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初定,林凤敏的大溏土崩瓦解,可蓝山军余党及刘浴德余党死而不僵,玄澈准备派兵讨伐,伯伝自请出征,玄澈明白他的心思,自从初雪出嫁,原本便不苟言笑的伯伝,更加沉默寡言。
圣旨准奏,伯伝即日出征,平定叛军。
千樱听说,心中忐忑,她知道,伯伝或许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他定然不顾生死的冲锋陷阵,这样一来,只怕凶多吉少!
如此的心境,其实根本不适合出战。
千樱思来想去,还是来到了迎雪宫。
初雪对她并不熟悉,只知道她曾经替玄澈与伯伝带过话来找自己。
那一次,也是她认为最错误的决定。
若不是那一次,林世唐不带兵入樊域,就不会走入苡柔的圈套,故而对于千樱,她多少有几分迁怒。
“公主,千樱今日为伯伝而来。”千樱说明来意,倒是令初雪意外。
“伯伝?三日后,他不是要去平定叛军?”
千樱点头:“公主,我想,伯伝对公主的心意,公主……”
“放肆,本宫乃有夫之妇,岂容你说这些不清不白的话?”初雪已明白她的意思,断然打断她。
千樱硬着头皮说:“公主,民女斗胆,求公主看在伯伝与您自小相识的份上,去看一看他,与他谈一谈,民女只怕他心情低落,此次出征有所不利。”
“你这么关心她,你为何不去?”初雪看着千樱。
千樱垂首,压住心里痛楚:“他的心结,是公主。”
“那我就更加不能去。”初雪狠心的转身,“你回吧,我不会去。”
“公主……”
“请回!”
初雪口吻毋庸置疑,千樱只好作罢,她出了迎雪宫,初雪才回头看她,非她狠心,只是她了解伯伝,一再纠缠,才会令他更放不下而已……
一直在内殿听着的林雨烨走出来,看着初雪复杂的神情:“有人为你如此,你却为何定要困住自己?”
初雪回头看他,泪水凝结在眼中:“因为,我已经不会再有爱!”
林雨烨一怔,初雪分明被痛苦折磨着,可她似乎已麻木得不知什么是痛!
承天宫外,千樱久久跪在门口。
玄澈避而不见,麝月看着心疼,终究开口:“为何不见千樱?千樱只是担心伯伝,想要跟随伯伝出征。”
玄澈抬眼看她:“若换位,是我带着不堪的心情出战,是你要追随左右,若我战死,你呢?”
麝月一怔,玄澈苦笑:“男儿死在战场,死得其所,没什么真正的仇人,你不能为我报仇,会怎样?”
会一起死。
麝月懂了。
“若伯伝一心求死,我无法阻拦,就不能让千樱也去送死。”玄澈幽幽道。
“可……你能眼睁睁看着伯伝去死吗?你为何要准奏?”麝月还是不懂。
玄澈沉眉:“我若不应,他也会想法折磨自己,我却没想到,伯伝对初雪用情如此深刻,倒不如让他征战沙场,也许发泄了一腔愤懑,会好呢。”
“可若是……若是不能……”
玄澈也想过,叹息一声:“放心,我会找他谈一次。”
麝月摇头,情之一字,最难消受。
玄澈看看大殿外炽烈骄阳,拍拍麝月的手:“去劝劝千樱。”
玄澈转身进内殿,麝月明白,有些话,他不便说,她起身走出殿外。
殿外,千樱额上已渗出豆大汗珠,容色已见憔悴。
麝月低下身子,面对着她,眼神感慨:“千樱,陛下决定之事,没有人能够改变。”
“你也不行吗?”千樱含泪,凝视着她。
麝月多想帮她,可是只能低头。
“我明白了。”千樱怔怔望着承天宫大门口,那座宫门隔绝着两重天,一重冰冷,一重热。
千樱忽然站起身,麝月亦随着站起来,麝月惊见她的脸上竟然隐隐带笑。
一滴泪水落下来,千樱看一眼麝月:“保重。”
千樱说完,转身而去,一身飒爽的红绫衣,墨发连绵风里。
春花飞时,却作三月冷雪。
她的背影那么落寞,她的眼神那样绝望……
麝月心里发疼,却无能为力……
情蛊深重,药石无医,唯有自己看破而已。
千里斜阳,亘古远道。
伯伝率军出征,长风扬沙马蹄疾。
伯伝大军气势如虹,浩荡出城,大军之后,一人一马,风灌衣袍,火红的衣襟如战旗,追着大军而去。
是千樱,她回望一眼巍峨洛州,抗旨不遵又如何?她觉得,她这一次不去,一定会悔恨终生!
承天宫里,得侍卫禀报,千樱打伤侍卫私自出城,玄澈只是叹息。
“终究还是没有拦住她。”玄澈放下手中书籍。
麝月站在一旁,慨然道:“其实,既然那是她的愿望,就让她去吧,你与伯伝谈的如何?”
“伯伝总是那样,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我说,他听着,却不知是否听了进去。”
玄澈说着,门外有人通禀:“皇后娘娘驾到。”
天薇?
麝月看玄澈一眼,玄澈安抚的按了按她的手背。
天薇走进来。面色和润的向玄澈行礼,麝月亦对天薇恭敬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天薇微笑的叫她起身,手中拿着一册书籍:“陛下,臣妾此来,只是想请教姑娘几个问题,却不知陛下也在。”
玄澈低头看一眼,她手中拿的是《女诫》。
“为何读女诫?”玄澈觉得,樊域女子会读这样的书,有些怪。
天薇笑道:“陛下派来教习后宫规矩,女子言行的先生说,若要母仪天下,需读懂《女诫》《女德》《女训》《女则》。”
玄澈赞许道:“你倒是颇用心。”
见他眼神温润,天薇含笑,对向麝月:“今儿个先生不在,我却急着想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还请姑娘赐教。”
麝月只觉得她温柔的笑容里,隐含着柔软的刀锋。
她不知为何会这样感觉,但这个女人突然如此用心的读书,想必别有用意。
麝月道:“皇后尽管问。”
天薇道:“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这也就是你们中原女子常说的德容言功了?”
麝月点头,天薇又道:“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可我不懂,女子哪里都不得出众,又如何才能赢得夫君的心?”
麝月道:“字面意思,是这般,但这四行中,实际是指此四项,是女人的大德,不能缺少。虽不必如何出众,却也要言行得当,举止得当,将所有的事都做到恰到好处看上去很难,实际上却也容易,‘仁远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天薇似乎懂了,点点头:“那么,什么是仁远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
麝月道:“仁这种美好的品德,只要我们诚信修养,努力靠拢,那么我们就会拥有这样的品质。也就是求仁得仁吧。”
天薇恍然一般开心的笑:“原来,姑娘真是博学,天薇真是受教了。”
麝月发觉,天薇说起话来,都已经大有汉女风范,看来她对学习汉家文化上还当真是下了功夫的。
天薇看一眼玄澈:“那臣妾就先回了。”
说着,又道:“陛下,今儿个父亲前来,送了些咱们樊域的香梨酒,听说陛下最是喜欢,可要来九华宫品尝?”
她目光婉转,柔声动听,玄澈看一眼麝月,微笑点头:“好,朕的确许久未曾喝过香梨酒。”
天薇开心的离开。
麝月远远的望着她,却暗暗凝眉。
玄澈揽住她的腰:“怎么?不想见她?还是不想我去?”
麝月回头看他:“你觉得她真是专程为请教我而来?”
玄澈好看的唇角微微一挑,修长手指挽一丝她颊边长发:“大概是为了要我过去,找个借口,不过她倒是好像真为学习汉家文化,下了许多功夫,这份心倒也难得。”
麝月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她没再说什么,玄澈看出她心事重重,笑道:“不想我去,我可以不去。”
麝月挑眉:“你以为我吃醋才觉得她非诚意而来?”
玄澈明澈如玉的眼眸含笑,不置可否。
麝月拿开他的手,佯怒道:“你这个自负英俊风流的人,是不是女人不为你争风吃醋你就觉得不过瘾啊?”
玄澈失笑:“我哪有?”
麝月只是看着他,一副——你没有吗?的样子。
玄澈眉眼含笑:“好啦,就算有一点。”
“一点?”
“你别得寸进尺哦?”玄澈说着,将她禁锢在怀里,目光若有春阳,暖融融的。
麝月看一眼婢女与内监,轻轻挣开:“行了,你快准备晚上去九华宫吧。”
承天宫的婢女与内监似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已见怪不怪了。
玄澈对麝月亲昵,从不避讳。
九华宫,奢丽的宫宇,有兰芝芳草增几分柔和甜腻之气。
否则便是死气沉沉。
“陛下那么说吗?说我……很有心?”天薇不掩惊喜。
何东低着头连连称是,天薇笑容堆在眼角:“看来,这样投其所好,果然有效,你去吧。”
说着,对戈兰使个眼色,戈兰递上几张银票:“好好为皇后娘娘办事,有你的好处。”
“谢皇后娘娘恩,谢兰妃娘娘。”何东忙不迭的接过来,便退下了。
天薇欢喜的看一眼戈兰:“那个雪璠公主毕竟是陛下的亲妹妹,这法子果然有效,晚上我请了陛下来饮香梨酒,献舞,可就靠你自己了,记得雪璠公主的话,要乖巧些,楚楚可怜些,不要太妖媚勾人。”
戈兰道:“我懂,原来陛下好这口儿,也难怪会喜欢麝月那贱人,当年亡国公主,何等无依无靠,柔弱纤纤,陛下看上去那么伟岸霸气,却原来喜欢小女人。”
“你知道就好,晚上可要靠你自己,记得雪璠公主的话,一切急不得,慢慢来,更要对麝月赞多于毁。”天薇一句句告诫。
戈兰点头:“我这就去换衣裳,不过……我可是装不了那么久的,也不知道那雪璠公主所谓的时机,到底是什么时机……雪璠公主也是奇怪,直说不行吗?故弄玄虚。”
天薇也觉得奇怪,雪璠一而再让她们慢慢来,等待的那个时机到底是什么?
夜晚,九华宫。
檀香轩窗紫玉长屏,绣金描丹,雕龙镂凤。
火红的宫灯高烧,鲜果点心,下酒菜肴,以及樊域醇厚的香梨酒备好,乐班亦已在一边候着,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圣驾到。
玄澈来时,天薇与戈兰拜倒。
玄澈见戈兰也在,只问了一声,戈兰言,听闻皇后宫中有樊域的香梨酒便想一起来饮酒,没想着圣驾会来。
玄澈也懒得管,他只是来喝酒的。
天薇为玄澈斟酒,对戈兰使个眼色。
戈兰会意,起身娇滴滴道:“陛下,戈兰为陛下一舞助兴如何?”
玄澈点头:“也好。”
戈兰趁着玄澈兴致好,起身挽裙,足尖点地,宽幅长裙旋转如云。藕白双臂斜斜展开,飘扬水袖渺渺翻飞,红似桃的芙蓉裙绕身飞舞,宛如凌波仙子踏水而来。
伴随着悠扬的古曲《相思赋》,戈兰婀娜舞姿蹁跹,水蛇般的腰肢柔软诱惑。
玄澈面露一丝微笑,忽然想到当年第一次看麝月跳舞,也是在这座宫殿,就是那一支舞,令他沉醉。
戈兰学的也是汉家舞蹈,一舞毕。
戈兰见玄澈俊容带笑,向天薇递一个眼神,戈兰走到玄澈身边:“陛下,戈兰才学了汉家舞蹈,还跳得不好。”
玄澈一笑:“很不错。”
说着举起一杯酒,亦示意戈兰举杯,戈兰受宠若惊,连忙举杯,与玄澈一饮而尽。
突然,一阵阴风乍起。
玄澈猛然抬头,只见九华宫上空忽然狂风大作,树影剧烈摇晃。
玄澈心一惊,这该是武功极高之人以内力催动。
他腾的站起身,天薇与戈兰以衣袖遮面,向玄澈身边靠去,一左一右,靠紧玄澈的肩,玄澈道:“你们快回殿里。”
天薇与戈兰还未动,只听一怪异的声音道:“不必了。”
说着,一银白色身影划过漆黑夜空,从天而降的人,如仙而临。
他轻轻落地,站在玄澈身前,狂风止,那人斜睨着玄澈:“皇帝陛下,久违了。”
“天魔幽灵!”
玄澈蹙眉,他为何会来皇宫?
“不错!皇帝陛下是否坐拥天下后,忘记了一些事情呢?”
天魔幽灵话音冰凉,带着阴寒的杀意。
玄澈微一沉吟,他们还欠他《天魔绝音》。
“赵峰你杀了吗?”玄澈故意转开话题。
天魔幽灵冷笑:“赵峰的确令我分心,才给了你和麝月喘息之机!但不代表我忘记了,丰神之眼,我谢谢你,可《天魔绝音》我亦势在必得。”
他说着银色斗篷一震,长剑已在手:“说起来,你阿米尔·玄澈艳福倒是不浅,身边……倒随时少不了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麝月呢?玩腻了吗?那正好,把她交给我!我们……也就两清了!”
天魔幽灵剑指玄澈,银光刺眼,剑气生寒,玄澈却从容道:“要麝月不可能!不如我们来谈一谈,你杀了赵峰,替我们大家都除掉这个隐患,再来找我们拿真的《天魔绝音》,如何?”
“呵,我为何又要与你交易?这一次你又给我什么筹码?”天魔幽灵剑光一转,突然对向天薇,天薇震惊的叫一声,靠紧玄澈,玄澈安抚的轻拍她的肩。
天魔幽灵道:“跟你玩,倒是有意思,不如这样,这两个女人,你随便杀一个表明你的诚意,不然……麝月跟我走!她们俩中的一个换麝月……呵,怎样?”
“陛下……”
天薇与戈兰同时哭喊,生怕玄澈一个心狠,真的与此人交易。
玄澈俊眸微凝,眼底无数念头一掠而过。
天魔幽灵敏锐的捕捉着他每一点情绪变化,等待着他的回答。
正当此时,何东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陛下……陛下……”
玄澈道:“何事慌张?”
何东见到一身银袍的天魔幽灵吓得跌倒在地。
“说!”
玄澈一声喝,何东才颤颤的开口:“麝月姑娘被……被一个……怪人抓走了……”
“什么?”玄澈一怔,看向天魔幽灵,“赵峰?”
他想,如今能从皇宫轻而易举抓走一个人的除了天魔幽灵,就是赵峰!
天魔幽灵亦收剑,玄澈审视地看着这个人,银色面具遮掩着他的容颜,也遮掩了他的表情,他无法判断他的喜怒,同样也无法判断他是否是与赵峰一伙的!
“这不会是你们师兄弟二人联手上演的一出好戏吧!”
玄澈咬牙瞪着天魔幽灵:“你在这里虚张声势,赵峰便趁机掳走麝月!”
天魔幽灵冷哼,玄澈接着道:“原本兴许你们是对立的,可为了《天魔绝音》也可能达成了什么共识,上次你上苍凉山救麝月,回来却对我说,你找不到麝月……”
“哈哈……”天魔幽灵笑得嘲讽,“你不急着去救你的女人,却与我在这里废话,看来,女人对你果然不过如此。”
天魔幽灵说完,银色斗篷扬起,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天薇与戈兰早已花容失色。
“陛下,这……”
天薇话还没说完,玄澈便甩开她们二人,匆忙的大步向九华宫外而去。
冷酷的眼神,焦急的背影。
天薇温柔脸色顿时冷如冰霜,她攥紧衣袖:“那个女人,就是有法子,破坏我们的好事。”
承天宫,冷肃威严如旧,又多了几分寒意。
玄澈回来时,宫人、守卫已经跪了满地。
如今伯伝不在他身边,千樱又随着大军而去,他身边除了云雀不敢说有绝对可信之人。
他仰望承天宫三个硕大金煌的字,高处不胜寒,他身边竟如此寥落。
由心而来的孤独,第一次,这么明显。
赵峰抓走麝月,只要麝月不说出《天魔绝音》,她性命该是无忧。
可赵峰的所有完美计划,都因为他和麝月而搁浅,对麝月定有恨意,万一折磨她,怎么办?
他适才与天魔幽灵所说的话,不过是刺激天魔幽灵一番,希望他也可以帮忙去寻找麝月,杀了赵峰。
但,他却不能寄望于天魔幽灵,毕竟他和赵峰要的都是《天魔绝音》,他就算找到了麝月,也一样只是会带回兰迦城,带回雪山之巅。
“需要帮忙吗?”
清冷冷的声音,如琴弦弹拨而出的好听。
玄澈转身,只见李秀堂斜倚着承天宫门,折扇在手,俊秀的脸上波澜不惊。
跪着的侍卫迅速起身要冲上去。
玄澈忙阻拦:“退下,你们出去。”
众人犹豫一番,还是退出了大殿。
玄澈凝眉望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秀堂静静笑了:“哪里有热闹我就在哪里。”
他转眼看他,秀美的眼,平静无波:“还没恭贺吾皇新登大宝。”
玄澈知道,他话里带了嘲讽,新登大宝,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
“你一直在承天宫?”
玄澈忽然想到,他出现的未免太及时。
李秀堂笑笑:“呵,我若一直在承天宫,赵峰便抓不走麝月了。”
“那你知道到哪里能找到麝月吗?”玄澈看他神情宁静,并不紧张。
他知道李秀堂也许对麝月有情,却如此平静,想必心中已有计较。
李秀堂道:“不肯定,却有点眉目。”
“怎么说?”玄澈急切的看着他。
“我来时,赵峰已经控制了麝月,我没有战胜赵峰的把握,所以,只能一路跟着,跟到了城郊一间废弃的宅院。”李秀堂看他一眼,“如今天子之尊,可愿与我同去赴险吗?”
“你竟能跟着赵峰,而不被赵峰发觉?”玄澈怀疑的看着李秀堂,对于李秀堂,他还不能完全信任。
“看来,你并不怎么着急。”李秀堂秀眸微挑,“我许是白来了。”
李秀堂转身要走,玄澈叫住他:“你喜欢麝月吧?”
李秀堂停住脚步,夜风挑拨他墨发如丝,也挑拨着他的心。
他笑:“喜欢,如何?”
他喜欢麝月,至少不会加害麝月,不管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目的是什么,他该不会做对不起麝月之事。
他道:“我与你去。”
李秀堂一笑,人在前,玄澈跟在后面。
黑夜突然如同阴森地府,洛州城郊,只有昏鸦无数啼鸣,明明如此风流隽秀的城,深夜里竟也是这般诡异可怖。
那破旧的宅院,在深夜里越发诡秘。
两个人踏进宅院,阴风阵阵而来,玄澈暗自握紧手中长剑。
李秀堂亦暗暗警戒。
二人互看一眼,这种地方,破败荒凉,即使是两个大男人,也难免有些背脊生寒。
突然一只野猫从眼前窜过去,二人齐齐拔剑。
在这死寂的夜里,冷酷刺耳。
眼前正当中的屋中似乎有亮光。
玄澈与李秀堂交换一个眼神,二人将剑举在胸前,玄澈一脚踢开破旧的木门,木门抖落尘土迷眼,二人挥开,只见麝月静静的躺在快要熄灭的火堆边。
“麝月?”玄澈立忙奔过去,将麝月抱在怀中,轻拍她的脸颊。
李秀堂自袖管中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她鼻息间,散发出淡淡幽香,麝月随即幽幽醒转。
玄澈松下口气:“麝月,你没事吧?”
麝月按着额角:“没事,只是有点头疼。”
“赵峰呢?”李秀堂问。
麝月道:“天魔幽灵找了来,他们……不知道去哪里决斗了,怕我碍事,就打晕了我。”
“你说……天魔幽灵来过?”李秀堂俊秀的脸上一丝怀疑,他看看四周,并无打斗痕迹。
玄澈也注意到:“可这里没有打斗痕迹。”
麝月道:“他们两个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听不懂的话,说完就说要去一决胜负,在这之前并没有动手。”
“好了,先别说了,我们要赶紧离开,若他们回来,就怕走不了了。”玄澈抱起麝月,连忙向外走。
才出破屋门,李秀堂却停下脚步:“既然麝月已无碍,我便留在这里看热闹,我相信不管赵峰胜,还是天魔幽灵胜,都会回来找麝月,我倒是想看看这两个绝世高手,谁输谁赢。”
玄澈只想赶紧带麝月走,只道:“那你自己小心,今天,多谢。”
“好说。”
玄澈转身离开,麝月紧紧依偎着他,双臂搂着玄澈,长发垂落,夜风荡漾,李秀堂目送他们二人消失在宅院……
次日,天微明。
玄澈更衣上朝前,麝月方才幽幽醒转,玄澈坐在床边,轻抚她的脸:“有没有不舒服?”
麝月摇摇头,明眸却久久凝视着玄澈,好像许久不曾见过他。
“干吗盯着我看?”玄澈握住她的手,温柔道。
阳光打在玄澈如刻脸庞,暖阳照不透他琥珀色眸子。
“难以想象,世上竟真有如你这般俊美的男子。”麝月忽然说起,脸上微微泛红。
玄澈一怔,失笑道:“你第一天见我啊?只怕再过几年,再俊再美,你也要看腻了。”
麝月但笑不语,玄澈在她手背一吻:“我要上朝,等我回来。”
麝月点头,玄澈起身去了。
麝月敛住笑,又转身睡了一会儿,才起来。
身上有些酸痛,她坐在菱花镜前,对镜而望,妆台上只有零星几样胭脂水粉,饰品亦不是很多。
麝月轻抚自己脸颊,突然道:“来人。”
外殿婢女听了赶忙进来。
“姑娘。”婢女若兰,是最为聪明伶俐的。
麝月道:“为何胭脂水粉这样少?”
若兰看看身边的小南,道:“姑娘平日里也不大用……毕竟承天宫是陛下寝宫,平日的月例里……承天宫是没有的。”
“我现在要用。”麝月道。
若兰微微踌躇,看一眼小南,小南也是不知所措。
若兰忙道:“奴婢这就去帮姑娘拿。”
麝月点点头:“劳烦了。”
若兰匆忙忙要出门,却正撞见进门的初雪。
初雪道:“慌张张的去哪儿?”
若兰支吾:“奴婢参见雪璠公主。”
她悄悄回头看麝月,麝月亦走出来:“参见公主。”
初雪看看她:“这一大早儿是要干什么去?”
麝月道:“宫里头的胭脂不够用了,叫若兰去拿一些。”
初雪一怔,随即冷笑道:“麝月,你当自己是谁?你不过就是承天宫里一个婢女而已,别以为……你有什么不一样。”
她说着,捏起麝月尖削下颌:“我以为,你有我皇兄就够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初雪!”
突然,玄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干什么?”
帝王之威,令婢女内监们都不自觉后退数步。
初雪放开麝月,蔑然看玄澈:“今天,你可问错人了,你该问,你的女人想干什么。”
玄澈回头看麝月,麝月只低下头不语。
玄澈又看若兰,若兰战战兢兢,亦不语。
初雪道:“她嫌这宫中的胭脂不够用,差若兰去拿,看来,你宫里的婢女就是不同,身份尊贵恐怕是皇后也难及。”
玄澈凝眉,疑惑看麝月,麝月依然低头不语。
初雪笑笑:“对了,我今儿个来,是听说你前些日子为皇后解析了班昭的《女诫》?”
麝月这才抬头看初雪,初雪微笑:“我这儿也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初雪走近麝月两步:“请问,七诫中叔妹篇何解?”
麝月一怔,看着初雪的目光渐渐沉冷。
她冷声说:“与丈夫兄弟姐妹相处之道,端在事事识大体、明大义,即使受气蒙冤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万万不可一意孤行,而失去彼此之间的和睦。”
初雪笑着,看一眼玄澈:“哦?原来如此,行了,我回了。”
初雪盯着玄澈的眼睛:“看来,规矩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做,人果然是会变的,恃宠而骄什么的……也并非空穴来风……”
她话里有话,转身离开。
玄澈脸色阴暗,对若兰她们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玄澈走近麝月,麝月低头含泪,玄澈凝视她:“为何突然想要胭脂水粉?你平时不太用。”
麝月抬头,泪水落下:“我突然觉得自己很难看,你如此翩翩俊美,我觉得……”
她咬紧嘴唇,目光楚楚,玄澈拭去她脸颊泪水:“好了,是我疏忽了,只把你留在承天宫,却忘记了承天宫没有月例,以后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我也都会令人往承天宫送一份。”
麝月微笑,投入玄澈的怀抱:“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
玄澈摇头:“初雪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麝月脸色冷下来:“我说,为何皇后会突然来请教我《女诫》,皇后才请教完,她就来了,想必是串通了的。”
玄澈眉心一蹙。
麝月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们请教的那几句,无一不是在讽刺麝月。
皇后那句单单听来,毫无问题,若是加上今天初雪的话,就显然有多少故意。
玄澈在她发上一吻,突然轻轻推起麝月,与她眸光相望:“你换了发香?”
麝月悠然微笑:“嗯,喜欢吗?”
玄澈不语,凝视她的脸,修长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鼻翼:“那天皇后请教的几句话,我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也许是巧合,初雪我会去警告她。”
麝月委屈道:“怎么没什么?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这不是说我以色侍君,无德无言吗?”
玄澈笑了:“色?你觉得是吗?”
玄澈说着,挨近她的唇,在她唇瓣上一吻,熟悉的香气,不可思议的柔软。
他笑道:“还好你没事。”
他紧紧抱住她,麝月亦紧紧挨着他的肩头……
月冷星稀,阴云漂流,明日想必会有一场大雨。
“哥,那丫头用什么发香?你怎的没有为我准备?”
一女子气势汹汹的打开沉重的石门,大声质问。
石门后,是一间大石屋,屋内火光通明,立着三五个人。
见那女子进屋,纷纷恭敬道:“怀蕾公主。”
那女子不理,只向着正中间戴着半边黑丝面纱的男子而去,那男子,只露着右半边脸,嗓音微哑:“你急什么?他发现什么了?”
“那倒是没有,还好我应付的快,不过我觉得他有怀疑。”
怀蕾边说,边走到石屋中以玉石砌成的床,床上静静躺着一个女子,长发如墨,天姿国色,竟俨然与怀蕾一般模样。
怀蕾低头,捏起她一缕发:“麝月这丫头,真是好福气。”
那面纱男子道:“福气?你难道羡慕她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怀蕾转头看那男子,挑唇:“我是羡慕她,可以拥有那么俊美的男人。”
那男子忽然哈哈大笑:“现在,那男人是你的了!”
怀蕾冷笑:“这倒是还要感谢你的精心部署,那个何东,虽然人不怎么老实,可毕竟是身边儿的,要不是他连皇后讨教的书句都事无巨细的告诉了咱们,今儿个我一准儿就被玄澈识破了,要说他还真是敏锐,我现在只怕他问起从前的事。”
那男子道:“你小心应付就好,尽量不要与他谈心,想法岔开。”
怀蕾道:“他们俩必然有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儿。”
说着,玉床上的女子幽幽醒转,二人望过去,那女子缓缓睁开双眼,火光明亮,她环望着一屋子人。
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怀蕾公主!
麝月大惊,猛地坐起身:“怀蕾!”
“妹妹,别来无恙啊。”怀蕾脸上带着冷蔑笑容,麝月尚未从惊讶中回神,她吞吐道,“你……怎么在这儿?”
怀蕾公主,秦素蕊,麝月同父同母的孪生姐姐。
“你不是不愿待在大安宫,随三哥逃了吗?”麝月惊异不已,这才仔细去看其他人,屋中的人她全都不认识。
当年大良临难,秦振惟让最为优秀的三皇子带人秘密出宫,怀蕾一味吵闹拖延定要与秦珀同走,时间紧迫,便带上她一同而去。
麝月仔细打量那个黑纱男子,看着他的半边脸,却有些熟悉。
“你……”
麝月话未说完,那男子便缓缓摘下了黑巾,麝月大惊失色,捂住嘴唇。
那男子另外半边脸,似乎是被大火烧过了,完全辨认不出。
她颤颤的,猜测道:“三哥……”
“好久不见了,麝月。”
原来,这黑纱男子,便是昔日大良亡国,拼死突围的三皇子——秦珀!
“你们……”
麝月下床,只觉得脚下发软,头很晕,她四处望去,都是冰冷石壁,还有丛丛火把。
“这是哪里?”
麝月有些发慌,因为,她觉得姐姐和三哥看她的眼神是那样冰冷、陌生!
秦珀将黑纱戴上,沉声道:“承天宫下。”
承天宫下!
怎么可能?!
麝月睁大眼睛,却忽然想到凤凰珏曾将洛州与帝宫地下画得清晰,玄澈也是从密道直捣宫阙!
可为何这里没有被玄澈发现?
而且,凤凰珏里的秘密,没有人知道,三哥又是如何得知这座皇城地下别有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