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无声,落花纷纭,敲响了太子府随处可见的风铃……
麝月忍着身心剧痛,一步一步向着暖香楼的方向回去,还好,她自小便有着异于常人的记忆,亦因了这过目不忘的本领,从小父皇才会将她关在藏书阁中要她读尽天下奇书。
暖香楼的路并不遥远,幽静的石子小路,原是多么动人的夜色。
可麝月,却无端端的每走一步便有一滴泪随着落下来。
心头的剧痛,仿佛抵过了身上的毒痛。
方才望月楼上的人,果真是玄澈……他竟也在这里,竟也来到了东穆国,她当时,多么想要冲上楼去与他相见,多么想,那打乱他箫音的人,正是自己。
可,都不是!
她也不能!
百千寻的话在耳边回响,字字句句重重敲击着心口!她会越来越丑陋,她的身子将会充满了毒,不可与男人欢好,否则那个男人必死无疑!
如此千疮百孔的自己,怎么还能回到玄澈的身边?
怎么还配与他品酒论箫?
心神恍惚,骨节欲断!她痛得跌倒在地,泪水湿了面纱,不知为何,百千寻要她戴着面纱不得摘下,她之所以同意,也是因为形容憔悴不堪,如今看来倒是明智之举,她不能让玄澈见到她,不能让他见到这样的她!
身为,药人的她!
如果是这样,她,到宁愿让玄澈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至少在他的心里留下的是最完美的自己!
而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看上去纯真无瑕,亦是一位极好的女子,看她那如此痴迷爱慕的眼神,定会好好爱他……
她不能再想,否则便要痛到死去!
她想努力站起身,却痛得全身无力,夜冷风凉,可她全身冷汗淋淋,身体内犹如烈火在烧。
“秦姑娘。”一个声音焦急的入耳,她回头看去,竟是封平墨。
封平墨身后跟着叶天,他连忙低下身,将全身疼痛不堪的麝月扶起:“姑娘何以在此?”
麝月颤抖着回答:“带我……带我……回暖香楼。”
她的目光依然清冽,眼睛美如星辰,可她的声音竟是嘶哑的,令封平墨有略微惊讶。
难怪,她不爱讲话。
麝月说完闭目,忍受着万箭穿心,抽筋剥骨一样的痛。
全身都在颤抖,她紧咬双唇,青白的嘴唇,被咬出了血,封平墨忙将她抱起:“秦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麝月没有睁开眼,却再也忍受不住这痛的煎熬,叫出了声音。
“秦姑娘!你……你到底是……”
“太子,我是药人!”一句话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她嘶哑的声音,说得如此平淡,封平墨抱着颤抖如剧的她,却被震撼了。
药人?!难道药人便是要受到如此酷刑一般的煎熬吗?
百千寻虽性子古怪,可并非残忍暴戾之人,为何……要如此折磨一个女子?
一向心善的他,莫名的心疼起这饱受煎熬的人,封平墨吩咐道:“叶天,随我一起去暖香楼。”
叶天应了,却道:“太子,太子妃那……”
“一切有我。”封平墨一句,叶天便再不敢言。
暖香楼原本的寂静,被声嘶力竭的痛苦声音打破。
因封平墨到来,百千寻被叫醒,麝月痛苦不堪地躺在床上,忍受着巨大的痛,她的嘶喊,令闻者怜惜。
封平墨看着百千寻,百千寻却只是悠然地喝着茶,封平墨终究道:“先生,何以要如此折磨一个姑娘家?”
百千寻无所谓的看一眼床上痛苦挣扎的麝月:“你问她,我可有强逼她?”
封平墨看向麝月,麝月身上香汗透衣,一双眼却悲哀的垂下,显然,不是强迫。
“可是,为什么?”封平墨不懂,百千寻知道封平墨向来好心,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我说太子殿下,我知道你向来好心,不然也不会当年素不相识,就把名贵的灵芝送与我配药,为我解掉误中之毒,可你的同情心不要滥用啊,告诉你,没有我的折磨,只恐怕这个药人,活不过三天!”
百千寻说着,竖起三根手指,
封平墨只见麝月纤细的手指,指节泛白,几乎扯碎了床被,封平墨终究于心不忍:“先生,便没有别的法子吗?先生医人无数,总有法子吧?”
百千寻看着麝月,沉默一忽,摇摇头:“没有。”
此时,麝月的痛感已渐渐缓和,可这句话无疑刺痛了她的心!
再见玄澈,也许已是上天厚待了吧?
她急促的喘息,泪水混着汗水落下。
百千寻又看一眼封平墨,他怜惜的目光,似非比寻常,百千寻道:“太子殿下,我可是好心提醒你,秦素魄,即使是色可倾国的女子,可她,是个药人!永远……永远不可能嫁给任何男人!”
封平墨一怔,略有尴尬的一笑:“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封平墨没有再说什么,见麝月已然痛过了,便离开了。
百千寻走到虚弱无力的麝月身边,冷冷看着她:“你是故意出去的吗?故意……去偶遇了太子?”
麝月心里满满的,都是望月楼上,对月吹箫的玄澈。
她好像没有听见,更没有回答。
百千寻道:“你最好不要存着这个心思,道理我不再多说,即使你勾引了太子,也只能是个药人!”
麝月依然不语,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夜将尽,太子府的风铃依然声声动人。
封平墨来到弄云阁,太子妃许苓蝶的居所,太子登基之前,不得与太子妃同房是东穆规矩,以防太子在登基前,便育有子嗣,而生不臣之心,此,亦因东穆的开国皇帝便是被儿孙联手所杀有关,虽然后来失败了,皇位由二皇子继承,但这个规矩是立下了。
弄云阁中,依然烛火明亮,她果然还在等着他。
封平墨进门,许苓蝶便一脸霜色:“若是以后不愿来,便不必勉强。”
封平墨脸色一沉,道:“有事耽搁了。”
“什么事?深更半夜的还能绊住太子?太子殿下真是日理万机。”许苓蝶字字讽刺,封平墨原本便心情沉重,被她搞得更是烦躁不堪,每一次都是这样,许苓蝶仗着是三朝元老的孙女,气焰嚣张,眼高于顶,盛气凌人。
封平墨向来待人温和,对于她,若非父皇坚持,是决计不会娶的。
封平墨道:“若是你不愿见到我,我走便是。”
他转身出门,许苓蝶却道:“你站住!我为你准备了这一桌菜,诚心等着你来,你却是这样的态度吗?”
“苓蝶,我心情不好。”封平墨淡淡说。
“我心情还不好呢。”许苓蝶上前一步,可话还没说完,封平墨便踏出了弄云阁,“叶天,我们走。”
“封平墨!”许苓蝶抓狂地叫着,“你给我等着!我定要到父皇那里,告你一状!”
离开弄云阁,叶天看出封平墨心情不对,轻声问:“太子可还是在担心那位秦姑娘?”
封平墨一叹:“我相信一定有法子的。”
叶天道:“太子了解百千寻,他不愿的事,有法子也是没法子。”
封平墨道:“我知道,况且,玄澈王子之事,我还要想如何跟他提起。”
是啊!玄澈的事,他还只字未提,想必明天,怎么也要提了。
次日,风缥缈,晨明媚。
封平墨先将百千寻叫来,百千寻身边依然跟着麝月,她看上去好多了,只是那双美丽的眼里,仿佛又多了许多沉默与悲哀。
封平墨索性单刀直入:“先生,此次欲在东穆逗留多久?”
百千寻道:“家园已毁,还能去哪儿?也许便住下了,也许去樊域或者大溏都说不定,不过中原如今混战,还是樊域更安定一些。”
封平墨笑道:“这……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可否应允?”
百千寻看他一眼,道:“那可说不好,虽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你还是要先说来听听。”
封平墨料到了,百千寻就是这样的人:“我有一友人,自南疆而来,他两个妹妹身中奇毒,听闻先生可解。”
百千寻凝眉看他:“友人?你为何吞吞吐吐?”
封平墨随即道:“只因,怕先生,不肯援手。”
“我为何不肯援手?”百千寻心中更加疑惑。
封平墨直言道:“因,对方便是玄澈王子。”
他一句话,百千寻拍案而起,麝月惊讶抬首,二人俱都盯着封平墨。
“什么?玄澈?!太子殿下,难道你不知道我南疆因何而毁吗?我虽不是关心家国安危的好人,可是,因为他,我丢了我喂养了多年的金蛇!这个仇,这个恨,我永远都不会忘!”百千寻激动异常,他真心记仇。
封平墨亦想到了,摇摇头:“只是,小妹晴萱,你可记得?”
提到晴萱,百千寻面色稍缓:“晴萱公主?”
封平墨点点头:“他们是晴萱的朋友,晴萱带回了府里,我见玄澈王子眉目清朗,言谈举止,优雅稳重,倒是不像传闻,便答应了,虽未应死,却也想救人性命。”
“那也不行!我这人记仇得很。”百千寻说完,又斜眼去看封平墨,“你说,是晴萱公主的朋友?什么样的朋友?我听说樊域玄澈王子,天生妖颜,俊美无双,否则又怎会令我国君丢了家国?莫非……”
他心疑地看着封平墨,封平墨知道,百千寻对晴萱颇有好感,若是隐瞒晴萱的情愫,只怕会更激怒了他,倒是不如直说。
他起身道:“虽然,玄澈王子未必有意,但我那妹妹只怕已是芳心暗许了。”
此话,令百千寻面色一冷,他坐回到座位上,一句话也不说。
麝月看着封平墨,听着他的话,心里百味杂陈,昨夜,望月楼上,那无邪女子的面容突然浮现在脑海,晴萱?会是她吗?
想着,百千寻忽然道:“好!我答应救她妹妹,不过我说好,可不一定能救活哦!”
封平墨倒是意外,看向一边的叶天,叶天也是不解。
麝月更是疑惑,按说,那金蛇他视作宝物,定然恨透了制造了那场灾难的玄澈,为何突然会答应?
百千寻看一眼封平墨:“别误会,我是要让他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
封平墨心想,果然百千寻的性子是难以捉摸的,原以为说出了晴萱的情感,他更加不会答应,谁知道他竟应下了。
封平墨忙吩咐叶天:“去请王子他们过来。”
叶天应命去了。
麝月身子一颤,心跳失速!玄澈!玄澈!若是他再次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会如何?
妹妹!玄澈有妹妹吗?是谁……中了奇毒?
不一会儿,玄澈等人已聚到厅里,晴萱公主也跟着来了。
只见厅上两人,一男一女,他不敢确认那个青衣男子便是百千寻,听闻百千寻千里独行,身边怎么会站着一名恭顺的女子?那女子身子消瘦,遮着面纱,始终低垂着头,似乎在微微颤抖,莫非也是病人?
玄澈没在意,只是向封平墨见了礼,晴萱走到哥哥身边,封平墨道:“这位便是百千寻先生,那位,是秦素魄姑娘。”
玄澈看过去,百千寻亦看了过来,他们互相打量。
玄澈气度高贵,丰神如玉,果然名不虚传,而玄澈却没想到妙手鬼医是一个看上如此文弱的人。
玄澈拱手:“先生。”
说着,又向麝月看去,他这才注意到,这个女子有一双极美的眼睛,那双眼幽幽望着自己,却在目光交会的刹那,低了下去。
他稍顿,又道:“秦姑娘。”
淡淡轻轻的一声秦姑娘,麝月心底波澜万千,她紧紧握住双手,如同身在冰窖。
玄澈看着她:“秦姑娘,你在发抖。”
这熟悉的声音,无疑都是一根根尖利的细针,扎进麝月耳鼓中,刺在心头上。
麝月将头更沉的低下,她不能抬头,因为泪水会出卖她的心!
玄澈更觉得奇怪,正要追问,百千寻却道:“王子似乎对我的药人,更感兴趣些。”
玄澈这才觉失礼,却更疑惑:“药人?”
百千寻转眼去看一边站着的千樱与云雀,她们两个他认得:“我认得你们两个,是我南疆皇廷杀手!所谓妹妹,不过是我南疆的叛徒,可笑啊……”
他看一眼封平墨,封平墨一脸迷茫,看向玄澈,玄澈平静道:“千樱、云雀二位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以兄妹相称并不过分吧?”
麝月这才明白,原来,他是为了救千樱和云雀才求见百千寻。
百千寻道:“好,我不管你们之间恩怨,我可以救她们两个,可你要记得你欠我一份大大的人情,日后,你可答应还我?”
玄澈微一敛眸:“当然,欠人恩情,自当要还,却不可叫我做伤天害理之事。”
“呵,你阿米尔·玄澈还在乎是不是伤天害理吗?”百千寻颇是不屑,眼光望向晴萱公主刹那,瞬间温柔。
晴萱亦开心道:“这么说,先生是答应了?”
百千寻见她开心的微笑,心下柔软,却只冷冷应了一声:“嗯。”
千樱与云雀大喜:“多谢先生。”
百千寻却一挥手:“别急着谢我,我对你们没恩,我的恩是给他的!”
他说着,指向玄澈。
玄澈一怔,望着这看似散漫的百千寻,他直指自己,玄澈心里有数,想必,他早已想好了要自己如何报恩!
他向来不在乎对方的手段,因为对方狠,他只能比对方还要狠!
玄澈从容道:“好!便是给我的。”
千樱与云雀回头对玄澈一礼:“多谢王子。”
她与云雀互看一眼,玄澈,她们姐妹是跟定了的!
“不知先生需要我们配合些什么?”封平墨道。
百千寻摇摇头,只是看向一边纤瘦的女子:“不需要,有她,再加上我一些药材,便足够了!”
“她?”玄澈与封平墨同时出口,同时望向那一直站着不语的女子。
玄澈更为疑惑,这女子始终不敢看他,更是一句话不说,到底是什么人?
“对啊,太子,我说过她是我的药人,拜玄澈王子所赐,我的金蛇不见了,还好有她,她如今就是我的药囊,只要用她的血混合上我调配的药材,连服七日,毒便解了。”
玄澈听得震惊,千樱与云雀更是毛骨悚然。
是要她们喝下人血熬成的药吗?
“先生不为我们诊脉吗?”千樱道。
百千寻道:“你们这些杀手所中之毒,原是出自我师傅之手,天下只有我和南疆王会,呵,你说需要诊脉吗?”
千樱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那纤弱的女子,实在让人心里难过。
晴萱于心不忍:“没别的法子吗?”
百千寻向来知道晴萱心地纯善:“很抱歉公主。”
玄澈凝视着麝月,她不抬头也不说话,安静得好像不存在,可为什么,她会曾有那一刹那优柔的眼神,看着自己?
百千寻的法子,骇人听闻,却也无可奈何。
夜色凄迷,月如钩。
百千寻与封平墨留下饮酒叙旧,暖香楼,麝月一人独倚窗棂,她不想哭,眼泪却止不住流下来。
玄澈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温柔的、霸道的、深情的、绝情的,都如刀,在她心底深深浅浅的割着。
她多想,告诉他,她就是麝月!多想,扑倒在他的怀里。
可是现在的自己……只能是秦素魄!
麝月,已经死了!
她走到菱花铜镜前,缓缓揭开多日来遮着的素色面纱,铜镜之中,容颜消瘦,眼窝微凹,而最重要的是,前些日还只是淡淡的暗红色自脖颈处变得更深了,已蔓延到了唇际,百千寻所说的越来越丑陋,该是因为病痛的折磨和这越来越深的毒素而形成的暗红色,最终会布满整张脸吧?
她心里抽痛。
正想着,门外忽然脚步声大作,随即有人破门而入,麝月一惊回头,但见一行侍卫冲进了暖香楼,他们分作两排,中间一华衣女子眉目森然的走近自己。
麝月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那女子冷冷一笑:“昨晚,太子抱着的,就是她吗?”
身边一个婢女应了:“是,太子妃。”
这女子正是太子妃——许苓蝶!
麝月顿时懂了,看来自己这一生注定无法避开惨烈的宫斗。
都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惹来这样的麻烦。
许苓蝶一扬手,打在麝月脸上:“贱人!”
麝月任由她打下来,不是不能躲开,是不想躲,她想让自己疼!
“把她给我带走!”许苓蝶一声令下,便冲上两名侍卫,一把扣住她,麝月挣扎,许苓蝶狠狠瞪着她,“勾引太子,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麝月听了,只想笑,这句话,不知已有多少人对她说过。
“放开我……”麝月到底不能任由她带走,不然也许等不到人来救,她就结束在了这女人手上。
她的声音嘶哑,许苓蝶忽然回头看她大声笑了起来:“这么难听的声音,难怪戴着面纱,想必是个丑八怪!哈……给我带走!”
她更得意。
夜风里,浩浩荡荡一行人,拖着一个纤弱的女子,麝月无法,只得高声叫道:“放开我,救命……救命……”
她知道,只是徒劳!既然她是太子妃,在这府里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有谁会听她的?她只是希望,若是百千寻或者封平墨,哪怕是晴萱公主听到,也好!
“把她的嘴,给我堵上!”许苓蝶不耐烦道。
侍卫便撕下麝月身上衣襟,想要强行塞入麝月口中,麝月拼命挣扎,并继续高声叫喊:“救命……救命……”
可到底还是没用,她的嘴被堵上。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正要绝望,只听一人轻轻一句:“放开她。”
麝月心一颤,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她猛然抬头,凌乱狼狈的模样唯有眸光清澈,看着那人影如玉,正是玄澈一身月色,披一件白丝袍,站在了侍卫队正前方,与许苓蝶对视。
许苓蝶看了看他,她不认得他,她记得,王府之中并无这样一个人。
“你是何人?敢拦我的路?你可知道我是谁?”许苓蝶气焰不减。
玄澈笑笑:“不知道,却也不想知道。”
“这位是太子妃,哪里来的狂徒?敢拦太子妃去路?”身边婢女亦是眼高于顶。
玄澈看也不看她一眼:“原来是太子妃,看来这太子府的待客之道真是稀奇。”
“与你何干?让开!”许苓蝶竟抽出身边侍卫腰间长剑,直指玄澈胸口。
玄澈这才好好看她一眼,见她容颜娇美,眉目间有几分英气,拿剑的样子倒像是会些功夫。
玄澈看着那长剑:“这么凶巴巴的太子妃,难怪太子不喜欢。”
“你……”许苓蝶手腕一抖,剑尖直刺,玄澈侧身闪开,双指夹住剑身,“放了这姑娘,今晚的事我当没看见,不然……”
“告诉太子吗?”许苓蝶高傲的眉目,有恃无恐。
看样子是不怕。
玄澈道:“这姑娘是我妹妹奇毒的解药,若是因太子妃鲁莽行为,而耽搁了我妹妹的病,太子妃便当真不怕坏了樊域与东穆两国和平?”
樊域?许苓蝶脸色一变,这些天倒是听说樊域王子阿米尔·玄澈在太子府中做客。
她这才仔细看他,听闻玄澈王子俊美如妖,眼前男子样貌俊美,眼神冰凉,难道真是他吗?她不甘心,却只能抽回长剑,樊域国力强盛,如若因此而得罪樊域,定当惹来大麻烦,这个责任自己担当不起。
“王子为何要管我府上闲事?”许苓蝶口气和缓一些。
玄澈笑道:“刚才说了,不是闲事,是关乎我妹妹性命的大事。”
许苓蝶瞪向麝月,麝月已然安静,如此一个小小女人,会是至关重要的解毒之药?她虽怀疑,却也不得不信,百千寻在府上之事,她亦听闻了,这女子正是从百千寻的暖香楼带来,更由不得她不信了。
她愤然将剑扔在地上,转身而去。
那婢女连忙趋步跟上:“太子妃……”
玄澈眼神扫向扣着麝月的侍卫,侍卫们互相一望,扣着麝月之人,一把将她推到在地,跟着许苓蝶而去。
人影渐渐隐没。
夜静如水。
玄澈走到麝月跟前,低身伸出手,要扶她起来,麝月依然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纤细手指缓缓搭上玄澈的手,他的手,依然温暖有力,相触刹那,彼此心中俱是一颤。
熟悉的触感,好像记忆中某个温柔的瞬间。
麝月顺势起身,要抽出手,却被他更紧的握住。
麝月一惊,心慌不已,难道,他察觉了什么?不,不可以!
她慌忙转身要走,可手依然被他紧紧握住,玄澈忽然道:“秦姑娘,我们从前是否见过?”
麝月胆战心惊,背身对他,强自镇静:“小女子一介贱民,如何会见过王子?”
“贱民?”玄澈垂眸,细看被自己握在手中的小手,“如此白皙细腻的手,可不像是贱民出身。”
玄澈可以感到她的手在自己掌心中颤抖、冰凉。
玄澈不放开她,走近一些。
月光如练,她素衣孑然,若只看这个背影,像极了一个人。
只是,她的声音……却是嘶哑的,不似她的悦耳温柔。
“王子,小女子只是一个药人,自不需要做什么粗重劳累的事情。”
“也是。”玄澈终是缓缓放开她的手,“失礼了。”
他神情黯然:“那秦姑娘为何要一直戴着面纱?”
麝月道:“我是药人,容颜丑陋,只恐惊吓了旁人。”
“可你有一双很美的眼睛,就和……她一样。”玄澈沉眉,好像月光都暗淡了。
“谁?”麝月知道,自己不该问。
玄澈字字句句,娓娓说来:“一个死去的女人,我没有福气,没能让她也等到妙手鬼医!便跌落山崖,我没能救她。”
他果然以为自己死了。
麝月静静的听着,玄澈缓缓的说着:“你很像她。”
麝月强压心头盘绕的情感,咽下悲酸的泪水:“可我不是。”
她很想扑入他的怀抱,就如初见那样,依在他的怀里,靠着他的肩头,仿佛家国仇恨都融化在他琥珀色眼眸中,在他怀里,他就是天下,她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就足够了。
可是,她不能!
她已不是美貌倾城的麝月,只是面容丑陋的秦素魄!
只是一个药人!
凉风起,有些微的冷,麝月不由得身子一颤。
玄澈解下白丝袍,披在麝月身上,那绸袍上,还有他温暖的气息,麝月几乎要崩溃在这一片温暖里。
她转身,与他眸光相对。
正要言语,却听身后晴萱公主一声叫:“玄澈王子,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
玄澈回身看去,麝月亦瞬间清醒,适才的意乱情迷,差一点让她沦陷其中。
玄澈,果然还是那个足可让人万劫不复的男子!
晴萱跑到他的身边,拉起他的手:“我找了你好久了,你却不在望月楼。”
玄澈没有挣脱开,任由她拉着,麝月看了,心中凄涩,如今,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跟在玄澈身边。
她不再说话,甚至没有一句感谢,悄然离开。
玄澈看她离去的背影,微微蹙眉,晴萱亦觉得奇怪,却也心酸:“如此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药人,这百千寻真是太残忍了。”
“公主找我有事吗?”玄澈道。
晴萱公主道:“我没事,是不是就不能找你啊?”
她羞赧的偷偷看他,握着他的手不愿放开,玄澈当然明白她的心思,举头望一眼弦月:“那就陪我走走吧。”
晴萱喜出望外:“好啊。”
另一只手,也拉住了玄澈的手,双手将玄澈的右手包裹住,好像怕他随时抽开似的。
可这一整夜,玄澈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而晴萱亦没有刻意寻找话题,她只要一直那样握着他的手,就觉得好幸福。
虽然,她感觉得到,其实,他温暖的掌心并无温度……
离开玄澈,麝月回到暖香楼,将白丝袍轻轻搭在床边,她双手抚着那丝袍,每一寸都有他的体温。
他几乎认出了她,她几乎要隐忍不住。
她心里难过,亦有一丝安慰,至少,她知道,玄澈心里依然有她。
想着,有人推门而入,正是百千寻,他带了些许醉意。
麝月将白丝袍叠好,百千寻已走到了她的身后,看看那件白丝袍,微笑一声:“男人的?”
麝月不语,百千寻却突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扯起来,他盯着她,目光生寒:“太子殿下,好像真的看上了你。”
他转而捏住她的下巴,盯着她依然美丽的眼睛:“没想到,你这个药人,让你遮住脸,还是这样会勾引男人!”
她用力将她甩到梳妆台上,一把扯下她面上素纱,镜中一张憔悴狼狈,带着暗红色不堪印记的女人脸,令麝月立即侧开头:“不……”
她不愿看到那样的自己!
“这么丑!你猜,太子殿下看到你这个样子,还会不会对你心动?”百千寻残忍地道。
麝月泪眼看他,却带着讽刺:“你似乎很怕有男人看上我?为什么?”
百千寻一怔,麝月见他神色变化,挑唇冷笑:“你要我戴着面纱不得以真面目示人,又如此怕有男人看上我,而你,又不是好色之人,这其中……”
“住口!”百千寻打断她,“自以为聪明的女人最讨厌。”
他一把将她推倒在地,麝月手心挫伤、流血,她看去,只见那血的颜色便如自己脸上那块暗红色一般,暗淡的红,接近黑色。
百千寻走到床边,扯起那件白丝袍,用力撕扯,竟撕扯不开,麝月大惊,几乎是爬到百千寻身旁:“不……不要……”
她哀求的拉住丝袍,手心上的血色染了纯白的白丝,可百千寻却一脚踢开她,走到梳妆台前,拿出一把剪刀,麝月连忙跑过去,跪倒在百千寻脚边,拉着他的手臂:“不!求求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不要!不要……”
这也许,是玄澈留给她仅有的!漫长的以后,她和他之间,也许就只剩下这件白丝袍可想、可念、可恋啊……
“不要,求你!我以后,没有你的允许绝不再见任何男人,绝不再见太子……绝不和任何男人讲话,求你……求求你……”麝月声嘶力竭。
百千寻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剪刀下去,撕扯的声音,裂帛落地,一丝一缕飘荡在麝月眼前。
“不……”麝月嘶声哭喊,百千寻冰冷看着,“这就是给你的教训,要你以后还敢勾引男人,这丝袍就是你的下场!”
他踏着零碎的白丝袍,扬长而去。
麝月跌坐在地,心在滴血。
她一片片将断裂的锦帛拾起来,只是,已经破碎了的白丝袍,还能不能再缝合?
心呢?可以吗?
她咬唇,痛哭!将那一片一片的白丝紧紧抱在怀里……
次日,百千寻要封平墨、晴萱、玄澈、千樱、云雀以及伯伝到暖香楼来,他要开始第一次用药。
要他们全部聚集到这里,玄澈知道,一定有他的用意。
而麝月远远的站在一边,并不靠近几人,封平墨看她一眼,微微一笑,麝月却惊恐的低下了头。
昨夜一切,历历在目,裂锦断帛,碎在心头。
她不再敢有任何希冀。
百千寻桌上摆着数十种药材,玄澈有些见都未曾见过,晴萱好奇的看着每一样:“好多药,我都没有见过。”
“那是当然。”百千寻看向晴萱,突然道,“公主,那年我到太子府,曾答应过公主要为公主做一件让你开心的事。”
晴萱想了想,才道:“哦,我都忘记了,那是因为你弄坏了我最喜欢的纸鸢,我要你做个赔我,你说不会,但一定会做一件让我开心的事,只是那之后第二天你就走了。”
封平墨有点忧虑,看了妹妹一眼,又看了玄澈一眼。
难怪百千寻这么痛快的就应下了救治千樱与云雀,看来他对妹妹果然情深一片,他要玄澈报的恩,他心里亦有了数。
原本,他以为百千寻会以恩情为由,要玄澈远离妹妹,但看来好像不是,百千寻的想法果然是另辟蹊径。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百千寻与妹妹也不过数面之缘,竟会有如此深的感情。
而玄澈面不改色,只是静静的听着,可心里亦早已猜到了七八分。
百千寻看向玄澈,又看看晴萱:“公主,你喜欢玄澈王子吗?”
在众人之下,问出这句话,晴萱满面羞红,惊异不已:“先生,你怎的这么不正经?”
千樱与云雀互相看一眼,似乎也明白了一些。
百千寻追问:“公主,我在问你,你只管说你喜欢不喜欢玄澈王子?”
晴萱偷偷去看玄澈,玄澈俊美的脸,无丝毫变色,安静的饮茶,好像事不关己。
她低头咬唇,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百千寻叹息一声:“不然,你只管说,你是不是希望玄澈王子是冰玉壶的主人?”
冰玉壶?玄澈到底稍微抬眼看向二人,那是什么东西?
封平墨也颇为奇怪,冰玉壶之事,百千寻如何会知道?那是晴萱出生之时,父皇亲赠,是以白玉雕成的精美玉壶,水入其中,冰凉清爽,乃为宝物,言晴萱出嫁之时,便为陪嫁之物,赠与男方,寓意一片冰心在玉壶。
晴萱已羞得面红耳赤,看向玄澈,见他也望着自己,终究轻轻点了头。
到底是最终点了头,百千寻似乎是放心了一般,唇角有苦涩一笑,他看向玄澈:“那么,我的条件就是你娶晴萱公主,让她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我救这两个女人!”
玄澈已料到,并无心惊。
晴萱却大吃一惊:“什么?先生,你在说什么?”
玄澈尚未言语,千樱却道:“不行!若是要以此对王子相要挟,那么就不劳先生大驾了。”
百千寻不屑看她一眼:“现在又要装什么忠心耿耿……”
“你……”
千樱未出口,玄澈却一挥手,阻止了她,千樱没有说下去,只听玄澈微笑说道:“好啊!我当然乐意!”
他的痛快出乎百千寻意料,也出乎晴萱与封平墨的意料,晴萱晶亮的眼睛望着他,有点期许又有点害怕。
而远远站着的麝月,却知道玄澈此时的笑容危险而可怕。
她了解他,亦并不难过,若玄澈可得晴萱,也总好过那些对他精心算计的女人,至少晴萱纯真无邪。
很难想象,小气爱吃醋的她,竟然一点都不会伤心,甚至乐观其成!
玄澈身边需要一个真心的女人,而自己,已不能再陪他……
“你愿意?”百千寻犹疑追问。
玄澈笑容和煦:“当然,晴萱公主美丽可人,又是东穆公主,与我樊域结下姻亲之好,何乐不为?只是……我樊域规矩王妃只能是我阿米尔族女性,而我亦立了王妃,侍姬嘛……”
他掐指算着:“不计其数吧,看我心情。”
说着,他看向封平墨,眼角一挑:“太子殿下,我的女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你……真的舍得叫妹妹嫁过去做我的侍姬,我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玄澈温煦笑容里带着冷冽的刀锋!
封平墨心头一颤,不愧是阿米尔·玄澈,他是反将一军,将问题丢回给封平墨以及百千寻。
封平墨看百千寻一眼,他自然希望结成姻亲,却也希望妹妹幸福快乐,堂堂东穆公主,又怎能只做一名侍姬!那也太过有辱身份!
百千寻道:“我说了,要你让她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开不开心,快不快乐,谁能保证呢?不过谁又能说王妃就一定快乐,侍姬就一定不快乐呢?是不是?”玄澈说着,走到晴萱面前,“如此,你愿意嫁我为侍姬吗?”
晴萱睁大眼睛,不知所措!
她何时面对过这样的难题,更从没有将这种女儿心事在这么多人面前谈论起。
她羞极了。
玄澈的目光充满诱惑,可她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封平墨插口道:“当然不行!”
玄澈回头微笑:“那么……先生这可如何是好,如今不是我不愿娶,而是东穆国不愿将公主嫁给我,这又要如何算?”
百千寻实在低估了玄澈,他表面的温润和蔼不过是个表象,他果然如传闻中的可怕。
不过,他百千寻也不是好惹的。
百千寻笑道:“那还不简单吗?相信你娶公主做平妻,分东西两妃,曾有两妃的樊域王,亦当不会拒绝 !”
玄澈倒是微微一惊,他倒果真去了解了樊域,知道他的父王曾有东西两妃。
只不过先后死去。
他随即平静道:“好,我依然没有异议!我说过了,女人对于我,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他看晴萱的时候,眼神有些许歉意,他不想如此对她讲话,却又不得不如此。
封平墨有些气郁:“王子,我东穆虽小,却也不是没有气节的。”
玄澈笑笑:“所以呢?还是太子殿下不愿,而非玄澈不娶。”
玄澈,他果然滴水不漏。
“够了!”晴萱忽然叫出声音,“你们,都当我是什么?”
她眼泪汪汪,看一眼百千寻。
“我……”百千寻没有出口,晴萱已推开他,径直跑出了暖香楼……
“晴萱……晴萱……”百千寻与封平墨心急地叫着,百千寻更是拔腿便追了出去。
玄澈眉微凝,他真的不想这样对待晴萱,但也只能过后再与她解释。
他转头,正见远处的那个女子,一直静静站在原地,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与他目光相触的刹那,她依然避开了,却不再是慌乱无措的,那目光安然而平静,她缓缓转身,走进了内室……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这个女人,玄澈的心里都会有异样的感觉,说不出、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