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是刚刚从海外庄园新鲜运来的,从采摘到运输到最后来到柏溪怀里,总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
每一个花瓣都十分新鲜,不过再怎么明艳也比不过收到花的人。一颦一笑都是光彩夺目,哪怕皱着眉头,也天然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绮丽。
纪宁钧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清楚楚,柏溪却觉得自己仿佛短时间失聪,压根不知道从这男人嘴里冒出的到底是什么。
她傻乎乎地看过来,看得纪宁钧笑意更浓。男人朝她挑了挑眉,又说:“你既然没有反对,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玫瑰的香气直往鼻子里冲,无比馥郁无比诱人,柏溪却如同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赶紧清醒过来的同时把花扔回去。
“别逗我了行吗,我可不是那种你送个花,就会为你神魂颠倒的小姑娘了。”柏溪扭头去看窗外:“再废话,我都不让你送了。”
纪宁钧笑着摇头,还是把花塞进她怀里,说:“以后我每天都给你送一束花,你还喜欢什么,我买了送你。”
“好大的口气啊,我要是说,我喜欢天上的星星呢,你能不能摘了送给我?”柏溪开始满嘴跑火车。
纪宁钧还真的思索了一会儿,说:“这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实现的方法要变通一下,你等着看吧。”
一听就是说大话,星星那么大,他怎么给她摘下来?还是学故事里那样,拿个碗给她装起来,把她当小孩子来逗?
柏溪不停推着花,他就不停送着花,后来她实在觉得烦了,被迫搂过花,闷声道:“做不到的事,就别胡乱承诺。”
车子里总算安静了会,大概是司机都觉得这种尴尬的静谧实在太过瘆人,特地挑了盘歌声温馨的CD。
车子里有了音乐,氛围终于没有那么生硬。
纪宁钧用胳膊轻轻撞了她一下,等柏溪哼唧两声示意她在听着,他轻声说:“我在餐厅订了位置——”
柏溪说:“你别逗我了行吗,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纪宁钧笑:“谁逗你了,现在我们男未娶,女未嫁,我送一位心仪已久的女士鲜花,再约她吃饭,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柏溪深呼吸几下,觉得跟这个人没办法交流。
纪宁钧说:“那天晚上你也说了,我们就算做不成夫妻,还是可以做朋友的。难道你是骗我的,你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柏溪扁扁嘴,说句真心话,她现在是真的不太想跟他来往啊。
只是这句狠心话还没说出口,纪宁钧眼中的神采忽然就如退潮的沙滩,将原本平整的大地弄得一片狼藉。
他之前很少露出这样无措又痛苦的表情,这些天里却不停上演。
柏溪是那种看见流浪猫狗都要心疼一下的好心人,见他这样,当然也会觉得很不舒服。她只好妥协:“没说不跟你往来。”
纪宁钧的脸一下阴转晴,速度快得柏溪这种演员都自愧不如。
他很舒服地重新靠回椅背,松了松自己领带,向着司机老神在在地说:“去餐厅吧,现在过去路上刚好不堵。”
“……”柏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柏溪实在说不上来是哪里!
来到餐厅,时间尚早,里面吃饭的人不多,因为格调比较小资,大多都是两两过来用餐的年轻情侣。
他们的座位是靠窗的一边,桌上仍旧摆着一大束花,纯铜的烛台上点着蜡烛,袅袅花草香味馥郁散开。
这里果然是专供恋爱的餐厅,缀满爱情圣花的菜单翻开来,名字堪称狗粮大全,什么“拿小拳拳砸你胸口”,什么“我的右边是你的左边”。
柏溪这种莫得感情的离异人士,却觉得这鬼名字一个比一个辣眼睛,现在小年轻都怎么了,老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
她将菜单扔到纪宁钧面前,说:“我就要一碗白米饭,一碟酸辣土豆丝,赶紧吃完,赶紧送我回去。”
纪宁钧只是一哼,招来侍应生,指着菜单询问各道菜究竟是什么,再气定神闲地报着菜名:“‘拿小拳拳砸你胸口’一份……”
他含金汤匙出生,天然带着一份矜贵,跟外人说话的时候总无意端着架子,语气疏离又清冷,令人觉得不容易亲近。
所以当他一本正经说着什么“小拳拳”又是什么“小可爱”的时候,那种难得一见的反差萌实在教人挪不开眼睛。
柏溪一直看着他,不漏下他任何一点神态变化。直到他也看过来,她这才慌忙挪过眼睛,装作完全没有注意他的样子。
纪宁钧阖上菜单,说就要这么多:“再来两杯饮料,‘再看我我就把你喝掉’。”
柏溪:“……”
餐厅菜名不靠谱,各道菜的味道倒真还不错。柏溪一直没停筷子,吃得不亦乐乎,倒是纪宁钧,没动几下就不吃了。
“明明是你请我过来的,怎么反倒是你吃得最少?”柏溪喝了口“再看我我就把你喝掉”,又清新又爽口,滋味也是一级棒。
纪宁钧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半晌,低声说了句:“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今天是他正式告别婚姻,从“已婚”身份转为“离异”身份的第一天,但凡是个对婚姻有所留恋的人都会有些难受吧。
而与他形成明显对比的,他的对面,他的前妻——柏溪却吃得津津有味,连碗里的饭都扒了一碗……这让原本就没胃口的他更加没了胃口。
柏溪向着他干干一笑,揶揄:“谁让你请我来的,你不请我不就行了?”
纪宁钧一脸无奈,摆了摆手,说:“算了,咱们说点别的吧。接下来一段时间,你有什么打算?”
“好好工作啊,能有什么打算。”柏溪吃着菜,话说得含糊不清。
纪宁钧说:“还有几天就过年了。”
柏溪刚准备再夹点什么菜,听到这儿又立刻将手拿回来。是啊,就快过年了,以往无论他在不在,她是一定会在大年夜的时候分别去纪、荣两家的。
现在他们已经离婚,她不用再做这些,那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了吧。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结合。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他们硬生生要拆开这段纽带,只是用想的就知道会很麻烦。
柏溪说:“年三十我是肯定不能去了,等年后吧,我会带着东西亲自登门拜访。爸妈……我是说叔叔阿姨,他们对我一直不错,我要跟他们解释解释。”
纪宁钧却说:“能不能先瞒着他们,我可以找个借口把这一段糊弄过去。我妈妈那么喜欢你,我真的不想看她失落的样子。你爸妈那边也是一样,他们应该会觉得很失望吧。”
柏溪默了默,如果说离婚这件事,真的要找出几个让她觉得对不起的人,那一定就是双方父母了。
纪宁钧爸妈对她都特别照顾,特别是纪宁钧妈妈,她有什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柏溪,家里堆满了她送来的补品水果和首饰衣服。
至于柏溪父母那边,之前他们结婚的时候,她爸妈就合起来揍过她一次,怪她一声不吭一意孤行,完全不把父母放眼里。
这次她又是突然袭击,一点消息都没透地就跟纪宁钧办了离婚手续,被他们知道,估计又要来一场混合双打了。
可是瞒又能瞒到什么时候呢?柏溪说:“我觉得还是坦白吧,今天编了一个谎,之后要拿一万个谎来圆。那样太累了。我会如实跟我父母说的。”
纪宁钧说:“只是暂时善意的欺骗而已。”他语气忽然轻松:“我不是在追你了吗,等之后你又愿意嫁给我,我们就不算是撒谎了吧。”
“……”柏溪实在佩服他的想象力:“别以为我同意跟你吃个饭,就代表接受你追求了。我说过了,我现在对你没感觉,而且我也不想吃回头草。”
纪宁钧咬着牙,说:“你话别说得太绝了,我不相信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真的能做到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柏溪却犀利道:“如果真的对你还有感觉,应该不会来跟你吃饭的。有爱才会有恨,没有情绪恰恰说明了,我对你已经没有感觉了。”
送柏溪回去的路上,纪宁钧一直在打电话。毕竟还是上市集团的首席执行官,不管是不是婚姻破碎,只要宇宙一天不爆炸,他的事情就一天不会少。
公寓楼下,柏溪原本打算趁着纪宁钧在忙,丢下玫瑰,一个人悄悄摸摸地离开。
纪宁钧其实差不多所有心思都在她那儿,虽然这通电话真的很重要,不允许出一点纰漏,他还是抽出时间让自己助理捧着玫瑰送柏溪上楼。
柏溪不停腹诽这人多事,余光看到全然陌生的助理,问:“你是新来的?”
助理很是恭敬地向她点头致意,十分慎重地称呼她为柏小姐:“不算是吧,其实我跟着纪总很久了,不过最近才做他的助理,您喊我小缪就行了。”
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总是有一群人的帮助。
缪明跟着纪宁钧多年,一直是他背后团队里的一员。跟他资历差不多的大多升迁,只有他还原地踏步,始终没有更近一步。
直到最近纪宁钧换血,原来最仰仗的尹慧慧明升暗降,他这才有机会上位。
缪明在业务上或许比自己的前辈要差一点,但在做人这件事上却十分洞达。尹慧慧跟纪宁钧的绯闻,明眼人都知道是无事生非,但纪太太可不一定那么大方。
纪宁钧这次的婚变,虽然并不一定与之相关,但很难说纪太太没有为之烦恼过。
是以缪明介绍过自己之后,立刻就多提了一句:“之前尹助被调去其他岗位,我算是接替她的工作吧。”
柏溪果然被吸引注意,追问:“尹慧慧被调走了?”
她到现在还记得纪宁钧当初一本正经跟她说过的那些话,一会说他们没关系,一会又说自己不愿意用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来抹灭一个人的努力。
那时真叫一个义正言辞啊,结果呢,还不是被自己打脸了。
柏溪从电梯里下来:“其实慧慧挺不错的,没她在身边,他应该觉得挺不习惯吧。”她开门进去,指指门外垃圾篓:“花就放那吧。”
缪明到了楼下,纪宁钧电话才刚刚打完。他原本还想上去,缪明说柏溪准备洗澡,明白讲了不会给纪宁钧开门。
纪宁钧只好在楼下站了会,仰头看得脖子都累了,这才进到车里打道回府。
路上,缪明又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柏溪听到他接替尹慧慧后说的那两句话。
纪宁钧一直黑着的脸上方才轻松了一点,他再三向着缪明求证:“柏妞真的追问了?她还会夸尹慧慧?”
缪明既不隐瞒也不刻意夸张:“看来太太还是觉得尹助更好,我要更加努力了。”
听到他用的依旧是“太太”,不是什么“柏小姐”,纪宁钧心情更好。
纪宁钧安抚爱将道:“你做得不错了,只是有些地方还要磨合。柏妞这边的情况你多盯着,我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事,你一定要提醒我。”
缪明终于露出一点笑,说:“放心吧,老板,明天的事我已经盯着了,不会出差错的。”
纪宁钧点点头,靠在椅背上长舒口气:“辛苦了。”
第二天一早,火红的玫瑰轰炸了柏溪的基金会大楼。花上还夹着一片纪宁钧的亲笔信,男人口吻霸道地问:喜欢吗?
喜欢你个头啊!明明是一个忙事业的地方,顿时就成了恋爱的温床,暧昧的基地。
柏溪觉得基金会里的这帮人有点不够尊重她了,原本她精心树立的高冷人设、工作狂形象,顿时被这些花给粉碎。
柏溪当然生气了,直接将花塞回了缪明怀里,请他扔到楼下垃圾桶里。
缪明既不跟柏溪争论,也不跟柏溪解释,乖乖带着花来,又乖乖带着花走。等到中午下班前,他再抱着新的花束过来。
如此牛皮癣似的一连轰炸几天,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往柏溪身上按了个追踪器,哪怕她特意躲回家里,也会准时收到送货上门的鲜花。
纪宁钧根本不必过分死缠烂打,只靠这一招就收获存在感无数。
柏溪气得牙痒痒偏偏又对他无可奈何,最后只好正中他下怀地主动打电话过去,大骂:“你有送花的钱,就不能省下来建设希望工程吗?”
偏偏那厮很是嚣张,慢慢悠悠地说着:“送花归送花,慈善归慈善,你忘了我有自己的慈善基金,每年捐出去的钱物以千万计数。”
“……”柏溪两眼一翻,她也是气疯了,怎么就忘了不要跟有钱人提钱。
“反正你别跟我送花过来了,你送多少我扔多少。也别瞎费心思来追我了,我是不会随便心动的。你这种商人不是最喜欢利益吗,赔本生意就别做了吧。”
纪宁钧毕竟是大佬,脸皮厚得不要不要的:“扔不扔是你的事,我只是想表达我的心意。我是喜欢追逐利益,但如果有你参与,哪怕是赔本生意我也做了。”
柏溪深呼吸几口:“不可理喻!对了,”她转了话题:“我会跟我爸妈说我们已经离婚了,今年过年你不要跟他们电话拜年了。”
柏溪没等他多啰嗦,直接挂了。
再翻出通讯录,给她父母去了个电话。
大概是快过年了,首长家也要安排休息,电话破天荒没经过转接,直接打到她妈妈那里。老太太正烦着,语气不太好,恶声恶气地问她来电话干嘛。
柏溪心内发怵,琢磨着要不等着她心情好的时候再打过来?
老太太立马就啪啪开炮了:“哎你还记不记得你爸原先那个警卫员?早两年他结婚,我们还去捧场那个!”
柏溪假装记得,问是怎么了。
老太太接着道:“他老婆说他常年在外,不顾及家庭,跟他聚少离多,缺少爱情,这段时间一直再跟他闹离婚。
“我说现在的女同志怎么就这么不体贴爱人呢,爱人一没作奸犯科,二没背叛婚姻,不过就是少陪了一会儿,就闹离婚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想追求,怎么可能整天腻在一块儿呢?以前我跟你爸爸不也是一直两地分居,这么多年了,感情依旧很好。
“真正的爱情不只是身体的陪伴,更是心灵的契合,相互的体谅。这种人根本连爱情都不懂,还想批判爱情!
“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许学她这样啊,不然我跟你爸把你腿都打折了。”
电话那头一直没回应,柏溪妈妈“喂喂”两声:“还在听没听啊,怎么不吭声啊。对了,你打电话来到底有什么事?”
“没……”柏溪咽了口唾沫:“没事,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