“虞王很喜欢把乱七八糟的事丢给丞相,所以庆功宴的事都是由我负责,你需要我帮忙么?”

翦姬愣了愣,她是有猜到这种事,但没想到傅郎安竟然问需不需要他帮忙。

傅郎安又看她一眼,却说:“我说笑的。”

接着他抱着这一堆书简就向外走,翦姬娥眉蹙了蹙,很快又跟上他。

*

守候在简兮台门口等待翦美人的宫人们,见迟迟没有人从简兮台中出来,不由得有些担心。难道翦美人在里面遇到什么事了么?果然不能让翦美人一个人进入简兮台。

可是,简兮台并不是她们能够进去的地方。

就在宫女们犹豫着要不要无视规定进入简兮台找翦美人的时候,一声内侍的传唤声惊醒了众人:“大王到——”

众宫女在听到传唤声的刹那,立马跪下行礼。

悄悄抬眼看去,只见虞王赵螭神情散漫,看到跪在简兮台前的众宫女时,他挑了挑眉:“她进去了?”

赵螭想,翦姬她怎么这么好,居然一个人偷偷来简兮台找书简分担他的烦恼。

赵螭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宫人们看到大王心情很好的样子,舒了一口气,回答道:“不出意外,翦美人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宫人话音刚落,简兮台门口处就出现了一抹身影,美人纤细玉骨,面貌姣美,是翦美人没错。赵螭见到她,唇角笑意加深,眼中星辰细碎。

但在视线接触到翦姬身旁的人时,赵螭的笑意戛然而止。

他眯了眯眼,周身覆上阴戾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