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沉默 【1】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想过,和我有一场爱情。

  我一人独自走在街上,在车流人流中,我失魂落魄得像一个鬼。

  我一直走一直走,走得两腿发软,走得脚痛,最后我索性脱了鞋子光着脚走,我的脚不停地被玻璃、石子扎伤。我终于体会到安慕楚说的那句,身体痛,心就不那么痛了。这比在鹅卵石上走着痛多了。

  我走到迷失时,已经满头大汗,脚上鲜血淋漓。

  米楚看到我大惊失色,她说,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张了张口,米楚。却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眼泪不停歇地掉。

  怎么了?!你说话!米楚急了。

  我说,齐铭走了。

  什么?米楚看我张了张口型,没有任何声音。我说,齐铭走了。

  可这下我也惊了,我没听到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我茫然地看着米楚。

  米楚立刻感觉出我的不对劲儿。她一把把我摁在沙发上,给我倒了一杯水说,你休息下,喝杯水,不急不急,有什么事我都在这里。

  我紧紧抓住杯子,跟握着救命稻草一样,我不敢再轻易开口,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冷静,可是我在不停地发抖,我不停地喝水,直到把一杯水喝完。我再次张口,我喊米楚,米楚,米楚……

  我仍旧听不到自己任何声音,米楚也听不到,她一下急了,她说,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我呆呆地看着米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米楚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点头。米楚说,行,你别动。她抬起我的脚,看了一眼又闭上眼。

  然后,她下楼喊了店里的服务生上来,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她指着我说,送她到医院。

  我坐在米楚车里,我没想到自己刚从医院出来,就又被带回了医院。

  医生在我脚底取出玻璃片等残渣,然后消了毒,帮我包扎了起来。

  可是,脚上的伤能好,我失语的事,连医生也束手无策。

  他摇头对米楚说,她是暂时间歇性失语,只能等时间。

  什么等时间!米楚气得火冒三丈,大跳起来把医生骂了一遍。

  医生可能没想到一看起来挺妖娆的女孩儿脾气这么火暴,最后直接躲起来了。

  我拉住米楚,对她摇头,慢慢跟她对着口型说,我没事。

  米楚拉住我,急得手足无措,她说,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糟蹋自己?

  我愣了下,那段噩梦般的现实再次撕扯着我的心脏,我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本,在上面打了一句话给米楚,我说,齐铭死了,胃癌。

  米楚蒙了。她说,不可能,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米楚跌坐在床上,拉住我的手,怪不得,怪不得你这么虐待自己。洛施,米楚心下一酸道,你别这样好不好。

  我心说,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可我无力再打任何字。

  米楚说,你最近住我那里。

  我摇头,不得已又在手机上打道,不用了,我住医院,帮我请个护工看着,你去忙你的。

  我不忙,你还不知道,我天天什么事都没有。米楚说。

  可是……我想静静。

  米楚顿了下,点了点头。我说,你去我家帮我收拾点儿换洗的衣服,从书架上帮我拿两本书。

  米楚点头,帮我安排好病房和护工,她回去了。

  我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暖暖的阳光。同病房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儿,一个是一个中年女人。他们身边都有家人陪着,说说笑笑。米楚要给我安排独立病房,我没让,我说,我怕寂寞。

  我突然有点儿明白安慕楚他妈妈的感受了。

  想起安慕楚,我看了下手机,九点了。他该起床上班了吧。

  安慕楚身上没有一点儿纨绔子弟的作风,他认真严谨,兢兢业业。我挺喜欢他这点的。他是个好人,可是,我们相遇晚了。我闭上眼,漫天漫地的难过如潮水涌来。

  以前我一直喜欢陆齐铭这样的男子,温润如玉,不爱说话,显得格外矜贵稳重,他光静静地看我一眼,我就恨不得跟他一夜白头。

  可事实上,我并不适合他那样的人,因为我不够软弱,风雨来时他总想将我圈入怀中为我营建一个温暖宁静的世界,可我却只想与他并肩对抗风雨。

  我想给蒋言发个短信请假,可是想想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我索性给了他一个医院地址,让他中午忙完了来看我,顺便把我笔记本带过来。

  然后我就睡了。

  我睡起来是中午,我一睁开眼,吓了一大跳。

  我看到蒋言、安慕楚、米楚跟三尊大佛一样笔直地坐在那儿看着我。

  我想想自己的睡相,顿时很想找床被子把自己盖起来。我说你们来了。但说完后我发现我忘了自己说不出话这茬儿。然后我看到他们三个满眼心疼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摸出手机,在上面打,你们别这样看我,弄得我跟一严刑逼供的犯人似的。

  米楚说,你真是浑蛋,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蒋言把我的笔记本递给我说,幸好你工作也没多少用嘴的时间。蒋言没跟我客套让我多休息什么的,他知道我现在想工作多于休息。

  轮到安慕楚了,他什么都没说,眼里的心疼却泄露了他所有情绪。

  米楚拉着蒋言,我们出去买点儿吃的吧。

  米楚跟蒋言走了,安慕楚仍旧不说话,就那样看着我,我也不说话,含笑看着他。最后还是安慕楚忍不住,他伸手揉乱我的头发说了俩字,他说,傻瓜。

  我知道米楚应该跟他说了所有的原因,这也正好免去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的尴尬。

  但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安慕楚一直都是知道的。

  那时他对我说,在你家楼下,我看到过你与他说话。虽然你对他生气对他吼,但眉眼都是爱的痛楚。你在我面前,总是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傻瓜,喜怒哀乐都不掩饰,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想过,和我有一场爱情。再随意的人爱上一个人,举手投足间都会有斟酌。但你没有。

  安慕楚想帮我换家医院检查,我跟他说,没事,医生说了,间歇性失语而已,很快就会好。

  安慕楚说,那不换,我就在医院陪着你。

  那几天,安慕楚真的在医院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把我换到了独立病房。

  他没玩手机也没玩iPad,总是给我念书,有时是童话有时是诗经,之前他抱怨诗经里的字难念,现在却每天都查好字典做好标注,念完后还会给我讲解注释。我有时想看小说,他就举着书一页一页翻给我。

  我说我是脚伤,手又没事。但他不听,把我当一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伺候着。我看书的时候,他就看我。看得我不自在得书都不想看了。我说你能找点儿别的事做吗?他说你就把我当一雕塑好了,还是一特别英俊的雕塑。

  期间,苏扬跟虞美人一起来看我,苏扬看我这样直自责自己没照顾好我。我跟他说,这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太偏执了。

  我让虞美人帮我劝着他点儿,虞美人挺温柔地点点头。我觉得她配苏扬真的挺好。

  当然,这期间我所说的所有话,都是写下来的。

  我没敢跟爸妈说怕他们担心,有次我爸打来电话,还是苏扬接的,后面我回了短信才算应付过去。我在医院待了一周,脚伤终于痊愈。当脚踏到地上的那一瞬间,没有疼痛感。我突然发现能走路真好,之前我不能走路,想做个什么事,都是安慕楚把我从床上抱来抱去的。就连去卫生间,他都会把我抱到门口,再让护工陪我。我记得第一次他抱我的时候,我脸红得滴血,恨不得自尽。安慕楚当时却特正派地看着我说了仨字,别乱想。我差点儿揍他,趁我没法说话,占了便宜还卖乖。我就这样在医院,每天跟安慕楚瞎瞪眼度过了一周。我觉得这一周是我这几年最轻松的日子,我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用做,每天一睁开眼,安慕楚已经帮我安排好了一整天的事。虽然我不能开口说话,但我觉得不能说话也挺好的,不说,就不会犯错。之前大概就是因为我对陆齐铭说的太多刻薄话了,所以上天才惩罚我失语。

  我没去参加陆齐铭的葬礼,我觉得自己没资格参加,更多的是没勇气。

  我没勇气承担他的离开,没勇气看着他温暖的笑脸出现在黑白相框里,没勇气接受他在我的生命里从此变成一捧灰烬和无限回忆,之前发现他和千寻已有新生活时,我还企图忘掉他重新开始。但当真相以一种绝地反击的姿势呈现在我面前时,我发现我可能以后,都再也无法忘掉他重新开始了。

  我甚至觉得,如果此刻他能活着,那么我会心甘情愿祝福他和千寻,再也不会任性地折辱他,也不会让他难过。只要他不离开,只要他活着,起码我还能看看他。可他走了,从此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些年,我与他之间的爱情,都付之于空气。

  他真的成了我的一个梦,一个忧伤得我不愿意醒来的梦,一个我甚至想不惜所有,去寻找他的梦。

  以前他在时,我拒绝我们的爱情。可他走了,我才发现我为之拒绝的理由竟然那么单薄可笑。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为什么从前,我不明白这句话的遗憾与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