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钧刚刚说完“酒心巧克力”几个字,就看到柏溪脸色一下僵了下来,原本就稀薄的笑意彻底消散。
她又紧张又戒备,像个觉察到猎人逼近的小动物,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漫无目的的四处扫视。
纪宁钧转着袖扣,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她答复,问:“怎么不说话?”
“没有啊。”柏溪立刻扬起笑脸,脑子转得飞快:“就是巧克力都被我吃完了。”
纪宁钧纳闷:“怎么我一问你,就说吃完了?是真的没有了,还是你舍不得给我?”
“怎么会舍不得呢!是真的吃完了,又不是这两天的事,已经送了好久了。你都走一年多了,怎么会知道。”
柏溪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自言自语,表情也沮丧起来。
纪宁钧往她面前走了几步才勉强听清,明显愣了下,他踟蹰着是不是该解释点什么,柏溪这时又冲他扬起一个笑脸:“我先上去了,你慢慢走啊。”
说完脑袋一缩转过去,头都不回地往后面跑。
纪宁钧一直等到她身影消失才收回视线,身边两个助理都原地等着,他提了袖子看表确定时间:“走吧。”
家里不好的气氛,直接延续到了车子上。知道老板心情可能不太好,两个助理都很识时务的没有说话。
他们上来前,司机原本选了纪宁钧最爱的音乐放着,现在看起来是不太需要了,忙不迭地关了,就怕一点动静都会打扰到后座板着面孔的纪宁钧。
尹慧慧已经屏息注意了纪宁钧许久。一定很不高兴吧,明明是精心挑选的一件礼物,居然连看都没看过呢。
纪宁钧回国的日子原本定在稍晚时候,是因为看到有心仪拍品在国内拍卖,才压缩工作提早行程匆匆回来。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哪怕条件再好,人也不免会累。甫一落地,他还是抖擞精神,马不停蹄地去了拍卖行。
纪宁钧看中的是一条满钻的项链,奢华华丽得有些夸张,前一任拥有者是某君主立宪制国家的著名皇室成员。
有过名人镀金,项链的价格频繁刷新,最后数字飙升到令人咋舌的程度,连见过大世面的尹慧慧都觉得已经溢价。
纪宁钧还是眼睛眨都不眨地拍了下来。他大概是想作为回归的礼物,感谢太太这么久的等待……只是最后还是没能如愿。
尹慧慧跟了纪宁钧这么多年,对这夫妻俩的情况多少了解一点。
纪宁钧起点很高,人生看似顺遂,其实家庭并不算幸福,父亲花名在外,母亲不肯妥协。两人在他十来岁就选择离婚,纪宁钧跟着爸爸,妈妈则带着一半财产再嫁。
纪宁钧进入家里公司的时候,是真的很想做出一番事业。
他杀伐果决,能力出众,绝对是将帅之才。他在极快速度内荡涤泥淖,又率公司蒸蒸日上,一时成为业内佳话。
可惜纪父爆出私生子丑闻,纪宁钧在公司被这位“兄弟”处处掣肘,在家庭内部又得不到应有尊重,一早萌生退意。
恰好继父荣开宇此时抛来橄榄枝,希望他能接过自己衣钵,做荣氏掌门。
荣开宇年轻时也算励精图治,打下大片江山,福布斯榜上从没掉出过前十。忽然中年再遇真爱,整天就想着早点退休,带着俏丽老婆四处游玩。
无奈独子荣锋宁愿当警察,也不愿回家继承家业。与其要把荣氏交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手中,还不如选个知根知底的好。
但纪宁钧要当这个接班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首先他根本不姓荣,又从未给公司打拼过,有一帮跟荣开宇同打江山的元老在前,谁会服他这个外来人。
其次纪宁钧还太年轻,样貌,身材,巨大的财富和社会地位,一次性全都给他,纵然老天爷如此偏爱,你能受得起吗?
纪宁钧不动声色地等待几年,又匆匆和柏溪结了婚。
柏溪那时还在娱乐圈沉浮,是典型的戏红人不红。不过人家一点不在乎,父母都在京市当官位高权重,进娱乐圈不过就是玩票。
嫁了人后果然直接退圈回归家庭,反正不妨碍她留下一个名字给老公撑撑场面。
贵人相持,戳着纪宁钧脊梁骨说风凉话的一下少了很多。纪宁钧还是不着急,带着纪家这边的项目出去转了一年。
当时挺多人都说他这是一步险棋,是自毁长城。
纪父明显偏爱小儿子,将他支走不过是为了将他架空,纵然他能做出成绩,也只是为了“弟弟”做嫁衣。
荣开宇这边也是诸多变数,万一他那做警察的儿子突然回心转意了呢,万一他又看中什么其他人了呢?
尹慧慧却一直相信,纪宁钧必然有自己的考量。
被人注视总是容易察觉,何况还是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纪宁钧向前扫了下,正好与后视镜里尹慧慧的眼睛对上。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尹慧慧下意识要别开脸,随即想到这样更显得心虚,又透过镜子看到纪宁钧脸上,再冲他笑了笑。
“慧慧。”纪宁钧突然开口:“你做我助理几年了?”
“快五年了。”尹慧慧说:“还差两个月吧,我记得入职那天是八月一号,那一年夏天真是特别的热。”
“都五年了。”纪宁钧说:“那就是说我跟柏溪结婚也有五年了。”
“是啊,第一次见您把她带来的时候,真的把我美到了……当然现在也美。”尹慧慧顿了顿,又说:“老板,太太今天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要不要再另外找时间向她道歉?”
“你也觉得她在生气?”纪宁钧突然问。
尹慧慧原本以为他会就这件事发表看法,或者直接告诉她行还是不行。没想到他的关注点这么偏,他只关心太太是不是生气了吗?
尹慧慧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一幕,回答道:“就是觉得她刚刚跟以往不太一样。”
何止是刚刚,他刚一回来就感觉到了。柏溪或许有过性格张扬的时候,但在他面前永远柔软纤细得如同一根蒲丝。
她面面俱到,体贴温柔,能做几乎所有男人心目中的理想妻子。可又实在太过完美,完美到很多时候纪宁钧都觉得有种踩在云朵中的虚无感。
纪宁钧放在一边的手机此刻响起来,屏幕上显示是私交好友。
他刚一接起来就听到那边叽叽喳喳一片笑闹,好几个声音一同传出来,说:“纪少,怎么还带锦衣夜行偷偷回国的,是不是不想请我们喝酒?”
尹慧慧突然让车靠边停下,指着外面一家咖啡店招牌,向着纪宁钧轻声道:“您最爱的店,我下去给您买杯咖啡。”
纪宁钧正仔细分辨电话那头的声音,朝着尹慧慧挥了挥手表示同意。
狐朋狗友们疯狂暗示纪宁钧请客,明明知道他喜静不喜动,偏偏还是要定一个他最反感的嘈杂夜店。
纪宁钧拿这帮人没办法,嗤声说了句好。那边立马一片欢呼,今晚与他不见不散。
纪宁钧拿下手机还在想,这帮人真以为他是闲的。可人脉永远是最宝贵的财富,哪怕跟这帮二代很难合拍,纪宁钧也免不了要跟他们多多周旋。
大概是睡得太晚,运动又太激烈,他难得露出几分疲乏的样子。
修长的手指掐着眉心按摩几下,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一时间,他几乎想不起车子为什么突然中途停下。
预备问司机的时候才忽然反应过来,是尹慧慧下车去给他买咖啡了。
纪宁钧向着车窗外看,尹慧慧恰好提着外卖杯过来。
尹慧慧很瘦,一身职业装尽管订做得合身,她却总有些撑不起来的样子。
阳光下,她脸显得非常白净,金丝边的眼镜后面,那双眼睛也很是明亮。
直男如纪宁钧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化妆,也一点都不关心,反正怎么化都是比不上家里的那位完美太太的。
纪宁钧忽然想到不久前太太夸奖尹慧慧的那句话:“比以前漂亮好多啊。”
是吗?纪宁钧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关注过身边的这位助理,好像自有印象以来,她一直都是现在的这张脸。
怪就怪,柏溪实在太过闪耀,将他的审美拉高到了无人匹敌的地步。
在没有跟她熟悉之前,纪宁钧总觉得公平的造物主是会留有余地的。直到真实见证她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不精致,才知道这世界确实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但这样完美的女人,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尹慧慧上车将咖啡递过去的时候,意外发现车里的气氛似乎松络许多。面孔已经板了许久的纪宁钧,此刻嘴角挂着的……居然是笑意?
他道谢着接过咖啡,还是刚刚的那个问题:“你觉得太太为什么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
另一边,柏溪约了郑慈宜在百货公司里扫货。纪宁钧的种种罪状她已经说过一遍,此刻祥林嫂似的还忍不住再复述一次。
“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跟我打,好不容易回来了,先在外面呆几天。那你不回家就不回家呗,老老实实呆着行不行,居然还能跟助理发生绯闻!”
早上的事更别提了,先是装深沉装冷感,等把她弄得气不打一处来,他又翻身过来抱着她,不把她弄散架就不下去了。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真的,”柏溪深呼吸两口,缓了缓才最后痛斥:“最重要的是,我都这么生气了,他居然还问我是不是生气!”
一边郑慈宜实在没能忍得住,噗嗤一声笑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柏溪嫌弃地看她一眼,又说:“其实我也习惯了,知道他这个人在情绪感知上,一向有问题。我以前都不跟他计较的,他这次回来,我怎么好像有点收不住了?”
短短几小时里,她就发了一次火,还不止一次地摆脸色给他看。
以前纪宁钧在家享受最高待遇,柏溪把他当菩萨似的供着,宁可自己受委屈也要对他和风细雨,难道真的要掉马甲?
“就是没那么在乎了呗,你下意识的反应是最真实的。”郑慈宜说:“果然婚姻大多都是坟墓,说着会永远无悔付出的承诺也大多是假的。”
她咋舌:“感情就是要有来有回才能长久的,否则总是透支一方的热情,早晚会出问题。说真的,你能坚持这么久,我都觉得是奇迹。”
“……”行吧,柏溪扁嘴,算被你说到痛点了。
郑慈宜安慰地拍了拍柏溪的肩,一脸的痛心疾首:“妹啊,真是难为你了,纪宁钧那么个臭石头,被你贴心口上捂到现在。他上辈子估计是拯救了世界,这辈子才有这么好福气。”
柏溪这次可不领情了,一把挡开她:“有你这么说弟弟的吗,我跟你说啊,郑慈宜,你说我可以,别说我老公!”
顿了顿,还觉得不够:“什么臭石头啊,我老公是个好石头——呸,什么破石头,他就是个香饽饽,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男人。”
郑慈宜老公就是纪宁钧继父独子荣锋,不爱钞票爱抄家伙的那个警察。在法律层面来说,纪宁钧还真是他们一家的弟弟,郑慈宜跟柏溪就是妯娌关系。
清官难断家务事,郑慈宜明明全程都在帮柏溪说话,可人家这二十四孝的好太太,还是说翻脸就翻脸。
要不是她清楚知道这两个人的婚姻确实有问题,肯定以为柏溪是来跟她秀恩爱的。
郑慈宜翻个白眼:“你就是贱的,活该被他溜得团团转。”
两个人到底是好闺蜜,虽然有点小小摩擦,逛过一会儿街,换了两套衣服就又好了。
柏溪此刻在奢品店里试了一条黑色的低胸紧身小短裙,放在以前,这完全就是写着“柏溪”两个字的单品。
嫁人之后,她就只敢在梦里才穿这么性感了。哪怕平时偷偷跑出去蹦迪,为了保持低调,也总是十分保守。
纪宁钧这次回来,她更是连浓一点的妆都不敢化,今天出来只是轻扫峨眉唇点绛彩。
她前凸后翘的魔鬼身材虽然把衣服完全撑了起来,无奈这张脸实在太过天使,总有一种很奇怪的矛盾感。
柏溪不想买,反正买了也穿不到。
郑慈宜却撺掇她拿下:“你穿了特别的好看!再说怎么穿不到了,今天晚上去夜店不就能穿了?”
“夜店?”柏溪几乎喊出来,一听这两个字就如同加满油,整个人都有劲了:“哪个呀?我之前想去的那个?你陪我?”
郑慈宜连连点头:“反正刚刚你老公那个臭——香饽饽,不是说晚上有事不回来吗,你也学他来个夜不归宿好了。”
“好是好,就是——”
“别就是可是但是了!心动不如行动!”郑慈宜抢过柏溪钱包去付钱,还特地挑了跟纪宁钧捆绑的一张卡。
柏溪原本想喊住她。纪宁钧虽然挣得多,也早在婚前就给了她卡,可她这么多年一直抱着“我才不是因为钱才嫁给他”的心思,固执地没用过他的钱。
傻不傻啊,你以为他真的在乎啊。
以为这样他就能觉得你体贴,觉得你是个好太太?
刷!柏溪破罐子破摔的想,既然她在他那里掀不起一点波澜,那就换种方式让他尝尝肉痛的感觉也好啊。
“慢着。”她喊住ba,带着一抹坏笑:“美女,你能不能帮我五万五万的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