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昭整个人木在那儿。
他连衣裳不妥的自己都顾不得了,恐是先从脑中搜刮了一圈“母零”二字代表了什么,足足迟疑了半晌,才从匮乏的知识储备中,勉强得知意思。他青白着脸,仿佛侵害他的对象是面前的女人般。
高云昭说:“……我。”
单字吐出,已经晓不得要再说些什么。他茫然四顾,没有任何有安全感的东西在周围,只有厚被。他顿感凄凉,眼中血丝未褪,搂住被子,怔怔发呆。
苏衾话语一转,宽慰起他来:“好在我及时解救你,没让你受到那群姐妹们的荼毒。”
在苏衾漫不经心的几句话里,高云昭方才晓得,自己去的酒吧不是什么普通酒吧,而是市里头鼎鼎有名的“鸡笼酒吧”。
所谓“鸡笼酒吧”,自然就是里头一群sao鸡,若放在网络上,便可用那张风靡全国的表情包来调侃——鸡笼警告.jpg。
……骚得一批。
他心有余悸,目带感激地谢过苏衾的鼎力相助,救出他这个“柔弱无助”的醉酒男子。
苏衾玩笑道:“你还是莫要再喝酒买醉,一个从小到大根正苗红,顶顶光鲜的男人,何必要去那个地方喝酒?”
“找你的朋友喝酒又不是不行。”她一副看破他苍白面孔下的无力模样,令高云昭面若赤红,他从来没有过这般狼狈模样,此前他从来都是个清风霁月的男子。若放在古时候,那也是个风流人物,如今却因为二人皆知的事惹得一身狼藉。
他沉郁道:“……我没有什么朋友,是能够听我说这事的。”话说出口一瞬,高云昭自觉这话说得太过亲近,他默然,再看苏衾,心下一松。因着她并未露出什么嘲讽的意思,只是抬了抬眉毛,长吁一声。
“哦,那你下次便自个儿买点酒在家喝,别麻烦别人。”
“抱歉。”
高云昭说着表达歉意的话,眼神真诚,实在很难令人生气。他到底是个好看的男人,苏衾想,她可以稍微原谅他一些。
于是话题止在这里。苏衾邀请他去楼下吃早饭,自觉出了门,等候他收拾好仪容。
她是个合格负责的好人,还特意让酒店前台送来新衣服——得益于她多年浸淫俊男的经历,她一眼看出高云昭适合穿什么码的衣服。
然而很快,她在高云昭推门后,却发觉他神情不太愉悦。
苏衾私以为,他们之间这段关系尴尬而扯不清,她只是好心将他带到酒店歇了一晚,却没想到他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
或许是苏衾的冷淡神色,拘礼笑容,令他以为她是可以交心的人。
也或许是……他憋得太久了。
苏衾漫不经心地低头看手机,她吃过早饭,并不打算再吃一些。只是她方才邀请了高云昭下楼吃饭,此刻也不好自己先走。那样未免太过不礼貌。
高云昭的脸色难看,这情绪,一直维持到他坐在餐桌前,手拿刀叉,看着面前的西式三明治。
三明治是用新鲜食材做的,看起来美味至极,使人垂涎欲滴。高云昭在苏衾端着水果盘,有一搭没一搭吃着水果时,轻声问她:“苏衾,你……同你的男友们,在一起时,他们会介意吗?”
哈?
苏衾先是呆住,然后啼笑皆非。
她终于明白在酒醉后,高云昭对她卸下心防的原因之一——恐怕是因为她在他眼中,也类比司雪宁。
这位高高在上,端方君子的青年,从没有接触过像她这样横扫风月场多年的女子,而身边那位他深爱的女人,居然同她有几分相似的,广泛施舍爱意……
高云昭天真无邪以为,她便也是像司雪宁那样,在维持一段感情的同时,还有另一个或是两个的爱人,也在身边。
苏衾抬眉,正色道:“谁说,我有同时谈过多个男朋友的?”
她冷笑,淡漠的表情艳色异常,高云昭被她凑近的动作骇得往后一仰身子,她从容笑着,把果盘稳稳嗑在他面前。
也没有很生气,只是告诉这个从来都不了解她的男人说。
“纠正你两点。”
“一,我很少有男友,居多是情人,情人的意思懂吗?我付出金钱,他们给我新鲜美好的肉体……当然不仅于此,我也喜爱他们的年轻帅气,甜言蜜语。”
“二是,我的情人们……每一个情人在我身边,那段时间里,他们都是我身边的唯一。”
高云昭不知道她在圈内的名声,虽然很滥情很开放,可她比那些身边挽着一个,吊着一个,眼里却还勾着另一个的金主强多了。
她从来不是为了睡男人而睡男人,只是为了让自己“性*瘾患者”的人设更加丰满。当然,目前虽然只有她哥哥苏里知晓她的这个毛病,也不妨碍她为了以后可能发生的事做好充足准备。
尽管目前看来……她对司雪宁睡过的三个男人,兴致已然寡寡。
苏衾面上不显,她说着,高云昭的面色就更加茫然。他或许不明白自己是gay眼中的天菜,也不晓得,在异性恋眼中,自己也是个出色迷人的青年。
自助餐厅,许多早起的女性宾客都在偷偷看着他。
即便是一夜宿醉,他也还是那么好看。阳光投进落地窗,窗帘半拉半掩,落在他的眉眼上。
朗目疏眉,雅人深致。
他在大学里当老师,这周身气质和常人决然不同。苏衾饶有兴致地托腮,看他这幅失神模样。她听得他颓唐道:“是这样啊。”
他本以为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些启迪自己,改变自己心态的话语。可苏衾从来不是什么良师,她吝啬于劝慰别人,更别说她还立志想要令女主恨上她。
若能挑拨高云昭与司雪宁的关系,再令司雪宁知晓这些都是她做的……
苏衾愉快地想,那就最好不过了。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我可从来不做与一个情人在一起,还和另一个情人勾勾搭搭的事。”她想,他喝酒买醉的原因不用多说,她就能猜出来。
左不过是司雪宁做了什么。
再不然,就是霍平知从中挑拨,试图挑破他们四人关系罢了。
苏衾笑意渐渐深了。她看到高云昭失神更甚,这位好看的、斯文的青年,难得露出了脆弱神情,他不知道想了什么,用力地抵住鼻梁,掐下升腾而出的泪意,他垂首,慢慢说:“垂髫稚童都明白的道理……”
小朋友都知道,对爱情忠贞,应当保持一心一意。
面前这位纵横风月,阅尽千帆的美艳女人也告诉他,她从来不会在拥有一个情人时,再染指别的情人。
——苏衾没说的是,她所谓对情人的“忠贞”里,还有过意外。她与霍平知那场,被她恶意、故意地忽略掉,未曾告诉他。
他算不得她什么人,能以这良好口吻同他聊天,再告知他一些关于她的情感经历,已经是苏衾发了最大善心。
苏衾笑眯眯地叉了一块水果。
是草莓。
冬天的草莓格外甜。她于是露出更加快乐的微笑。
高云昭在长久的失神与沉默后,慢慢回神。他终于哑哑地笑了起来。
他同她说了一句谢谢。
临走以前,高云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
高云昭与司雪宁的分手来得很快。
据说,高云昭没有接受家里为他指定的未婚妻,但他也没有继续同司雪宁在一起。
他只是告诉家里人,他已经和她分手。他确定以及肯定,未来不会再同她在一起了。
高家人作何反应,苏衾是不晓得。她只知道苏甜甜与李媛小朋友的关系又好了起来。是李媛给苏甜甜先送了一个巧克力蛋糕,扭扭捏捏说抱歉,然后两个小姑娘就此和解。
苏甜甜回家时兴冲冲同她说,李媛的舅舅要出国一段时间。还说她舅舅虽然现在没有未婚妻,但是他变得更开心了些——没有以前那种眼睛红红的样子了。
小孩子传话的技巧,太过朴实,形容词又少得可怜。苏衾听着,实在想象不出高云昭从前红着眼睛是什么样。她笑着,揉了一把苏甜甜的脸,温温柔柔地亲她一口。
苏甜甜眼睛更亮。她摇头晃脑,小公主骄傲说,“而且哦,媛媛也开心很多啦,她现在天天笑得很开心。好像是家里人都松了口气……”
“只不过,她们班的司老师好像很难过呢……”
小孩嘿嘿地笑,鬼灵精的,苏衾若有所思:“这样吗?”
苏甜甜嗯嗯点头,“司老师眼睛红红的啦!她看起来很不好呢!”
苏衾捏了捏她的脸,力道轻轻柔柔,她说,“你要和媛媛不吵架不打架哦。”
小丫头片子转着眼睛,黑葡萄咕噜咕噜的,雪白脸蛋上,满是狡黠,她摊开手,给她看手心里用圆珠笔画出来的爱心。
笔触稚嫩,爱心饱满。
她略带小嫌弃,实则满是自得道:“媛媛呀,黏我黏得可紧了,还说画心心代表我们是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呢。”
“真是个小幼稚鬼,对不对,姐姐?”她翘着嘴巴,得意地扬眉。
苏衾看她,禁不住扑哧笑了。
……
司雪宁这段时间过得确实不好。
她看着车外的天,头一次心不在焉地在霍平知的亲吻下失神。
霍平知很不满意:“宁宁,你在想什么?”
她沉默,慢慢地眨动眼睛,好久才说。
“——我在想……云昭。”
只有在霍平知面前,提起其他两个男人,他是绝对不会生气的。甚至于提起鹤棣,霍平知哪怕能够清楚察觉到她眼中的爱慕,都不会多说什么。
司雪宁觉得他这是爱她,才会纵容她,接受她这样的广博爱意。
她不晓得,有些人的不在意,正是因为将她看得太轻太轻。她从未被他看入眼底。
也许司雪宁于霍平知而言,只是一个床伴——格外优秀而已。
霍平知:“他下个月去美国进修,大概要半年时间吧。”他露出温柔笑意,斯文败类外表,明明是再硬朗英俊不过的容颜,却被他这混淆视听的气质一裹,完全变了样。
司雪宁信赖地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她喃喃:“……我也许不该告诉他的。”也许骇该迟一点,再迟一点,等他更爱她一些。
想到这里,司雪宁不禁泪流。她回忆起高云昭的好,就更怨恨他与她分手的事实。
她想,她不怪他,她只是觉得不甘心,只是觉得,她还爱他,他却不在她身边了。
她为此而难过。
霍平知眸色更深,他吻她柔软的唇角,低声询问:“赵擎燃知道你我的关系吗?”
司雪宁立刻从缠绵悱恻的思念中抽身而出。她僵硬地笑了笑,借口说:“我怕他接受不了……”
霍平知也觉得对极了般,他点了点头,心疼得说:“也是,那……我们的关系还是不要公之于众了。”
他口吻可怜。弄得司雪宁愧疚不已,可她怎么敢在有了高云昭一个前车之鉴,还试图令赵擎燃离开她?
此时此刻,司雪宁终于意识到,她的爱情不是万能的,哪怕她确实爱他们,但人只有一个,他们分到的爱本就不公。高云昭的离开,是在司雪宁的意料之外,可也在这件事的情理之中。
陷入恋爱脑的司雪宁过去没想到,可她现在终于有了意识,自然懂得再继续隐藏下去。但是霍平知一个白皮黑馅的汤圆在这,又哪能准她这样?
出于某种看热闹的心理——或者换种说法,他也有点想独占面前这个年轻美丽的床伴。
不是为了爱,霍平知清楚自己对她有的只有肉体上的欲*望,若说精神上,思想上的喜爱……恐怕唯有苏衾可以充当他曾怦然心动地对象。
想到这里,霍平知愣了愣,旋后笑了起来。他清醒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因何而来,只不过是苏衾与他在某些程度上很合拍。
在男女观念上,在行事作风上。
霍平知这样告诉自己,心也慢慢沉了下来。
他柔声说话,司雪宁眼中的愧疚就更加深了。
高云昭走了,她更不想惹得霍平知生气。
她绞尽脑汁,打着商量:“再等等,再等等好吗?”
他郁郁吐出一口气,难看笑道,好。
司雪宁不由宽心。
她却不知道,霍平知在暗处露出了怜悯而浅薄的笑意,像是不舍怀中女人的天真浪漫。
……
赵擎燃在这日,收到了一则发件人未知的邮件。
邮件打开,是一个压缩文件。足足有几百个M。
他下载,解压打开。
赵擎燃看见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