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水牢,隔墙有耳。
玄澈不是没有防备,而是已经无所谓,深夜,玄澈因伤势过重,又被关在阴冷的牢房中,而昏昏沉沉,有些发热。
麝月没有被绑缚,她摸着他的额头,微微蹙眉。
伯伝道:“姑娘,王子他……”
麝月叹息:“他再这样下去,我只怕他会昏迷不醒。”
伯伝担忧的看一眼玄澈:“若王子昏迷,即使千樱她们想到什么法子,也只怕……”
伯伝话没说完,只听见墙壁发出沉沉的声音,麝月与伯伝看过去,那墙壁缓缓打开,森格自墙壁后走出来,他们已不觉得奇怪。
森格呵呵笑着,盯着麝月苍白面容:“法子,我倒是有一个,只要你答应,我可以饶玄澈不死!”
麝月看着他,面无表情:“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我却还能相信你所说吗?”
森格一怔,随即又笑道:“信不信由你!愿不愿意听上一听?”
麝月冷笑:“若叫玄澈如玄镜一般活着,我宁愿让他死去!我想……玄澈亦是这般想法。”
麝月如此说,倒叫森格不知如何接话,他愣一愣,随即缓步走向麝月,幽幽暗光之下,麝月美丽容颜映着淡淡水光,更显得姿色天然。
森格猛地捏起麝月的脸,与她目光相对:“真是个倔强的姑娘,如果我说你……就可以救你的心上人!你是不是更想听一些?”
伯伝一惊,连忙说:“不要听他的!”
森格怒目瞪向伯伝:“你若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就送你一程。”
伯伝才要说话,麝月却阻止他,看向森格:“王,我一介小小女子,竟有这样大的作用,我倒是想要听一听。”
森格挑唇阴笑,捏着麝月的手更加用力,麝月微微蹙眉,盯着他的眼睛,森格冷冷看一眼昏迷不醒的玄澈:“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我这个儿子,从小眼高于顶,身边女人无数,会真的喜欢上你这个亡国之女?”
“你不会说,他是为了凤凰珏吧?”麝月不以为然。
森格笑道:“当然不是,你们那中原之物,于我们樊域不值一提,我们樊域的圣物,是丰神之眼!可是……得到你就等于得到了藏书阁!所以玄澈才会对你好!才会上了你!你自己笨,禁不住他那张脸的诱惑!”
藏书阁!又是藏书阁,可是她可以背下藏书阁所有书籍的事情,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知道?现在,想要争夺她的人,除了要凤凰珏,还多了一个藏书阁!
她心底冷笑,她不过一小小女子,如今却在这乱世成为一枚人人想要利用的棋子。
“怎么?你不信?”森格放开麝月的脸,轻轻拍了她两下。
麝月苦笑:“信与不信,有什么分别吗?我已经爱上他了,就算是真的,也已经爱上了,你说,怎么办呢?”
森格脸色一冷,随即哈哈大笑:“果然是个贱女人!这样都能接受吗?”
麝月道:“所以王,请直入正题,你要我做什么?”
森格脸上表情复杂,他盯着麝月,不可思议,这个女人,看上去弱质纤纤,亦听说过她水性杨花,可现在看起来,却并不是这样。
森格道:“好!那我就与你来谈谈条件!只要你肯与我合作,为天魔幽灵默写他想要的东西!我就饶过玄澈一命!”
天魔幽灵?除了丰神之眼,他到底还想要什么?
藏书阁里,到底有什么对他有价值的书册?
麝月看一眼昏迷不醒的玄澈,心中思量,若是这般下去,玄澈若得不到好的救治,只怕就算千樱她们果然想到了什么法子,也为时已晚,况且,千樱与云雀都是外来人,也许根本就没有办法!
如今,保住玄澈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心中一定,转头对森格道:“好!我答应,只不过,你要先为玄澈治疗伤口,并且将他放出水牢。”
“不可能!”森格怒喝一声。
麝月幽幽冷笑:“那就算了,就让我和玄澈一起死在这儿吧。”
麝月说着,走回到玄澈身边,轻轻摸他的额头,森格看着她的冷静淡然,心里一团怒火更盛。
森格咬牙道:“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有办法!”
麝月笑笑:“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就依了她又如何?”
此时,苡柔的声音轻轻传来,麝月看过去,只见苡柔自墙壁后缓步走来,依旧静雅的面容,却语气冰凉。
森格道:“依了她?哼,玄澈诡计多端,只怕养虎为患。”
苡柔挑唇一笑:“那可未必。王,当年的玄镜王子又是何等的春风得意,如今还不是落魄至此?生不如死?”
她刻意加重生不如死四个字,森格略微思量,麝月看着她明眸如玉,眼光即使在玄澈身上也是冰冷冷的没有温度,这恨,就这般强烈吗?
“好!就依了你!但是你若敢耍什么花样,我定叫你的玄澈死无全尸!”森格瞪着玄澈,目露凶光。
苡柔颇不以为意:“她一个外族女子,能有什么花样可耍?王,未免多虑了。以我看将他们二人关在追星殿便好。”
“追星殿?”森格冷笑,“好,那个地方视为不吉,反正平日里也没有人愿住。”
看森格扭曲的面容,麝月便知道,追星殿定不是什么好去处。
麝月道:“还要为玄澈治疗伤口。”
森格道:“好!我都依了你!反正……”
他说着鄙夷的看一眼昏迷的玄澈:“反正以后,他也不过就是下一个玄镜!”
说完,森格拂袖而去,苡柔冷冷看一眼麝月,亦转身而去。
不久,有侍卫将麝月与玄澈放出水牢,并押送到了追星殿……
追星殿,偏冷阴森。
夜晚风过,呼呼的有恐怖之气,大殿之内,黑暗脏污,森格只令人为他们点两根蜡烛。
大医为玄澈重新包扎了伤口,上了药,并开了药方,每日会令婢女送来煎好的汤药,为玄澈退热。
大医离开,麝月为玄澈裹紧被子,望着昏黑的大殿,破旧的帘幔随风乱舞,暗影如同一双双魔爪挥动着,麝月瑟缩的依在玄澈身旁,心里有些怕。
“不用怕,这里并不闹鬼。”轻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麝月抬头看去,只见玄澈微微睁着眼,并将她揽在怀里,也为她包裹上并不厚的被子,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顿时暖意融融。
麝月微笑道:“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玄澈道:“我一直都昏昏沉沉听到了你与父王的对话,就是没力气睁开眼睛,没力气说话,现在……好多了。”
麝月道:“看来,大医并没有糊弄。”
玄澈看着漆黑的追星殿,幽幽说:“这里,曾经住着一个女人,她死后,尸体焦黑,却只有双眼没有闭上,一双黑眸变作红眸,如同嗜血,从此这座大殿没人再敢居住。”
麝月身子一瑟:“女人?是什么女人?为什么会死的这样凄惨?”
玄澈的眼看着远方,星辰无光,仿佛照不亮眼前的黑幕,他没有答,只是道:“希望,可以拖延时间,希望,千樱……可以领会我上天魔教的意思。”
“天魔教到底要什么?你应该知道吧?我记得在东穆,五月杀手的传人,以祁月剑阵刺杀你,天魔教竟然可以收拢这样的奇人,想必不凡。”麝月不懂这样神秘的教,还有什么是他们想要的,除了樊域圣物——丰神之眼。
玄澈道:“当年,天魔教曾遭受大难,前任教主将天魔教第一秘籍藏于藏书阁中,但随着那一场大火被付之一炬,现在的天魔幽灵想要拿回那本秘籍,就只有得到你!”
“什么秘籍?”麝月并没有印象。
“《天魔音绝》,好似是一本曲谱,其实是一本很厉害的秘籍。”玄澈看着麝月,麝月却一脸迷惑,“可是,我并没有见过这本书啊。”
玄澈一怔:“你没见过?”
麝月点点头:“不错,我敢肯定我没有见过这本书。”
玄澈思量片刻,道:“可是此次我上山与天魔幽灵谈判,他却很笃定,可……他们是不许外人得知这本秘籍的,知道的人……都要死!所以……我与他们交换的条件就是,我奉上丰神之眼,换你的命!还有……”
麝月看着他,玄澈却眼光一沉,锐利的扫向某个角落,话锋急转:“可是,他们原本便已是父王的人,我想,我的谈判并没有效,否则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麝月微一凝眉,随即会意,道:“其实,我的命,又有什么珍贵?只是你父王对你如此赶尽杀绝,我写下他们要的东西,他就真会放过你吗?”
“何必想那么远?”玄澈突然一个翻身,将麝月笼罩在身下,他虚弱的眼神,望着她,轻轻吻她的唇。
麝月轻道:“不要……你的伤口。”
玄澈急促的喘息,吻她的耳际雪颈,突然极为轻的一个声音在耳边一掠:“有监视,跟我亲热。”
这追星殿极为破旧空阔,想藏个人不容易,那人想必是才来,应该没有听到之前的话,麝月明白,若他俩亲热,那人不会留在那看这一场活春宫,玄澈如今要做的恐怕是做另一个玄镜。
麝月遂将玄澈轻轻推开,反而伏在他的身上,热烈的吻他的唇,与胸膛伤口的周围,玄澈轻轻揽着她,虽然有伤在身,可面对自己爱的女人这样的温柔,怎能不情动?
她吻他干涸的唇,他轻柔说:“你这样,我真会忍不住。”
麝月不说话,只是吻他,玄澈却用被将她身子裹紧,才褪去她的衣,轻抚她的肩,亦吻她的香骨与乳峰。
玄澈道:“我可不要别人看你。”
麝月笑,发出丝丝呻吟之声。玄澈道:“呵,做戏倒是做得很足。”
麝月道:“我行,你可不行,伤好之前就好好忍着吧。”
她突然笑得邪恶,大殿中微弱的光,照在她挑笑的唇,玄澈恨不得一口将她吃下,用力狠狠吻她。
却知道,如今的他,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他侧眸小心透过被子,看那个方向,人影已无,他一哼:“小妖精,快下来,不然……我就算死,也要吃了你!”
麝月忽然正经的看他:“不要说死,你不能死。”
麝月轻轻捂住他的嘴,玄澈凝眸看她,许久才道:“好!我不会死!我发誓!”
玄澈搂紧麝月,目光悠远深邃……
玄澈王子被软禁在追星殿一事,很快传开,人人对此议论纷纷,最令人惊奇的是,玄镜王子入住凌月殿,雪筝公主却并未搬出,王位的继承人显然有了变更,樊域晴朗的上空,却酝酿着一场巨变。
苡柔坐在森格旁边,听着监视玄澈的守卫回报,森格听了一脸不信:“他醒了,却只顾与美人欢好?未免太不像他。”
森格看苡柔,苡柔却道:“无论像与不像,未免夜长梦多,王,苡柔认为还是快些宣布玄镜王子将为王位继承人,到那时候,他就算有什么花样,也使不出。”
森格却犹豫了,看着苡柔:“我之所以迟迟没有宣布,是因为我依然对玄镜无法信任,想当年他野心蓬勃,比着玄澈不知道要急切多少。”
苡柔笑笑:“王,您未免多虑了,玄镜王子就算有再多的心思和棱角,这些年也尽数被磨灭了,如今的他一身顽疾且无权无势,甚至连一个亲信都没有,又能如何呢?如果他重登继承者的位子,野心再次蠢蠢欲动,我有的是办法和手段叫他生不如死。”
森格皱眉,露出动摇的表情。
苡柔继续道:“王,你要知道,一个经历过这种日子的人,是不想经历第二次的,而且当他心里一旦有了野心的火苗,就会记起那些不堪的岁月。我相信,这一次,玄镜王子一定会安分守己!”
森格一想,的确有理,况且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毕竟亲族内的其他孩子,更加无法掌控。于是,森格点点头:“好,那就宣布玄镜将为王位继承人吧,可最近的吉日也要在一月以后……”
苡柔道:“这不算长,这一个月,王只要加紧看管玄澈,便不会有失,再者,若不将天魔幽灵所要之物交给他们,想必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若是反戈一击,助阵玄澈,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不错!我这就要那女人去写。”森格起身,苡柔却道,“王有办法要她开口吗?”
森格冷哼一声:“一个女人,我还没法子叫她开口吗?”
苡柔道:“一个女人当然可以,可是一个不怕死的女人却未必。”
森格道:“她不怕死,却怕玄澈死。”
他眼里是阴森森的光,苡柔摇头道:“可玄澈……也不怕死。”
“哼,玄澈虽不怕死,却不是这么甘心认输的人,他不会死。”
“那是以前的玄澈。”苡柔摇摇头,目光里有一瞬怅惘,“曾经,他是!江山天下,顶天立地。可如今,为了麝月,他屡次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呵,却未必还是那个胸怀大志的男人,也许现在的他,美人在侧,便死而无憾了。”
森格想一想,的确,玄澈可以为了麝月只身赴南疆,又在东穆几乎丢了性命,这的确不像从前的玄澈。
“那要如何才能让她听话。”森格看着苡柔,苡柔静静的样子,显然已有计在心,苡柔果然道,“若王信我,便叫我去试试看,如何?”
森格稍作犹豫,看看苡柔,想来苡柔可以给玄澈当胸一剑,该是真的对玄澈死了心。
“好!”森格道,“你向来最有法子。”
苡柔起身,转身出了大殿,她稍稍松一口气,
追星殿,冷月凄星下,分外荒凉。
苡柔一步步走上大殿,殿口传来玄澈与麝月的嬉闹声。
苡柔静静的站在殿口,敏锐的玄澈立即察觉到,嬉闹声顿时止住,玄澈凝眉望向殿口,苡柔衣如云,微风轻拂,斜阳令她人影更加清冷消瘦。
“你来干什么?”玄澈冷漠得几乎无情,“来看看我有没有比当年的玄镜更凄惨?”
苡柔淡淡道:“不用想也知道,若你信守三年之约,又何至于此?”
麝月默默看着苡柔,她眉稍凝,神情有一丝疲惫,分明眼里都是过往曾经,但偏偏说着如此绝情的话。
玄澈冷冷说:“怕是……我为了麝月而奔赴南疆,而因此耽搁了所谓三年之约才会如此吧?我不怪你,只怪……我不该如此信你!”
苡柔冷笑:“你听闻我受苦便赶回樊域,我很感激,但终究你忘记诺言在先,你于我的承诺,都不过云烟,我已习惯。”
苡柔说着望向麝月:“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麝月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淡淡一笑:“你要我写下《天魔音绝》?我可有那么傻?我写了,我与玄澈便无活路。”
“我保你们活路。”苡柔说得坚定。
玄澈却突地哈哈大笑:“哈哈……你保我们活路?一个要置我于死地之人,说要保我活路,当真新鲜。”
苡柔望着玄澈,他琥珀色眼眸沁着冰凉月色,冷得渗人。
苡柔轻叹:“如今你可以不再相信我,一月之后,王将册玄镜王子为王位继承人,到时候乃为樊域盛世,而你……我会向你父王求情,要你与这女人共同赴宴,此一时彼一时,这就是人生。”
“如此,多谢了。”玄澈不以为然。
麝月道:“要我写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放了伯伝,勿要再让他在水牢中受苦。”麝月第一次以谈判的眼神看着苡柔,从来面对苡柔的双眼,她唯有甘拜下风,只有这一次,她寸步不让。
苡柔微笑:“看来,连你都会谈条件了,好,我就应下了。”
苡柔说着转身要走,又突然停住,她缓缓侧头,望向床榻上斜倚的玄澈,他虽落魄追星殿,虽大伤未愈,但朗朗眸光却依然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高贵王子。
过眼云烟,历历如昨,斜阳如血,照得苡柔一身流光,仿佛是一朵即将飘远的晚云,刹那芳华,已然绝代。
与她对视,玄澈只剩冷淡,他别开眼。
苡柔凄然一笑:“若有一天,你东山再起,我希望……可以死在你的面前,就当了断我们之间所有的爱恨。”
她飘然而去,玄澈不为所动。
麝月却远远的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你不是没见过《天魔音绝》你拿什么写给她?”玄澈忽然问。
麝月这才回神,促狭一笑:“真的我没见过,假的……我还不会写吗?你不是说那本书没人见过?就是现在的天魔幽灵,也没有吗?”
玄澈轻轻摇头:“你现在的鬼点子是越来越多了。”
麝月笑:“承蒙夸奖。”
玄澈收起笑容,望向远空:“伯伝,他能出来,就最好了……”
凌月殿,奢华如初,樊域曾最璀璨的宫宇,繁华依然。
雪筝公主静静的靠在软榻上饮酒,玄镜站在飘荡的宫纱边,俯视入夜静谧的樊域。
他太久没有这样的感觉,凌乱的长发已重新挽起,消瘦憔悴的脸容恢复了几许当年的风采。
“你最好记住玄澈的教训,不识好歹只能是今天的下场,唯有娶了我,对我好的男人,才能成为樊域之王,我丑话说在前面。”雪筝高傲地扬着眉,玄镜缓缓回头看她。
雪筝,美则美矣,却太过骄纵,又怎会真的得到哪个男人的心?
不过,有一句话,她说对了。
只有得到了雪筝,才能是真正的樊域之王,他不能重蹈玄澈覆辙。
当年,自己为王位继承人时,亦是因为没有得到雪筝的心,才令地位岌岌可危,当自己蒙难,雪筝恐怕也少不了落井下石,而与苡柔一同扶玄澈上位。
“我不是玄澈,我吃过苦,便不想再吃苦。”玄镜的声音微哑。
“哦?”雪筝微微而笑,起身走到他的身后,望着玄镜的脸,“当年你俊美尤胜玄澈,只是这性子……优柔寡断,我不喜欢,但经历这么多,我想你也再不是当年的你。”
玄镜望着月光淡漠,苦笑:“今已非昨,我当然不再是那个我。”
“那么,你要如何对我证明你不会如玄澈般对我?”雪筝道。
玄镜回头看她:“你要我如何证明?”
雪筝挑唇一笑:“只要我说,你就做吗?”
“你说,我做!”
“好!亲手……杀了希娜!”雪筝美丽的眼睛透出阴冷冷的光。
安静的夜空,仿佛被一双手,倏然撕开巨大的裂口,在玄镜心里,整个压了下来。
“你说什么?”
“杀了希娜!那个……你曾想用性命换取的女人!”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雪筝,雪筝毫不退让的望着玄镜。
静寂,不绝。
玄镜震惊的眼神,忽然变得平淡而冷酷。
“好!”他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反而令雪筝放心,她得意的转身走开,“我要见到她的尸体,她死之日,就是我正式为你爱妃之时。”
玄镜面无表情,夜空,黑暗。
月光冰凉……
追星殿,苡柔再来时,由一队兵卫押着伯伝而来。
苡柔冷淡的看着麝月:“以后伯伝就被关押在追星殿偏殿,由重兵把守,也好让你们知道,我非不讲信用之人,那么你答应的东西,是不是也该信守承诺了?”
麝月道:“我也知,凭苡柔姐姐,定能做到这些小事,故,我已经写好,你拿去便是。”
麝月笑着递上,苡柔审视的望她一眼:“我如何保证这是真的?”
“我只管写出我知道的,真假与否,与我何干?”麝月云淡风轻,走回玄澈的身边,玄澈伤势已见好,站在宫柱边,迎风而立,一言不发,更不看苡柔一眼。
苡柔将东西收好:“带伯伝去偏殿,严加看防。”
“王子……”伯伝望着玄澈,玄澈却没有回头,“伯伝,我也只能……尽力到这儿了。”
“王子……”伯伝不敢相信此时此刻看到的玄澈,落寞、消沉。
伯伝被押下去,苡柔看着麝月与玄澈相依的背影,她知道,他们不想和她讲话。
她平静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们,希娜死了!是玄镜……亲手所杀!”
麝月一惊,回头:“不可能!”
昔日,玄镜王子为了希娜,而甘受羞辱尚在眼前,为何会杀了希娜?
“雪筝公主,不希望有希娜存在,大丈夫志在天下,如今天下唾手可得,近在咫尺,玄镜王子,怎会为一个女子……而前功尽弃?”苡柔话里有话,看着一直安静的玄澈,“或许,那些陪伴的日子,玄镜王子视希娜为生命,可如今……他已不需要了,他需要的……是雪筝!”
苡柔说完,转身而去!
这些话,都是苡柔曾对玄澈讲过的,她几次劝说他不要逆着雪筝,要以大局为重,可他却没有做到。
麝月泪水掉落,希娜,那样善良的女孩子,心里只有玄镜王子,竟死在了最爱的人手里……
玄澈想要安慰麝月,微一侧头,看到地上有一张纸片,他忙过去捡起来,是伯伝留下的吗?
一个月后,樊域清晨的阳光分外耀眼,这日,樊域王阿米尔·森格带王子玄镜、王妃雪筝于沐仙殿上香行礼。
之后,各国使臣于千阶梯行礼称贺,文武大臣列席。
入夜,月色渐渐清明,大典方才正式开始,因王子玄镜由立而废,再由废而立,故而封典入夜方可实行。
此时,无论是侍从还是宫娥,都忙道不可开交。
更令臣民们惊异的是,这次的封典在凌月殿举行,红绸彩幔迎风飞舞,曼珠沙华绽放妖冶的鲜妍。
樊域特色的金盏银器映月发光,珍馐百味精致可口。
烟花漫天,燃烧着樊域此时的升平。
樊域王姗姗来迟,身边跟着明艳端庄的美人苡柔。
今日的苡柔似乎经了精心打扮,月白色粉蝶抹胸,手绣精致的纯白曼珠沙华披风,以银线点了,月光一照,分外夺目,长裙拖拽于地,镂空兰花珠钗,光华璀璨,更衬得她肤白如雪,身姿窈窕。
人人都以恭敬的目光看她,她虽是汉女,不可为后,可谁都知道,苡柔除了名分,基本上已是公认的王后。
森格坐上宝座,以玄镜为首起身对森格行礼。如今的玄镜一身华丽的盘云纹长衣,金冠烁烁,容颜虽依旧不及当年风华,却也不再是那样狼狈的样子。
而如今落座在角落里的是樊域曾经风光一时的王子,玄澈!
如今她的身边,只有一声素衣的麝月一人。
人生莫测,风云变幻,不禁令人唏嘘。
玄澈一杯杯饮酒,看不出喜怒。
麝月陪在身边,不劝也不说话,也对周围的喧嚣视而不见,仿佛他们两人隔绝在了另一个天地。
“可惜了……”
“看来是自暴自弃啊……”
“此一时彼一时,红颜祸水,真是没错的……”
路过玄澈的身边,人人都不免啰唆感慨两句,玄澈充耳不闻,麝月亦面无表情。
樊域的歌,美人的舞袖,各国使臣的相互寒暄与恭维充斥整个凌月殿。
等待着吉时,等待着樊域新继承人的宣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歌舞声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冷酷而尖利。
玄澈和麝月望过去,雪筝一身大红色流纱裙,华丽妖艳如淬毒芍药。
玄澈低下头继续饮酒,他的视若无睹,令雪筝火从心起,她一把打过去,打翻玄澈手中杯盏,杯盏掉落在地,惊动在场所有人,人们的目光都向这边望过来,苡柔与森格亦望了过去。
雪筝挑唇冷笑:“丧家之犬,听说……你现在除了玩女人,就是喝酒,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玄澈了,亡国之女……果然不祥……”
她瞥一眼麝月,麝月缓缓起身,并不看雪筝,而是走到被打落的杯盏边,捡起杯盏,又走回玄澈身边,为玄澈斟满酒杯,递在玄澈手上。
雪筝气在心中,两个人竟然都对她如此蔑视,事到如今还要这般对待她,她如何能忍?
雪筝再次将玄澈手中杯盏打落,怒目而视。
玄澈摇摇头:“你要如何?”
雪筝冷笑:“你想喝酒吗?”
雪筝说着,将玉壶中的酒缓缓倒在地上,她高挑着眉:“喝啊,你喝了这酒,我向父王求情,免你行敬酒礼。”
封典敬酒礼,在席所有人,将要向玄镜敬酒。
雪筝知道,无论他选择哪一种都是对他的羞辱。
玄澈,你不要怪我!我曾对你那么用心那么好,但我的心已用尽了!
所有人以事不关己的眼神看着,等着看热闹好戏的不少。
都要看看这曾经叱咤风云的王子,如何面对今天的局面。
酒水倒尽,散着幽幽的酒香。
此时,麝月微笑起身,走到雪筝面前,与她对望,淡然平静:“王妃,奴婢替王子赔不是了,还请王妃息怒。”
说着,她突地凑近雪筝,低声在她耳边:“丰神之眼已许,天下江山为赠,玄澈不死,盼转王子为歉。”
一句话,雪筝脸色大变。
麝月幽幽笑着,拾起地上的酒壶、酒杯,走回座位:“王子,奴婢再去为您添一壶酒。”
雪筝瞪着麝月,她如何会知道这封信?
麝月只瞥她一眼,不再理会。
身后兰格亦吓得不轻:“王妃……”
“住口!”雪筝愤愤甩袖而去,心中忐忑不安,麝月知道,那么玄澈也一定知道了!
可是,以玄澈的性格,他绝不会假装不知,还任自己羞辱?!
心里忽然毛毛的,难道,他是故意示弱?
森格远远看着适才的一幕,看苡柔一眼:“麝月对雪筝说了什么?”
苡柔摇头,又道:“听说斯戈雅不明不白的死了,兴许与此事有关,才令王妃如此慌张。”
森格冷哼:“一个贱人侍姬,何至于此?雪筝也忒没胆量。”
苡柔看森格一眼,不语。
“天魔佐领韩默扎向樊域王献礼。”
这一声,森格神情一肃,连忙令舞乐止,舞娘们闪在一边。
韩默扎一袭黑衣斗篷,身后随着众天魔教弟子,自阶梯之下,一路而上,所有人议论纷纷。
天魔教乃樊域邪教,天下皆知,他们从不与宫廷往来,如何会对樊域王献礼?
中原而来的各路使臣亦紧张地观望着。
听说,天魔教若想,以一教之力,便可平天下,这是樊域要夺天下的预示吗?
韩默扎进前微微施礼:“天魔佐领韩默扎代天魔幽灵向我王献礼,恭祝我樊域万事昌隆。”
森格微笑点头。
苡柔俯身在森格耳边低声说:“王,是您请天魔教来的?”
森格不语,却是默认的表情,苡柔心里有数,安静退回到原位,神情略有忧虑。
森格缓缓站起身来,向着文武百官、各国使臣举杯,凌月殿自上而下众人皆举杯站起。
森格道:“今,是我樊域的大日子,本王在此十分感谢大家的来临,请大家满饮此杯。”
说着,森格将酒一饮而尽。
身旁有侍女端上一盏杯,跪在森格身前,森格伸手举起杯盏,那杯盏流光晶莹,杯身上镶有名贵的乳石、珠玉,杯中是樊域幽水酿成的美酒。
此时,玄镜王子走上前,跪倒在森格面前,双手举过头顶,森格将酒水倒入玄镜手心,玄镜恭敬的将手心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再将剩余在掌心中的酒滴甩向身后台阶,站起,面向臣民与使节。
围在凌月殿旁的臣民纷纷跪倒,恭祝之声响彻云霄。
使节亦在旁行礼,表示恭贺。
森格高举起玄镜王子的手,宣告道:“天佑樊域,天佑我阿米尔家族,今起,阿米尔·玄镜,将为我樊域新继承人。”
为了羞辱玄澈,森格特意以樊域大礼相待玄镜。
森格的眼神扫向玄澈,玄澈却依然一杯接一杯的饮酒。
森格的眉峰凝聚,玄澈,至今你仍没有悔意吗?
玄澈不用抬头也知道此时,众人的眼光除了看玄镜,就是看自己。
他不在意。
麝月在他身边轻声说:“樊域的礼节,有时,我很不懂,被废黜的王子又被复立,需在晚上举行封典,却还要以大礼相待,你父王恨你的心想是极重的?”
麝月说的调笑,玄澈亦无所谓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不在乎了的人,无论如何也伤不到我。”
“哦?”麝月拿起酒杯,眉眼弯弯的望玄澈,“那么这天下,谁还能伤到你呢?”
玄澈轻勾一笑,身子微低,琥珀色眼睛紧紧盯着麝月:“你说呢?”
麝月还未言语,只听身后有人插话:“此情此景,王子还能和美人谈笑家常,看来外界传闻不虚,王子为女人沦落至此,果然是红颜祸水。”
玄澈与麝月回头看去,只见那人羽扇纶巾,眉眼清俊,眸光如月色清明,朗朗气质又若星辰,他手中折扇轻轻摇着,淡淡看着他们。
玄澈不过看他一眼,便低头饮酒不语,麝月道:“阁下是……”
“李秀堂。”那人似乎总在微笑,却又似乎不怀善意。
麝月回头看玄澈,她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玄澈亦没有,此时,只听苡柔道:“玄澈王子,请行敬酒礼。”
今晚,但凡有关于玄澈的,都能引起在场之人的注目。
明月当空,华彩灯辉,樊域上下,都在看着又一个时代的来临。
从玄镜到玄澈,又从玄澈而玄镜,臣民心中都有自己的王子,可他们不是皇室,不是阿米尔家族的人,只能眼看着樊域的王位继承者一次次变更,这是否意味着强盛安定了许久的樊域,即将开始动荡的日子?
只见玄澈缓缓站起身,端着酒杯,一身宽松素袍的玄澈一步步走上高高的阶梯。
明光耀眼,曾经这是樊域至高无上的凌月殿,属于自己!
森格唇角带着得意的笑,玄镜却没有太多表情,他只是眼看着玄澈一步步走上来。
玄澈所过之处,身后便是议论纷纷。
麝月说不担心,是假!
她直视着玄澈的背影,一刻不离。
李秀堂看她一眼:“看来,你对他倒是真心。”
麝月不理他。
李秀堂接着道:“你猜,他会不会输?”
麝月瞥他一眼:“玄澈从来战无不胜。”
李秀堂摇了摇扇子,轻笑:“那我……拭目以待了。”
麝月奇怪的打量他,那人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样子,他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却不容她多想。
玄澈已走到森格与玄镜面前,父子三人对视,爱恨情仇,电光火石,人们屏息凝神,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森格低声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玄澈不理,只将酒杯对向玄镜:“恭喜大哥了。”
玄镜道:“我也不想,你我本不该如此!”
玄澈道:“大哥,玄澈一直记得少时你对玄澈的教诲。”
玄镜道:“可你却不记得你说过的话。”
森格皱眉:“不要啰唆了,还不对你大哥行敬酒礼?”、
玄澈回头,看向森格得意而扭曲的脸,微笑道:“父王,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父王……”
森格冷笑:“你虽该死,本王却还不会将你清出阿米尔家族。”
玄澈笑:“如此,就多谢父王……仁慈了。”
森格道:“吉时将过,莫要啰唆了。”
“父王,大哥……玄澈……在此恭祝我樊域……繁荣昌盛、千秋……万代。”
突然,玄澈表情一变,将酒杯狠狠摔落在地。
玄澈眼神冷酷,身后则突然传来抽刀拔剑的声音,黑衣人齐刷刷从四面而来,包围了整个凌月殿,如同神兵天降。
玄镜与森格同时一惊。
凌月殿下,瞬间,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