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曼教练的平安夜狂欢派对最终流产,文斯·诺尔斯之死并不是唯一原因。十二月二十一日,博比·吉尔·奥尔纳特厌倦从左边脸颊一直到下颌的红色伤疤,吃了一大把她妈妈的安眠药。人没有死,但在帕兰纪念医院住了两晚,这家医院也将是总统和刺客断气的地方,除非我能改变历史。在二〇一一年,可能有离约迪更近的医院——基林肯定有,朗德希尔可能也有——但我在德诺姆联合高中当全职老师教书那一年,这些地方还没有像样的医院。
在萨德尔餐馆吃晚餐时也不尽兴。餐馆里挤满了人,充满圣诞节前的欢乐气氛,但萨迪拒绝了甜点,想要早点回家。她说她头痛。我不相信。
元旦前夜在慷慨的七号农场的舞会好点。奥斯丁的王牌乐队来了。我和萨迪在装满气球的网兜下跳舞,一直跳到脚痛。午夜时分,乐队演唱冒险家乐团风格的《一路平安》,领唱高声吼道:“愿你们所有人,一九六二年梦想成真!”
气球在我们周围落下来。我们跳华尔兹时,我吻了萨迪一下,祝她新年快乐。但是,她尽管整晚都显得很开心,一直在笑,我没有从她的嘴唇上感受到笑。“也祝你新年快乐,乔治。我能喝杯潘趣酒吗?太渴了。”
加了酒精的潘趣酒盆前排着长队,没有加酒精的盆前人少些。我把粉色柠檬水和姜汁汽水混合物舀到迪克西牌纸杯里。但是,我把杯子端到萨迪刚才站着的地方时,她不见了。
“我想她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伙计。”卡尔·雅各比说。他是学校里四位工艺课老师之一,可能是四个人中最优秀的。但那天晚上,我肯定不会让他走到任何电动工具周围两百码之内。
我看了看围在安全出口旁边的吸烟者,萨迪不在其中。我走到森利纳边上。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宽大的裙子一直被风吹到仪表板上。上帝知道她穿了多少件衬裙。她一边抽烟,一边流泪。
我坐进车里,抓住她的胳膊。“萨迪,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亲爱的?”我装出不明所以的样子。我这段时间一直假装不明所以。
“没什么,”她哭得更厉害了。“我来例假了,仅此而已。载我回去吧。”
三英里的路程,但我似乎开了很久。我们什么话都没说。我把车转进她家的车道,熄灭发动机。她已经停止哭泣,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我也一样。有时候,沉默让人愉悦。但此刻,沉默令人窒息。
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云斯顿,看了一眼,又装了回去。她拿烟发出的声音特别大。她看着我。黑色的头发拢着椭圆形白色脸蛋。“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乔治?”
我最想告诉她的是,我不叫乔治。我对这个名字已经感到厌倦,甚至憎恶。
“两件事。其一,我爱你。其二,我没有做任何愧对自己的事。噢,还有二点五:也没有做任何愧对你的事。”
“好。那太好了。我也爱你,乔治。但你如果愿意听,我想跟你说点事。”
“我永远愿意听。”她盯着我。
“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能保持原样……我还是约翰·克莱顿的妻子,尽管只是纸上婚姻,从来没有夫妻之实。有些事情……我觉得我没有权利请你……或者要求你。”
“萨迪——”
她用手指盖住我的嘴唇。“听我说完——但我永远不会再让一个男人在床上放一把扫帚。你明白吗?”
她在刚才放手指的地方迅速亲了一下,然后下车冲上台阶,走到门边,掏出钥匙。
这个自称乔治·安伯森的人就这样开始了他的一九六二年。
新年第一天破晓,天气晴冷。《早间农场报道》的天气预报员说,低地区域会出现冷雾。我之前把两盏装了窃听器的台灯收在车库里。我拿了一盏放在车上,开车去沃斯堡。我想,如果说梅赛德斯街上邋遢鬼们的狂欢会在哪天停歇,那就是今天。我猜对了。街上沉默得像……嗯,像我把弗兰克·邓宁的尸体搬进特拉克陵墓时一般安静。光秃秃的前院里散落着翻倒的三轮车和玩具。哪个聚会男把大型玩具——一辆巨大的老款福特水星——停在门廊边。车门开着。街上没有铺沥青的沙砾路上躺着些哀伤的绉纱飘带,阴沟里躺着很多啤酒罐——大多是孤星牌。
我朝对面的二七〇六看去,没看到有人从巨大的前窗往外看。但艾维说得对:所有站在那儿的人都能清楚地看见二七〇三的客厅。
我把车停在被当成车道的混凝土块上,表现得理所当然应当出现在不幸的坦普尔顿一家曾经的住所。我拿起台灯和全新的工具箱,走到门口。钥匙打不开锁,我郁闷了一会儿,然后想到钥匙是新的。我用唾液润了润钥匙,又轻轻摇了摇。钥匙转动,我进了屋。
算上浴室,一共有四间房。浴室铰链门开着,能看到里面。最大的房间是合在一起的客厅和厨房。另外两间是卧室。在较大的卧室里,床上的床垫不见了。我记得艾维说过:“就像度假时带着狗,不是吗?”在较小的卧室里,罗塞特在墙上石膏腐烂、露出板条的地方画上蜡笔女孩。她们都穿着绿色短上衣,硕大的黑色鞋子。她们的辫子不成比例,跟腿一样长,很多踢着英式足球。其中一位头上戴着美国小姐的冠状头饰,涂着口红,面带笑容。房子里残存着淡淡的烤肉气味,可能是艾维做的最后一顿饭,之后他们就回莫泽尔。她将和她妈妈、她的小捣蛋鬼和她断了脊梁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这就是李和玛丽娜开始他们美国婚姻生活的地方。他们会在较大的一间卧室里做爱。他也会在这里对她拳脚相向。李在经历了漫长的、安装防风门的白天之后,也会醒着躺在这里的床上,思考自己他妈的为什么不能扬名立万。他没有试过吗?他没有努力尝试吗?
就是在地板凹凸不平、铺着胆汁绿破旧地毯的客厅里,李第一次遇见我不该相信的男人。阿尔对李是不是枪手的疑虑,主要或者说完全是因这个男人而起。这个男人的名字叫乔治·德·莫伦斯乔特,我急切地想知道他和奥斯瓦尔德互相说过些什么话。
厨房与主卧室相连的一边有个陈旧的五斗橱。抽屉里散乱地装着不匹配的银餐具和毫无价值的烹饪用具。我把五斗橱从墙边拉开,看见一个插座。好极了。我把台灯放在橱顶上,插上插座。我知道奥斯瓦尔德一家搬进来之前,还有别人会搬进来住一段时间,但我想没有人会在搬走时拿走比萨斜灯。他们就算把灯拿走,我的车库里还有盏备用的。
我用小钻头在墙上钻了个洞,把五斗橱放回原位,试了试台灯。台灯没问题。我收拾东西,离开屋子,小心地锁上房门。然后我开车回约迪。
萨迪打电话给我,问我想不想过去吃晚饭。只有冷切肠,她说,但是甜点有蛋糕。我过去了。甜点跟平时一样完美,但跟以前又有所不同。因为她说得对。床上有把扫帚。扫帚就像罗塞特在我汽车的后座上看见的吉姆拉,是无形的……但是它就在那里。有形也好,无形也罢,它投下了阴影。
有时候,一对情侣走到交叉路口,徘徊不前,不想往左走,也不想往右走,因为他们知道错误的选择意味着结束……知道有很多东西值得挽留。这就是我和萨迪在一九六二年持续阴沉的冬天所处的状态。我们还一起出去吃晚饭,每周一两次。我们星期六晚上偶尔还去坎德尔伍德。萨迪享受性爱,这是我们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我们跳了三次舞。唐纳德·贝林厄姆总是主持人,我们总是会被要求跳我们第一次跳的林迪舞。我们起舞时,孩子们总是鼓掌吹哨,但并未失礼。他们是由衷地叫好,有些人还学我们的舞步。
我们开心吗?当然,因为模仿是最真诚的恭维。但我们跳得再也没有第一次那么好,也没有那么自然和流畅。萨迪没有那么果敢了。有一次,萨迪飞身离开时没有抓住我,要不是附近站着几个身体健壮、反应敏捷的橄榄球员,她可能会摔到地上。她一笑了之,但我能看到她脸上的尴尬和责备。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全是我的错。
注定会有一次大爆发。要不是约迪狂欢会,爆发会来得更早。这段时间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可以停下来,恢复精神,在被迫作出双方都不想接受的决定之前仔细想想。
埃伦·多克蒂二月份来找我,问我两件事:第一,我愿不愿意重新考虑,续签一九六二到一九六三学年的合同;第二,我愿不愿意再次执导高年级戏剧,因为《人鼠之间》这个剧大受欢迎。两个请求都被我拒绝,当然,我并非没有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
“你是为了写书吗?你整个夏天都可以写。”她劝说道。
“时间还是不够。”我说,其实我根本没有继续写《凶杀地》。
“萨迪·邓希尔说她觉得你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小说。”
她可从来没跟我分享过这个真知灼见。我很震惊,但尽力掩饰。“埃尔,萨迪不是什么都知道。”
“那么戏剧呢,至少执导戏剧吧。我除了不能脱衣服,会尽一切力量支持你。基于学校董事会目前的情况,以及我目前只有两年校长聘约这一情况,这是一个相当重大的承诺。你如果愿意,可以把这场戏献给文斯·诺尔斯。”
“已经有一个橄榄球赛季献给文斯了,埃伦。我想这足够了。”
她走了,被彻底击溃。
迈克·科斯劳也来试图说服我。他六月份毕业,告诉我他准备申请大学的戏剧专业。“我真想再在这里演一次戏。跟你一起,安伯森先生。因为你为我指明了方向。”
不像埃伦·多克蒂,他毫不怀疑地接受了我所谓的要写小说的托词。然而,这让我感觉非常糟糕。极其糟糕。我不爱撒谎我曾亲眼看着自己的婚姻毁在妻子编造的谎言之中,她声称“酒瘾,想戒就能戒掉”。但我在约迪显然说了很多谎。
我跟迈克一起走到学生停车场,他的奖品(一辆带挡泥板的老别克)停在那儿,我问他石膏拆下后,他的胳膊感觉怎么样。他说很好,肯定能参加夏天的橄榄球训练。“不过,”他说,“我要是被刷下来,也不会伤心。那样我或许可以在社区剧院和学校剧团参加演出。我想从头到尾学习——场景设计、灯光,甚至服装,”他笑了,“人们开始称我怪人了。”
“专心打球,争取好成绩,第一学期别太想家,”我说,“拜托,不要鬼混。”
他学着弗兰肯斯坦的声音说:“是……主人……”
“博比怎么样?”
“好些了,”他说,“她来了。”
博比·吉尔在迈克的别克旁等着。她朝迈克挥手,然后看见我,立即转过身去,好像对空旷的橄榄球场和外面的牧场很感兴趣。这是学校所有人都已经司空见惯的行为。事故造成的伤疤已经变成一条红色的线。她竭力用化妆品遮盖伤疤,但有些欲盖弥彰。
迈克说:“我叫她别再擦粉了,因为她现在看起来就像在拍索姆太平间的广告,但她不听。我还对她说,我不是出于同情或者为了让她别吞更多的安眠药才跟她在一起。她说她相信我,或许相信吧,在晴朗的天气里。”
我看着他飞速跑到博比·吉尔身边,扶住她的腰,把她转过来。我叹了口气,感觉迈克既有些愚蠢,又相当固执。我有些想接手戏剧工作。这样做也许有很多坏处,但能让我在我等待自己的演出开始前有事可做。但我不想陷入约迪的生活更深,我已经身陷其中了。就像控制我跟萨迪之间可能的任何未来一样,我对自己跟约迪的关系得有所控制。
要是一切顺利,我可能会处理好跟萨迪、金表以及其他一切的关系。但是,不管我的计划多么周密,我也不可能真的做到这样。我即使成功达到目的,可能也得逃命。我要是跑不掉,我为世界所做出的牺牲换来的很有可能是终身监禁。甚至是电椅。
最终是德凯·西蒙斯设计让我答应继续做戏剧工作。他跟我说,我哪怕考虑接手一分钟,都是傻子。我应该识破这种欲擒故纵的小把戏。但他非常狡猾。非常狡猾。像只兔子,你可能会说。
星期六下午,我们在我的客厅里喝咖啡,电视屏幕上满是雪花,正在播放老电影——好莱坞堡的牛仔避开两千左右印第安人的进攻。外面下着雨。一九六二年的冬季肯定也有些晴天,但我一天都不记得。我能记得的就是,我穿着羊皮夹克——把牧场大衣送人之后买的——竖起领子,冰冷的手指还是一个劲地往刮干净的脖子里伸。
“你不要因为埃伦·多克蒂大发脾气就操心那该死的戏剧,”德凯说,“写完书,做个畅销书作家,永不回头。去纽约享受生活。跟诺曼·梅勒和欧文·肖在白马酒馆喝酒。”
“嗯,嗯。”我说。电视上,约翰·韦恩正在吹喇叭。“我觉得诺曼·梅勒和欧文·肖用不着操我。”
“还有,《人鼠之间》已经取得巨大成功,”他说“你不管再做什么戏,这个新戏都有可能相形见绌——噢,哎呀,看!约翰·韦恩的帽子被箭射穿了!幸好是豪华大高帽子!”
第二次努力可能达不到预想的效果,这种想法让我非常恼火。我想起我和萨迪无法超越在第一次跳舞时的表现,尽管我们非常努力。
德凯看似完全沉醉在电视节目之中,说道:“还有,拉蒂·西尔维斯特对高年级戏剧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在考虑排《毒药与老妇》。他说他和妻子两年前在达拉斯看过,那是部能让人笑得拍大腿的喜剧。”
上帝啊,那种陈词滥调。科学系的弗雷德·西尔维斯特当导演?我都不敢确定我会让他导演小学的消防演习。迈克·科斯劳这样有天赋但还稚嫩的演员,最后要是由拉蒂来教他演戏,那他将倒退五年。拉蒂导演《毒药与老妇》?耶稣哭了。
“反正学生们也没时间演出什么真正的好戏,”德凯继续说,“所以我说让拉蒂负责秋季的戏剧。我从来都不喜欢那个狗杂种,走起路来急急忙忙。”
没有人真正喜欢他,在我看来,也许只有裹着蝉翼纱、急急忙忙赶往每间教室和科系的拉蒂太太除外。但拉蒂不能负责秋季演出。不然演出会变成一个玩笑。
“他们可以来场综艺秀,”我说,“时间足够准备这么个节目。”
“噢,耶稣啊,乔治!华莱士·比里刚才肩膀中箭了!我想他没救了!”
“德凯?”
“不,约翰·韦恩把他拉到安全的地方了。这场枪战一点都不靠谱,但我喜欢看,你呢?”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广告时间。基南·怀恩爬下推土机,脱下安全帽,向全世界宣称,他为了买包骆驼香烟,愿意走一英里。德凯转向我说:“没有,恐怕没听见。”
狡猾的老狐狸。演得真像。
“我说可能有时间准备一场综艺秀。一场讽刺剧。唱歌,跳舞,讲笑话,加上几段滑稽短剧。”
“除了女孩跳色情舞蹈什么都有?还是你想把这个也包括在内?”
“别傻了。”
“那就来场轻歌舞剧。我一直喜欢轻歌舞剧。‘晚安,卡拉巴什太太,不管你在哪里’,诸如此类。”
他从开襟衫里掏出烟斗,装上艾伯特王子牌烟丝,点起来。
“你知道,我们过去常常在农场做这类活动。演出叫‘约迪狂欢会’。不过四十年代以后,这种演出就没有了。人们觉得有些尴尬,尽管没有人站起来这样说。而且我们不把它称为轻歌舞剧。”
“你在说什么?”
“这叫滑稽说唱表演,乔治。所有的牛仔和农场工人都加入。他们把脸抹黑,化装成黑人,载歌载舞,用想象的黑人方言讲笑话。有些《阿莫斯和安迪》的影子。”
我开始笑。“有人演奏班卓琴吗?”
“我们的校长有时会演奏。”
“埃伦在歌舞杂耍上演奏班卓琴?”
“小心点,你在用抑扬五步格诗的口气说话。别人会觉得你高高在上。”
我靠上前去。“那讲个笑话来听听。”
德凯清清嗓子,然后开始用两种低沉的声音说话。
“亲爱的坦博兄弟,你买凡士林干什么?”
“我想是四十九美分!”
他期待地看着我,我意识到笑点就在这里。
“他们笑了吗?”我几乎害怕听到答案。
“肚皮都笑破了,大声叫喊再来一个。几个星期以后,你还能在广场上听到这些笑话。”他严肃地看着我,但他的眼睛像圣诞节的彩灯一样闪烁。“这是个小镇子。我们喜欢的幽默非常粗俗。我们对拉伯雷式幽默的理解就是,一个家伙踩到香蕉皮,跌倒了。”
我坐在那里,陷入沉思。西部片继续上演,不过德凯似乎失去了兴趣。他正看着我。
“那种东西还有市场。”我说。
“乔治,那种东西永远都有市场。”
“但没必要再调侃黑人。”
“不能再那样搞了,”他说,“在路易斯安那州或者阿拉巴马州或许可以,但在奥斯丁不行,《时代先锋报》把奥斯丁称为同情共产党的城市。你不是想搞吧?”
“不。你可以说我假道学,但我觉得这个主意可憎。再说,为什么要那么麻烦呢?粗俗的笑话……男孩穿着带垫肩的宽大黑西装,而不是质朴的工作服……女孩穿着带重重饰边的及膝裙……我在想迈克·科斯劳出演喜剧小品会怎么样……”
“噢,他能胜任,”德凯说,十分确定,“主意相当好。太可惜了,你没时间把想法付诸实践。”
我准备说些什么,又一道灵光一闪而过。跟艾维·坦普尔顿说街对面的邻居能看到她的卧室时,从我大脑中一闪而过的那道灵光一样明亮。
“乔治?你干吗张着嘴?想法很好,但不至于让你胃口大开。”
“我可以抽空,”我说,“要是你能让埃伦·多克蒂答应我一个条件的话。”
他站起身,看都没看一眼就关掉电视机,虽然韦恩公爵和印第安波尼族之间的打斗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背景中,好莱坞堡像地狱般在燃烧。“说吧。”
我说了,然后道:“我得跟萨迪谈谈。现在就得谈。”
她一开始很严肃,然后开始微笑,紧接着张开嘴笑。我告诉她我跟德凯聊天时突然产生的想法时,她用胳膊抱住我。这还不够,她爬上来,骑在我身上。这一刻,我们之间没有扫帚。
“太棒了!你真是个天才!你写剧本吗?”
“当然了。又用不了多久。”粗俗的笑话早已萦绕在我脑海中:博尔曼教练盯着橙汁看了二十分钟,因为罐子上写着“浓缩”。我们的狗有条朝里长的尾巴,想知道它开不开心的话,我们得给它拍X光。我坐一架很老的飞机,一个洗手间标着奥维尔,另一个洗手间标着威尔伯。“但我还有很多事需要帮忙。我希望你能出手相助。”
“当然可以。”她滑到地板上,但身体还压在我身上。她的裙子掀起来,一瞬间露出光着的大腿。她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猛烈地吸烟。她绊在安乐椅上(这可能是我们之间建立亲密关系之后第六次或者第八次),又下意识地找回平衡,不过到了晚上,她的胫骨上会出现一片青肿。
“你要是想要二十年代轻佻女郎风格的东西,我可以让乔·彼得搞定服装。”乔是家庭经济系的新主任,在埃伦·多克蒂正式当上校长之后走马上任。
“那太棒了!”
“家庭经济系的多数女孩喜欢缝纫……和烹饪。乔治,我们得提供晚餐,对吧?排练也许要到很晚。肯定会很晚,因为我们开始得太晚了。”
“好的,不过只吃三明治——”
“我们可以做得更好。还有很多事要做。还要有音乐!我们需要音乐!必须先把背景音乐录好,因为乐队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所有曲子排练好。”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出“唐纳德·贝林厄姆”这个名字。
“海报呢?”我说。我们有点像米基·鲁尼和朱迪·加兰,准备在姨妈的空房子里演出。
“卡尔·雅各比和他平面设计系的孩子们。不仅在这里贴海报,还要在满镇子贴。我们希望全镇人都来,而不光是演员的亲戚朋友来。有些观众得站着看。”
“好极了。”我一边说一边亲她的鼻子。我喜欢她兴奋的样子。我自己也变得异常兴奋。
“我们要声称怎么使用收益方面呢?”萨迪说。
“在肯定能赚到足够的钱之前,什么都别说。我们不想引发不切实际的期待。明天跟我去一趟达拉斯,咨询一下怎么样?”
“明天是星期天,亲爱的。星期一放学后吧。放学前也行,要是你在第七节没课的话。”
“我会让德凯出山,代我上英语补习课。”
我和萨迪星期一去了达拉斯。我开得很快,我们在下班前赶到那里。我们要找的办公室在哈里·海因斯大道,距离帕克兰纪念医院不远。在那里,我们咨询了许多问题,萨迪简单介绍了我们的要求。答案让我们非常满意。两天之后,我人生的倒数第二次演出将开始,我担任这场全新而欢闹的轻歌舞剧——“约迪狂欢会”的导演。这两场演出是同一种奉献,为了美好的目的。我们没有说出办这场演出的目的,也没有人问。
过去的世界有两样东西值得一提:文书更少,信任多得多。
全镇人的确都出席了。德凯·西蒙斯说得对:这些蹩脚的笑话似乎永远不会过时。至少,在距离百老汇一千五百英里的地方还没有过时。
吉姆·拉杜(不错,会唱点歌)和迈克·科斯劳(非常欢闹)代表了这场演出的特色。我们的演出更像迪安·马丁和杰里·刘易斯的喜剧,而非邦斯先生和坦博先生那类东西。滑稽短剧本身就欢闹,参与本次演出的演员又是一群运动员,所以演出效果出奇的好。观众中间,人们拍打膝盖,有人的衣扣绷开。有些人恐怕把腰带都笑断了。
埃伦·多克蒂拿出尘封已久的班卓琴。迈克和吉姆说服橄榄球队来了支精神饱满的康康舞,孩子们下身穿着女士衬裙和内衣,上身什么都没有穿。乔·彼得还给他们找来假发。他们的演出引来阵阵掌声。镇上的女人对这些光着上身的年轻人和假发格外痴狂。
演出行将结束时,全体演员成对走上体育馆的舞台,在喇叭里播放的《喜悦心情》乐曲声中跳着疯狂的摇摆舞。裙子飞舞,脚跳动,球员们(现在换上了佐特套服和窄边帽子)扭转着身体柔软的女孩。很多女孩都是啦啦队队员,对摇摆舞略知一二。
音乐结束,演员们微笑着,喘着气,走上前来,鞠躬致意。观众站起来,这已经是他们在幕布开启之后第三次(或者第四次)站起来,唐纳德又开始播放《喜悦心情》。然后,男孩女孩跑到舞台两边,拿起已在桌上等候多时的奶油派,朝彼此扔去。观众发出开心的欢呼。
演员非常期待这一部分,尽管他们在排练中没有抛过真正的派,我也不知道这主意究竟怎么样。当然,效果非常好,奶油派大战总会如此。孩子们以为这就是高潮,但我还有个秘而未宣的花招。
他们第二次上前鞠躬,脸上、衣服上沾满奶油,《喜悦心情》第三次响起。孩子们四处张望,疑惑不解,因此,没有看见教师们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我和萨迪藏在座位底下的奶油派。教师们把奶油派朝演员们扔过去。博尔曼教练拿着两个奶油派,他的目的非常明确:四分卫和明星防守队员。
迈克·科斯劳脸上滴着奶油,突然喊道:“安先生!邓小姐!安先生!邓小姐!”
其他演员和观众也跟着喊起来,同时拍手打拍子。我们手牵着手走上舞台,贝林厄姆又播放那该死的音乐。孩子们在我们两边排成队,大声吼道:“跳一个!跳一个!跳一个!”
我们别无选择,尽管我很担心女朋友会在奶油上滑倒,摔断脖子。这是我们除第一次外跳得最完美的一次。乐曲快结束时,我推萨迪的双手,看见她轻微地点头——来吧,我相信你——把她抛到我的双腿之间。她的两只鞋子飞到前排座位边,裙裾飞到大腿上面……她奇迹般地站起来,双手伸向观众——她很有可能会立即滑倒——然后放到沾满奶油的裙子边,做了个女士屈膝礼。
孩子们也有密谋,主意肯定是迈克·科斯劳出的。他们留了些奶油派,我们站在那里,淹没在掌声之中,至少五六个派从各个方向袭来。所有的观众几近疯狂。
萨迪把我的耳朵拉到她的嘴边,用手指擦掉我耳朵上的奶油,低声说:“你怎能抛下这一切呢?”
一切还没有结束。
德凯和埃伦走到舞台中央,奇迹般地避开满地的奶油。没有人想到朝他们扔一块奶油派。
德凯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埃伦·多克蒂走上前,用在教室上课的声音讲话,声音轻易地盖过观众中的私语和笑声。
“女士们,先生们,‘约迪狂欢会’还有三场。”这句话又引起一阵掌声。
“这是义演,”掌声停下,埃伦继续说道,“我很高兴——是的,我非常高兴——告诉大家这场义演是为了谁。去年秋天,我们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学生。我们都哀悼文斯·诺尔斯的离去,他走得太匆忙,太匆忙,太匆忙。”
这时,观众安静下来。
“大家都知道,一个女孩,一位学生中的佼佼者,在那场事故后留下严重伤疤。安伯森先生和邓希尔小姐已经安排罗伯塔·吉莉安·奥尔纳特今年六月在达拉斯接受外科整形手术。奥尔纳特一家不用出钱。‘约迪狂欢会’会计西尔维斯特先生告诉我,博比·吉尔的同学——以及整个镇子——肯定会支付手术的所有费用。”
观众先是沉默,然后跳起来。掌声雷动。我看到博比·吉尔在露天看台上掩面哭泣。她的家人抱住她。
这是远离主要公路的一个小镇的一个夜晚,除了住在这里的居民,没有人关心这个夜晚。不过没关系,他们自己关心。我看着博比·吉尔掩面哭泣。我看着萨迪头发上沾满奶油。她笑了。我也笑了。她做出“我爱你,乔治”的口型。我做出“我也爱你”的口型。那天晚上,我爱所有人,我跟他们融在一起。我从未感觉到如此有活力,活得如此开心。是啊,我怎能抛弃这一切?
但该来的总会来。
星期六,购物日。我和萨迪已经习惯一起去七十七号公路上的温加滕商场购物。我们肩并着肩,推着购物车,头顶播放着曼托瓦尼的音乐。我们查看水果的价格,寻找最合算的肉类。牛肉和鸡肉,想要哪一块就能买到哪一块。我在购物时感觉很不错,因为我即便在这里生活了三年,还是对便宜的价格感到惊叹。
那天,我的脑子除了想食物和日用品,还想着别的:哈泽德一家住在梅赛德斯街边简陋排屋二七〇六号,就在李·奥斯瓦尔德即将安家的破烂二联公寓左边一点点。“约迪狂欢会”让我忙得焦头烂额,但我那年春天还是抽出时间回到梅赛德斯街三次。我把福特停在沃斯堡市中心的一处停车场,然后在温斯考特路坐公交车,在离梅赛德斯不足半英里处下车。我去这三次都穿着牛仔裤,磨损的鞋,和在旧货甩卖市场上买的斜纹棉布夹克。要是有人问起我,我就说自己在寻找廉价出租房,因为我在西沃斯堡的得克萨斯金属板材公司找到一份守夜人的工作。我的话会被采信(只要没有人去查验),也解释了为什么我租了房子后大白天也要拉上窗帘,房子里异常安静。
我在往返于梅赛德斯街与蒙哥马利—沃德百货公司的过程中(总是拿着报纸,打开到房屋出租版面),看到哈泽德先生,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大个子。我还看到罗塞特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玩的两个孩子,以及一个表情僵硬、走路时拖着一条腿的老妇人。有一次,我无聊地经过充当人行道的车辙,哈泽德的妈妈在邮箱边怀疑地瞅着我,但什么都没说。
我第三次侦察时,看见哈泽德的皮卡货车后面钩着一辆锈迹斑斑的老拖车。他和孩子们正在往拖车上搬箱子,老妇人站在旁边刚刚变绿的马唐草边,靠在拐杖上,面带冷笑,那笑容可谓百味杂陈。我打赌里面主要是冷漠。我感到开心。哈泽德一家要搬走了。他们一走,一个叫乔治·安伯森的蓝领工人就会租下他们先前住的房子。我必须立刻行动。
我星期六购物时,我思考租下房子的最佳方法。我还得回应萨迪,发表适当的意见。她在奶制品旁花太久时间,我得跟她开玩笑,我把装满杂货的购物车推到外面的停车场上,把大包小包装进福特的后备箱。但我是自动地做这些事,我的大脑主要还是在思考我在沃斯堡的行动细节,结果露馅了。我没留意嘴巴说出来的话。不要过双重生活,太危险了。
在车子往回开的路上,萨迪安静(异常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我哼着歌,因为福特的收音机坏掉了。阀门也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这辆车看起来依然生机勃勃,由于种种原因,我仍然非常喜欢它。但是,它毕竟走下装配线已经七年了,里程表也超过九万英里。
我一趟就把萨迪的东西搬进厨房,故意摇摇晃晃,夸张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没有注意到萨迪没有笑,也不知道我们的一小段和平时期结束了。我还在想梅赛德斯街,想着我得如何演出——或者,演到什么程度。我想成为熟悉的脸孔,因为人们不会对熟悉的面孔感兴趣,只会不屑,我不想不合群。然后我又想到奥斯瓦尔德夫妇。妻子不会说英语,丈夫天生态度冷淡,这对我很有利。但二七〇六还是离他们太近了。历史可能很执拗,但未来很脆弱,像个纸牌屋。我得小心,准备充分了才能改变过去。所以,我得——
这时,萨迪开口说话。我逐渐了解(并逐渐爱上)的在约迪的生活开始崩溃。
“乔治?来一下客厅好吗?我想跟你谈谈。”
“是不是最好把汉堡和猪肉放进冰箱?我想我看见冰淇——”
“让它化掉吧!”她吼了一声,我仓皇间不知所措。
我转向她,但她已经走进客厅。她从沙发边桌上拿起烟,点了一支。在我温和的劝说下,她已经吸得少了(至少在和我在一起时)。跟她抬高的声音相比,香烟给我的不祥的预感更重。
我走进客厅。“怎么了,亲爱的?出什么事了?”
“大事。那是什么歌?”
她的脸苍白而坚决,烟在唇间,仿佛一块盾牌。我开始意识到我犯了错误,但我不知道是什么错误,何时犯的,这让我惊慌失措。“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
“我们回家时你唱的那首歌。你引吭高歌的那首。”
我努力回忆,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我能想起来的是,我当时在想我总是得穿得像梅赛德斯街上落魄的工人,以便混迹在人群中。我当然在唱歌,但我想别的事情时总喜欢唱歌——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不过是一首摇滚歌曲,我从KLIF电台上听到的。不留心就记住了。你知道有些歌就是这么朗朗上口。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你在KLIF上听到的。歌词是‘我在孟菲斯遇到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女人,她要带我去楼上消遣’。”
我不光是心崩溃了,脖子以下的一切都崩溃了。我唱的是《酒吧女郎》。一首七八年之后才录制的歌曲,歌曲录完三年之后,唱这首歌的乐团才在美国走红。我的脑子当时想着别的事情,但我怎么会这么愚蠢呢?
“她吹我的鼻子,吹走我的心”?收音机播放的歌曲?联邦通讯委员会会关闭播放这种歌曲的电台!
我生气了。主要是生自己的气……但又不完全是生自己的气。我在拉紧的绳索上走,她用盖过滚石乐队的声音朝我大吼。
“冷静点,萨迪。不过是一首歌。我忘了自己是从哪儿听到的。”
“你在撒谎,我们都清楚。”
“你有点过度焦虑。我想我最好拿上我的东西,开车回家。”我尽力保持冷静。我非常熟悉自己此刻的声音。这是克里斯蒂带着酒气回到家后我跟她说话的口气。裙子歪斜着,上衣解开一半,头发一团糟。更不要说模糊不清的口红了。那是玻璃杯的边缘,还是哪个酒鬼的嘴唇造成的?
想到这里,我更加生气。又错了,我想。我不知道我是在说萨迪、克里斯蒂还是我自己。我此时此刻对此毫不在乎。我们从来不会比被人抓住时更疯狂,不是吗?
“我想,你要是还想来这儿,你最好解释清楚你是从哪里听来这首歌的。还有,结账的孩子对你说,他给你的鸡肉套上两只袋子时,你对他说的话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
“你说的是‘好极了,哥们。’我想,你最好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有‘摆脱窘境’。还有‘《摇滚鞋》’。还有‘扭腰拧胯’、‘扫兴’和‘过度焦虑’。我想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词的。为什么你这么说,而别人都不这么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那个愚蠢的口号‘吉姆拉’,连睡觉时都不停念叨。我想知道德里在哪里,为什么像达拉斯。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结的婚,跟谁结的,婚姻持续了多久。我想知道你到佛罗里达之前在哪里,因为埃伦·多克蒂说她很吃惊,你的有些文书是假的。她原话说的是‘看上去不真实’。”
我敢肯定,埃伦不是从德凯那里知道的……但她反正知道了。我并不惊讶,但很愤怒,她不该在萨迪耳边嚼舌头。“她没有权利告诉你这件事!”
她把烟碾碎,挥挥手,燃烧的烟灰跳起来,落在她的手上。“我有时候觉得你来自……我不知道……别的星球!那个星球的人会唱‘我在孟菲斯遇到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女人’这种歌。我努力告诉自己,告诉自己这都没关系,爱情能征服一切。然而,爱情无法征服一切,爱情不能征服谎言。”她声音颤抖,但没有哭出来。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神中要是含有愤怒,事情倒还好办。可是眼神中主要是请求。
“萨迪,只要你还——”
“我不再那样了。所以,别再来那一套,说什么你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这类事情得由我自己来判断。现在情况是这样:要么把扫帚拿走,要么你走。”
“你要是知道了,就不会——”
“那就告诉我,让我知道!”
“我不能。”愤怒像被刺破的气球一样爆炸,心里一片空白。我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碰巧看到桌子,桌上的东西让我屏住呼吸。
桌上是一小叠求职信,她为即将到来的夏天去里诺做准备。最上面一张求职信寄往哈拉赌场酒店。她在第一行用整齐的印刷体打出自己的名字。她的全名,包括中间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问她的中间名是什么。
我把求职信拿过来,用双手拇指缓慢地盖住她全名第一个词和最后一个词的第二个音节。剩下的部分是“多丽丝·邓”。
我记得我那天跟弗兰克·邓宁的妻子搭话,假装自己是对西区娱乐中心感兴趣的房地产投机商。她比萨迪·多丽丝·克莱顿(娘家姓邓希尔)老二十岁,但这两个女人都有蓝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丰满的乳房和姣好的身材。两个女人都吸烟。这一切可能只是巧合,但又不仅是巧合。我知道。
“你在干什么?”强调的语气是在问:“你为什么一直闪躲逃避?”但我不再生气。一点都不。
“你确定他不知道你在哪儿吗?”我问道。
“谁?约翰尼吗?你是说约翰尼吗?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说什么都没用。我从她脸上看得出来。“乔治,你走吧。”
“但是他会找到你,”我说,“因为你爸妈知道,而且,你爸妈认为他出类拔萃,你自己这么说的。”
我朝她走一步。她向后退一步。你遇到脑子有问题的人时就会这样往后退。我看见她眼睛里的恐惧和不解。但我无法阻止自己往前走。记住,我也很害怕。
“你即便告诉你爸妈别说,他也会从他们那里打听到。因为他很有魅力。不是吗,萨迪?他没有疯狂地洗手,将书按字母顺序排列,或者谈论勃起有多么恶心时,很有魅力。他吸引过你。”
“请你走吧,乔治。”她声音颤抖。
我又朝她走了一步。她又朝后退了一步,撞在墙上……畏缩了一下。我看见她这样,我觉得自己就像被打了一个耳光的疯子或被泼了一杯凉水的梦游症者。我退到客厅和厨房之间的拱门门框里,双手举到脸的两边,做出投降的姿势。我的确投降了。
“我就走。但是,萨迪——”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做得出。”她说。眼泪夺眶而出,顺着双颊滚下来。“也不明白你为什么拒绝解释。我们有过那么多愉快的时光。”
“我们仍然可以很快乐。”
她摇摇头。动作缓慢,但很坚定。
我走过厨房,感觉像是在漂浮,而不是行走。我从柜台上的袋子里拿出香草冰激凌,放进她的冰点牌冰箱里。我想一切只是噩梦,我很快就会醒来。但我很清楚,这不是梦。
萨迪站在拱门里,看着我。一只手拿着新点燃的烟,另一只手拿着求职信。我现在看着她,感觉她跟多丽丝·邓宁惊人的相似。我之前为什么没有发现呢?因为我一直在专注于其他事情?抑或是因为我并未意识到自己要对付的东西多么强大?
我穿过纱门,站在门阶上,透过纱网看着她。“提防着他,萨迪。”
“约翰尼把很多事情弄得一团糟,但是他不危险,”她说,“我爸妈永远不会告诉他我在哪儿。他们答应过我。”
“人有时会食言,会崩溃。尤其是在一直承受巨大压力,很难控制自己时。”
“你走吧,乔治。”
“答应我提防着他,我就走。”
她喊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答应你!”香烟在她手指间剧烈抖动,红色的眼睛里充满震惊、失落、悲伤和愤怒。我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一直追随着我,直到我上车。
该死的滚石乐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