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女配(19)

鹤棣从家到楼下超市买了一袋子的蔬果食材。他穿着一件厚实的军绿大衣,看起来格外温暖,毛绒绒的帽子边缘衬着他有几分童真。

黑白灰围巾,围得不算好看,挂了一条长长的落在胸前,男人低头从口袋里掏了一支烟,想着在小区楼下点火抽抽,结果摸了老半天,没摸出火机来。

他嗬了声,露出一丝无奈的笑,耸了耸肩头,往隔壁的茶馆走去。

茶馆常年有老烟枪,熟悉的老人们看到他,热情招呼:“小鹤来了?最近没见你上班呀?”

鹤棣的腰腹上还有伤,没有好全,他沉着点点头,笑着答:“最近休了假,等下一个月去上学。”

人们感到新鲜:“上学?”他们追问,“去考研啊?”不怪他们想到这个,实在是以鹤棣这个年龄,他们只能想到考研这个方向。

鹤棣:“不,是去进修。”

腰腹的疼意微泛,他晓得这是痊愈时带来的痒麻。鹤棣克制自己,抽了半支就掐灭了。

烟酒对伤口没有好处,他因有烟瘾,平时按捺不住,就抽半支。

茶馆里的熟人们看他提着一大袋的蔬果食材,开玩笑调侃:“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我老姨家有个闺女,今年本科毕业……”

热爱拉郎配的老人们十分热衷于给他介绍对象,鹤棣摇头,落荒而逃。

他在市里没有自己的房,只租了一套位置不错的公寓,两房一厅一卫,还养了一只常年住在朋友家的猫。

每逢出任务,他就得拜托那朋友把家里的小祖宗带走养一阵子。

自从上回缉毒受伤,他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到自家的猫。昨儿,他朋友才在他的心念念下,翻着白眼把猫送回来。

朋友临走前还恶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腰——劲儿小得可怜,只是威胁,“鹤棣,你下回再受伤,小祖宗就归我养了,想要回去都别想。”

鹤棣哂笑,把那只鸳鸯眼田园白猫抱在怀里,很是宠溺地亲了两口。

他朋友那是刀子嘴豆腐心,自从成家立业后,就想着给他介绍对象。可惜鹤棣一直没有看对眼的女孩,他朋友早就放弃,只能恶狠狠地看他把小祖宗当孩子养,宠个没完没了。

鹤棣脚步快了起来。他手里提着的食材,有鹿肉鸡胸肉,都是给那小祖宗加餐的。

才走到小区楼楼下。门禁卡还没刷上,鹤棣就听到不远处一道莫名熟悉的声音。

“你妈妈现在还好吗?”

鹤棣一下子转头看去,他在冬日明媚的阳光下,看到那个曾在他心上开出一朵花的女人。

女人穿着熨得笔直体面的风衣,里面是一件连衣裙,裙摆的简约装点,仿佛墙角开出的小花,悄悄露出头,看着这个世界。她穿着灰色绒面短靴,鞋跟不算高,可在比她高了一头有余的男孩面前,却异常凛冽高大。

她的声音缓缓而柔软,莫名其妙,有一种妥帖人心的感觉。

鹤棣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他在花坛背后,坐了下来,掏出烟,没火也叼在唇齿间。他做了格外不君子的事,安静听他们的对话。

“她的病……”男孩的声音渐渐哽咽,他声线从来乖顺,此时此刻,却像是受尽了委屈。后面的话,鹤棣没有太听清楚,他只明白,男孩像是哭了。

他紧盯着手上塑料袋,上面有着超市的名字,里头花花绿绿的食材,风一吹动,塑料袋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他猛地僵硬住,生怕被人发现他在这。

后来鹤棣才想到,这声音小得很,哪是他们二人能听到的?

他是太过紧张,杞人忧天。

……

华靳在苏衾面前头一回哭。

是因为他母亲生了病,而手术费十分高昂。

苏衾过去从来都不做大善人,她与每一任情人结束,都不再过问他们的事。也正是这种态度,使得那些不甘心离开的男人们跑到苏里公司楼下,苦苦纠缠。

而华靳却没有像他们那样纠缠不清。

苏衾只是从她认识的一位朋友口里得知,她曾经宠爱过很久的漂亮男孩,好似遇到了大麻烦。

不是谁想包养他,也不是什么纠缠他的烂事。只是人生之苦而已,他的母亲患有重病,家境贫穷压垮了这个有着漂亮眼睛的男孩,迫使他走上了卖身的路。

得亏他遇上的第一任金主是苏衾,他过了一段衣食无忧,不必为治疗费担忧的日子。苏衾在分手时,还给他一笔钱,他收下了。

那钱本来可以支持他们一家生活很久很久,只要华靳能够顺利从体校毕业,再找一份工作,他们的生活就不会这么辛苦——之前华靳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人生太苦了。

华靳的母亲突发急症,原本在医院,一天两百左右的药物治疗费用和病房费用,顿时飙涨。而更糟糕的是,在他支付了母亲的手术费后,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办法承担起手术以后的费用。

华靳硬着脾气,没有借着与苏衾的交情寻求她的帮助。他重操旧业,却身心皆疲,在一次意外下,得罪了一个富婆。

也就是那次得罪,苏衾知道了他这段时间里的生活。她叹气,终究还是在今天找了个空,看看华靳。

华靳最近住在朋友家,也就是这个小区里——这里距离医院比较近,他每天都要去医院看望母亲。

男孩喃喃:“姐姐……”

苏衾:“姐姐在呢。”

她怜悯地看着华靳垂泪模样,伸出手来,替他擦掉泪。

华靳本不想诉苦,可是莫名其妙,再看到苏衾,他就忍不住想起苏衾过去对他的温柔。男孩年龄不大,看着比他大四五岁的成熟姐姐,压力令他眼里充满泪水。

男孩抱住她的腰,眼泪落在她的衣襟上。

鹤棣往那儿一看,他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苏衾宽慰他:“手术费够吗,有欠医院钱吗?”

华靳也争气,他哭完以后,露出一个笑来,摇摇头说:“没有欠钱,我每周赚的钱够付的。”

他一字不吭,不想说自己有多辛苦。也许在某种程度上,华靳是最会操纵人心,惹人心疼的孩子,他嘴巴一抿,眼睛一弯,苏衾就忍不住叹息。

她想,就当做是结个善缘,也当做他曾经乖巧听话的回报。

她摸出一张卡,交给他。

华靳不肯收。

“姐姐,我还撑得住,如果撑不住,我也有办法的……”

他的态度实在坚决,以至于苏衾都沉默下来。她顿了顿,玩笑般问他有什么办法。

华靳却沉默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脸皮薄,性子执拗,低着头,俊俏的尖尖下巴,狗狗眼垂着,弧度乖乖。最近瘦得厉害,脸上的轮廓更深邃,他好久才说,“对不起。”

苏衾:“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有钱,你收了就是。”

“若觉得无法回报,就等你毕业了……到我的画廊当个保安吧。”

后一句显然是开玩笑,华靳却当了真,他点头,红着眼睛说好。

华靳想要邀请她上楼吃点汤,说是给他妈妈炖了一锅老汤。苏衾却拒绝了,她看着他手上提着的保温壶,“快去医院看你妈妈吧。”

时间不早了。也该到病人吃饭的点。

华靳呆呆楞楞,苏衾推他两下,才看到他揩泪,软软地说好。

男孩走了。

苏衾这才有心思环视这个小区,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来,剥开糖纸,含入唇齿。

甜,软。

像华靳。

很快,糖吃掉了。苏衾把糖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她准备离开,却在转瞬间,瞥到一位她挺久没见的英俊男人。

鹤棣在花坛上坐着,背对着她,埋头不晓得吃什么。

她手机传来短信提示音,苏衾匆匆扫了一眼,把上面的信息笼统看去。

那上面写着:

“妹妹,我怎么听说赵擎燃同他女朋友分手了?你干的?”不怪苏里这么想,因为他从来没听过除苏衾、司雪宁外,赵擎燃有什么别的亲近女性。她晓得苏里是开玩笑,他们之间总开这种尺度的玩笑。

苏衾回了他一个冷笑表情。

那边又嗡嗡回了什么。她没顾得上,脚步匆匆,往花坛走去。

在鹤棣没有防备时,伸出手猛地把他的帽子给盖到他头顶去。

毛绒绒的边缘,蹭得苏衾手心软绵绵,她碰到男人脸颊的肌肤,温热而干燥,她听到鹤棣一声紧紧的咳嗽。

他吓到一样,伸出大手反握住她的手腕,用劲很大,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冷冰冰地掐住她的喉咙。

她穿的裙子在他怀里转了一个圈,裙角绽放出昳丽美好的弧度。风衣宽大,被冷风一袭,几乎要罩住落在他膝盖上的苏衾和他。

她身上有着很妩媚的女人香味——并不是什么太馥郁甜蜜的香,相反,她身上的味道很清,很冷,尾调勾人极了。

因着她仓惶失措瞪大的眼儿,在日光下,璀璨艳丽地与他对视上。

他没有任何妨碍,就在她回神以前,看清她的长相。

鹤棣猛地撒开手。

他嘴巴里含着的,没点燃的烟砸在她的胸前。

她往后仰去,就要倒下,摔个四仰八叉。

鹤棣又是匆匆、紧张地握住她的手,慌里慌张地把她摁进自己的怀里。

苏衾就真的彻底落进他的怀里了。她心脏都快跳出喉咙眼,那一声“靠”还没说出口,他就十分委屈十分慌张地说了抱歉。

“对、对不起。”

“……”

苏衾气得连眼神都不想给他一个。她下巴搭在他的肩窝,毛绒绒的帽子边缘蹭得她一脸毛。他身上的围巾还好死不死地挂在了她的风衣扣子上。

苏衾被他松开怀抱,被他低着头认认真真,一边说着抱歉,一边解开风衣扣子。

然后他在她因惊慌过度而冷风受袭时猛地剧烈咳嗽时,解下了自己的围巾,不容置疑地围在了她的雪白脖颈上。

女士为了美丽,在冬天总是尽自己所能地裸*露肌肤,苏衾也不例外。更别说,她本来就是爱美的性子。

黑白灰围巾被他打了一个不漂亮却很温暖的结。

一旁的塑料袋在风里发出淅淅索索的声,好生凄凉。

鹤棣犹豫地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在她臭着脸斜视他时,默默拉高自己的大衣拉链,想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大衣里。

逃避是没有用的,鹤棣最后明白这个道理。他看着已经登堂入室,美名曰要他请她吃顿中饭的苏衾,露出一丝笑意。

冬日正好,暖阳融融。

苏衾抱着小祖宗,小祖宗懒洋洋地甩尾巴,发出骄矜的咪呜声。

她:“你真的厉害哈,受伤那么严重,戒备心还这么重?”

说来自己也气哼哼:“我只不过是给你戴了一下帽子!”

厨房里围着围裙做饭的鹤棣默默切菜。

苏衾得不到回应,声音更高:“鹤棣,鹤警官,你就是这样回应一个朋友的吗?”

小祖宗在她怀里附和般:“咪呜!”

鹤棣怂得像是被主人欺负得狠的猫,背着飞机耳,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他毫无底气转移话题:“——你想吃什么?”

苏衾眯了眯眼。

她看到鹤棣露出讨好的微笑,心下失笑,她想,究竟是她在撩人,还是他在撩人啊?

“糖酥排骨,谢谢。”她低下头,与小祖宗玩闹。

鹤棣看着她与白猫玩得开心的模样。

他回身到厨房,继续之前切菜的动作。而面上的表情却格外柔软。

——一个刑警,更是出过多次外差的刑警,怎么会在别人接近时毫无防备?

更别说,他本来就知道,苏衾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