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小山顶只用了两刻钟,丫鬟们给她们在亭子的石凳上放好软垫,又开始往石桌上摆零食茶水。
山侧比较陡的一面,有一块挺大石头十分突出的横插在那里,姜闻趴在栏杆上看得十分认真,甚至琢磨着凑近去看看能不能下去……
而喝着茶望着山下广阔的耕地,夏随心忍不住感叹:“这世间的风物美景无数,一个人却也自在,何必要困于情情爱爱之中?”
“当着小姑娘的面别什么都说!”姜闻不是不赞同,但是林黛玉年纪还小,心性不定,很容易就受到周围人和环境的影响,现在本来就有点儿清高傲物了,难道以后还要超尘出俗吗?
当然,姜闻并不是觉得超脱不好,而是单纯的希望在她长大性情定了之后,再去对世事作出自己的判断。
这么想着立即回过身来直接捂住小姑娘的耳朵,大声道:“你夏先生的话仅代表她的个人,不能代表大众。”
林黛玉不明白,夏先生话都已经说完了,继母却还要捂住自己的耳朵说话,但她既是能听到,便只对她点头。
夏随心知道姜闻是什么意思,坐回到石凳上,对林黛玉道:“我所说确实是因为我自己的经历所感,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黛玉又冲着先生点头,“黛玉明白。”
不过既是说到经历,夏随心拿着茶杯笑着问姜闻:“你就不好奇我的事儿吗?”
“你想说吗?”姜闻见她表情好像也并不对过往耿耿于怀,便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当真是因为对前未婚夫念念不忘才不成亲的吗?”
“是也不是。”这么说着,夏随心眼睛望向远处,眼里带着几分怀念……
姜闻也不催促,静静的等着她的后文。
“他要退婚我是难以接受,所以坚持要他亲自回来给我一个说法。”夏随心食指在杯沿摩挲,低声道:“那时候我多骄傲啊,自认为并不比任何人差,却成了被放弃的那一个,我是真的不甘心,而我,曾经又是那样满心期待的想要嫁给一个人……”
“后来他真的回来了,带回来的姑娘果然不如我,但他就是要与我退婚。”夏随心勾起唇角,“说实话,伤心归伤心,但那时候,我也并未心存怨恨,那姑娘虽然不如我,但见了一面,确实极为容易让人有好感,所以我勉强能够相信他们是真的情不自禁两情相悦。”
林黛玉听得专注,夏随心注意到,好笑的勾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子,见她害羞,这才继续说:“直到后来,因为对我的补偿,安家父母和他产生了分歧,一度闹得不可开交,当然,这些事外人是不知道的。”
姜闻惊讶的与黛玉面面相觑,当初林如海跟她们讲夏随心的事时确实没有这一段。
“安家父母不同意把家产全都补偿与我,几番争论之后安夫人竟然提出平妻的提议,他倒是有点儿担当坚决反对,但安家父母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毕竟我对他们儿子情根深种,又已经耽误了杏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夏随心冷笑,“不愿意把家产拱手让人嘛,能理解,人的劣根性而已,但这是对我的侮辱。”
林黛玉一向目之所及并没有见过太多面目可憎之人,听到先生的话便觉十分难以忍受,脸上便露出嫌恶之色。
“我当时恶心的险些吃不下饭,所以为了尽早了结这件事,就跟我爹娘说同意了拿安家的钱跟他们两清。”夏随心收起冷笑,漫不经心道:“虽说是拉扯了几日,但安家还要名声,最后还是尽数给了我。”
姜闻很是赞同道;“就该拿钱,没得便宜了他们。”
可这世界就是有一些人喜欢颠倒是非,或者他们骨子里维护的便是男人的权威,而更可笑的是其中竟然是女人更多,多可悲啊……
他们说她不知好歹,说她不应该拿人钱财,说她有什么问题才被人厌弃……这样那样的话她听得都腻了,那些人却不厌其烦,从来不去考虑会不会一张嘴逼死一个无辜的人……
“是不该便宜他们。”夏随心却叹了一口气,看着林黛玉,问她:“黛玉你想知道后续吗?”
林黛玉正点头,姜闻却不解道:“既是已经两清,你竟然还关注后续?”
夏随心瞥了她一眼,十分表里如一道:“我就不信若是摊在你身上,你不会希望他们过得凄惨无比。”
姜闻一顿,还是诚实的点头,“好吧,我承认我会。”但她已经不敢去看林黛玉的表情,毕竟她们俩大人也真的是一点儿也不“真善美”了。
“那不就得了!”夏随心拿了个碟子,白皙纤长的手指一点点剥着花生,闲适道:“安家搬去了边关,有一年回来祭祖,我偶然间见到了安家婆媳……”
姜闻眼睛一亮,兴致勃勃的问:“打起来了吗?”
“我怎么会打架?那么不文雅的事情!”不过脸上却做着不文雅的事,给了姜闻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才道:“没打起来,不过安夫人话里话外都在含沙射影,也因为他们的出现,我的事又被拎出来议论了一段时间。”
“那还不抽她们!惯得她们!”
“都说了我是个文雅的女人!”夏随心无语,随即摸了摸自己依然娇嫩的脸庞,不无得意道:“可我一点儿都不生气,在别人以为我必定为情所困苦不堪言的时候……我活得实在太年轻太漂亮了!”
姜闻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却也忍不住对她竖起大拇指,如此的特立独行,了不得!实在是了不得!
也不想去管现场唯一的小孩子会有什么感想了,姜闻扶着自己的头忍了又忍,嘴角的笑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实在是……哈哈哈哈……
夏随心也笑了起来,她这些话从来都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想到竟然当着姜闻和林黛玉的面说出来。随即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可惜道:“我听说,那是个见过战场的姑娘,曾经为了照顾伤患不眠不休,该是怎样果敢又坚韧啊!生儿育女,孝敬公婆,众口称赞,然而再见之后她却不是初见时那个明媚的姑娘了……”
林黛玉有些茫然,怎么先生竟还为别人可惜吗?姜闻却能够理解,摸了摸林黛玉的头发,又拍了拍。冲着继母勾了勾嘴角,呆呆的看向先生,问道:“那先生还在意那个人吗?”
夏随心的笑容很温柔,“我后来仔细想了想,我确实不曾忘情,但我留恋的是我记忆中美化过的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而他没有脸……”
林黛玉不能理解,夏随心却是潇洒一笑。
姜闻却在心里不住的为林如海默哀,看他都给自己女儿招来的什么人,继母不靠谱……啊不是,是先生“离经叛道”,万一被带坏了,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全是林如海的锅,是他自己请的先生!
然而她一直不拦着夏随心的谈兴,她便继续与学生说:“人活一世,确实不可能事事顺心,但无论如何不能失了自己的本性,这点谁都比不了你母亲。”
“你说归说,别带我。”姜闻满脸的抗拒,随即一顿,认真的看着林黛玉道:“各人经历不同,所说之话均是片面之词,不可尽信。但容颜终会老去,灵魂却不能老,否则你的人生必然变成一潭死水。”
夏随心抚着自己的脸想要反驳,不过被姜闻瞪了一眼之后,便点头赞同她的话:“你母亲说的有道理。”
丫鬟婆子都站的远,听不到她们在这边说了什么,估计听到了必定要惊慌失措,毕竟有些话在这个时代看来实在是有些荒唐的。
三人准备看了晚霞再回去,此时时间还早,姜闻又想起那块儿奇异的石头,便真的离得近些蹲在那儿观察起来。
“那儿有一朵花!”姜闻突然回头冲着两人挥挥手,等到她们过来的时候却没让她们靠太近,然后指着石头侧面微微露出一点白色道:“看到了吗?”
夏随心侧着身子分辨了一下,“看样子像是野蔷薇。”
这才刚暖和起来,竟然有一朵花先开了,姜闻十分想要近距离看一看,毕竟这所谓的陡峭只不过是对比另一边而言,其实还好。但她一提出来立即就被二人反对,便只能略感遗憾的放弃。
等到往回走的时候,林黛玉脑中还不住闪过各种思绪,不自觉的就有些失神,险些一脚踩空,幸得丫鬟离得近一把扶住了她。
姜闻见了,提醒道:“专心些走路,莫要摔倒了。”
林黛玉认真的答应下来,再不敢不仔细看路,回到庄子上,与长辈们一起吃过饭,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之后却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只能对着花公鸡说:“阿花,我娘若是像母亲和先生这样会不会更快乐?”
阿花自然是不可能给她什么答案的,只是在她话音落下之后,像往常一样叫了一声回应。
林黛玉也不需要回应,想着记忆中母亲似乎带着愁苦的脸,那时候父亲也每日眉头紧蹙;可自从继母嫁进来之后,她真切的感觉到父亲虽然对继母的感情不似对母亲那样,但是父亲却更轻松……
就连她也是,刚开始明明还对继母心里有隔阂,却不自觉的就放松下来,才半年的时间,就被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而她竟然一点儿想要挣扎的想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