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柳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统共三四十户人家。
古代人不避孕,又讲究个多子多福,是以孩子生的越多,代表着家族越兴旺。
所以这大柳村的户数不多,人口却是不少。
泡了一上午的米早已捞起沥干。
吴婆子一手抱盆,一手抱着沈杳往村长家走。
大柳村虽是杂姓村,但凭沈老头的辈分,甭管是不是本家的,见着吴婆子都会喊上一声三奶奶。
“三奶奶这是去磨米粉?”
“是哦,荷花没奶,磨点米粉喂囡囡。”
路过的媳妇见着吴婆子,停下来捏了捏了沈杳的手,“啧啧”的逗弄着。可沈杳又不是那真的奶娃娃,会被这种手段逗得咯咯笑。
不过看在婶子卖力的份上,沈杳还是配合的咧了咧小嘴。
“你家囡囡是真乖,跟能听懂大人说话做事似的。别家孩子遭了逗,都是笑的咯咯的,你家囡囡倒笑的跟个小大人似的。”那媳妇还是头一回见四五个月大的孩子,会笑的这般温柔慈祥。
对,就是温柔慈祥,这哪里像个奶娃娃。
吴婆子给怀里的沈杳颠了颠,得意的道:“可不是?我们囡囡精怪着呢,别个说什么她都懂,还会喊人把尿呢!”
要说孩子乖,不闹人,她是赞同的。可要说这孩子会喊人,她是不信的:“三奶奶可莫欺负我年轻不懂事,囡囡才多大,还会喊人把尿?不说大柳村,就是整个安阳县,就没听说过哪家四五个月大的孩子,有这等本事。”
“切,说了你还不信,不信拉倒!我们囡囡就是厉害着呢!”吴婆子也懒得与那媳妇多说,抱着沈杳又朝村长家走。
结果吴婆子前脚走,后脚几个媳妇婆子就嚼起了舌根。
“啧啧啧,听说囡囡刚出生那会儿,起码半个月吴婆子连瞧都没去瞧孙女一眼。如今倒好,一个不带把的,她还炫耀起来!”
“要我说啊,她就装的!你说啊,她家老大生的是个闺女,老二家生的又是个闺女,这老三呢还没个媳妇儿。别儿个都抱孙子,她没孙子,可不就装着她的孙女是个好的?”
“我也觉着是,村里谁不知她重男轻女,想抱孙子都想疯了,竟拿个女娃娃嘚瑟起来。”
吴婆子自然不知这些长舌妇对她的议论,若叫她知道了,不撕烂她们的嘴,也得薅她们一撮头发下来,哪能容她们乱嚼舌根。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
插完了秧,地里的麦子也渐黄。
转眼,就到了端午。
比起除夕,清明,端午,中秋,冬至这几个节日虽不会过的隆重,却也还是非常重视的。
割上一把菖蒲和艾叶,在各个门头插上,以驱除邪祟。
吴婆子甚至还给沈杳做了个五色线的香囊,挂在了沈杳的脖子上,以此来保佑平安。
至于饭桌上,更是多了一道肉菜。
“按理说,囡囡出生的头一年端午,外嫁的姑姑要给娘家的侄儿做身衣裳。我们囡囡没姑姑,我跟你们爹商量了下,这做衣裳的布呢就我们来。这块花布,你得了空裁了,给囡囡做身新衣裳。”吴婆子拿出块小花布,塞到徐氏手里。
徐氏以为婆婆是嫌弃死了闺女,帮她带孩子也是不得已,没成想竟然还给她家囡囡扯了块花布。红着眼眶道:“谢谢娘!”
“你也用不着谢我,到底囡囡是姓沈。”
吴婆子这人嘴上刻薄,心却是不坏。平日里对着儿媳妇们没个笑脸,却也不曾苛责虐待。
“奶~ xi~”吴婆子怀里的沈杳看见那块花布,开心的瞪着小腿,就要谢谢她奶。
奈何她才六个月大,发音不清,能喊出个“奶”都实属不易,哪还指望她能说谢谢。
沈杳“xi xi”了半天,就是发不出谢谢的音,最后干脆在吴婆子脸上吧唧一下,表示感谢。
“我滴乖,囡囡刚是不是喊我奶了?”吴婆子不敢置信的看着怀里的小人儿。
沈家老三也惊喜不已,凑过头来逗着小侄女:“囡囡,来,喊三叔~”
“去去去,我这个当爹的她都还没喊呢,你凑什么热闹?一边去!囡囡,我是爹,来,喊爹~”沈春生伸手就要抱过吴婆子怀里的孩子。
吴婆子手臂一别,才不让他抱。
沈春生好委屈!说好她娘重男轻女的呢,怎么这会儿抱着闺女不撒手。
好在沈杳不忍看她爹难过,用着小奶音喊着:“爹~爹爹~”
这下吴婆子确定他们囡囡是真的会说话,又指了指沈老头问道:“这个呢,这个是谁?”
“爷~爷~”
一声爷爷,喊得沈老头心都要化了,一张老脸更是笑开了花。
沈家大嫂何氏也凑了过来:“我们囡囡不光会开口说话,还会认人呢!她现在年纪还小,平日里也没人教过她,她怎么这么能呢。”
“洗三那天我就说了,我们囡囡啊,就是神童!前头的时候我就跟老头子说了,囡囡懂事精怪的很,别看她人小,其实什么都懂,你们爹还不信呢!”吴婆子得意的瞅了眼老头子,又再沈杳脸上亲了一口。
沈杳也不吝啬,也在吴婆子脸上回亲了一口。
她喜欢这种感觉。
虽说她娘说她奶嫌弃她是个女娃娃,可是她奶给她买花布做新衣裳穿。
除了出生的那几日,后面她穿的都是堂姐的旧衣裳。现在有漂亮的新衣裳,当然开心的紧。
她最是爱漂亮的紧。
沈杳与吴婆子的亲密互动,看的老父亲沈春生眼热不已,也把脸凑过来要亲亲。
“吧唧”一下。
沈春生笑的像个孩子。
有了沈春生打头,余下的什么三叔,大伯母,堂姐,就连一向木讷的大伯,也伸过手来抱她。
沈杳迷失在这愉悦的家庭氛围中,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一晃眼,就进了七月。
盛夏时节,最是酷暑难耐,骄阳似火般炙烤着大地,烤得地面发烫。别说是人,就连掉了毛的鸡走在上面都跳起了脚。
是以每到三伏天,庄户人只在还沾着露水的清晨和傍晚去干活儿。午时,便歇在家中。
好在乡下都是黄泥拌着碎稻草砌的房子,潮湿阴暗,夏日里的屋内倒是清凉。
将怀中睡熟的沈杳放到摇床里,吴婆子寻了徐氏:“囡囡现在八个月了,也不吃奶了,不如以后夜里就跟我睡,你跟老二赶紧的再生一个。”
徐氏低着头,没有答话,脸色微微泛红。
她自个儿也是想再生个,最好是生个儿子,堵住那群嚼舌根的嘴。
自从囡囡出生,总有几个讨人嫌的背后说闲话。说什么老沈家定是前世作了孽,娶的两个儿媳妇都是没用的,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老沈家的香火,要断在她们妯娌身上。
这话实在是诛心。
徐氏倒想上前去跟人理论,奈何实在没底气。她没能生出个儿子,腰杆子挺不直,只能将委屈都往肚子里吞。
再说庄户人家没什么大的抱负。求的,不过是家宅平安,人丁兴旺。
管他男娃儿女娃儿,多生几个,家里也热闹些。
就这么的,沈杳从徐氏的屋里,搬到了吴婆子屋里。
“去,多擦洗几遍,一身的汗臭死了,莫要熏到我囡囡。”
沈老头刚要往床上爬,就被吴婆子一脚踹下去。
被老婆子踹了,沈老头也不恼,笑呵呵的拍着屁股去到院子里,打了井水又冲洗了一遍。
这么一番,吴婆子才肯让他上床。
“也不知道今年天时好不好,还指望着今年多收点稻子,给老三说门亲。”
说到小儿子,吴婆子就来气。十九的人了,别说做爹,连门亲事都没有。
本来去岁媒人给说了门亲,但女方咬死了要八两银子的彩礼。
可她上哪去弄八两银子来。这年头的庄户人家,一年到头不吃不喝,顶了天的也只能攒下个二两。她还有一大家子张口要吃饭,上哪去掏出八两银子的彩礼来。
就算是去借,她都没个地方借。
最后这门亲事当然没成。
这又愁坏了吴婆子,等老三年纪越大,亲事越难说。
“哎,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急有什么用,又急不出个名堂来。等闲了我带老大他们把后山的荒地开片出来,怎么说也能多点收成。”
末了,沈老头又说了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是爱瞎操心!”
结果可想而知,吴婆子气的又是一脚踹过去。
“奶~奶~”沈杳怕爷爷奶奶要吵架,赶忙搂住吴婆子的脖子,糯糯的叫着。
“哦~我囡囡可是要睡觉了?”
“去,睡那头去!”吴婆子又是一脚。
沈杳被放在了床的最里边,吴婆子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但她并无睡意,满脑子想的,都是家里所面对的窘境。
上一世她上的就是农业大学,这一世穿到了农村还真算专业对口。
奈何她年纪太小,想要改变现状也是有心无力。
她好想快快长大,等长大了,就能帮着家里改善生活,让她的家人可以过的好些。
夜,渐渐深去。
沈杳迷迷瞪瞪的,进去了梦乡。
梦里的她已经长大,家里住的也不再是黄泥的房子,小叔娶了小婶婶,他们一家人都笑的很开心。
“妈~妈~”沈杳轻声呓语。
这一觉,沈杳睡的香甜。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屋里还不见光亮,沈老头摸着黑下了床,准备去地里锄草。
三伏的天,早上的露水虽重,却也好过大中午被日头晒。
沈老头每日都这个点起床,带着儿子媳妇们下地。而吴婆子也起来,准备做早饭。
沈杳被动静吵醒,翻了个身,又继续做她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