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钟, 年画提前跟节目组到达拍摄别墅, 熟悉环境。
别墅共三层,一层客房走廊侧面有半层楼梯, 直通地下室。这个半地下室比一层客厅还要大上十几平方,被别墅主人分隔成一大两小三间储物间。
地下室的杂物早已提前清出, 导演组将较大的一间房用来做监控剪辑,进房门一字排开十几台监控和大大小小的设备, 略有些挤。而旁边的两个小隔间则分别用作餐厅和休息室,供工作人员们吃盒饭和小休。
年画作为外聘摄影师,工作方式自由,行动也不受限制, 嘉宾们还没到,她在监控室呆的发闷,一个人在出来透口气。
一层客厅是嘉宾们主要的活动区域,早已角角落里都覆盖了摄像头和机位,力保全方位多角度拍摄,客厅里的摆设也被改造过, 沙发是环绕型的加宽卡通造型, 墙纸换成清新的草绿色和鲜橙色, 一些不必要的家具被撤掉,铺上柔软的地毯, 留出足够大的活动空间给小朋友活动。
二楼有一个小一点的客厅和游戏房, 另有一间略小的客房;三楼房间则主要用来做奶爸与孩子们的卧室。
年画刚到时已经将这房子构造大致了了解了一下, 她绕过未开机的摄像头, 一个人走到后面花园里。
泳池边有一棵樱花树,初春三月,一树白花灼灼盛放,轻轻浅浅仿佛漾起一树盛大的涟漪,霎是好看。年画拿着单反微侧着身子从下向上仰拍了一张,心想着,等下可以让奶爸和宝宝们在这树下拍一组照片。
她微眯了眼睛,望着镜头里那一片盛开的云朵,想的出神,蓦然眼前光线一黯,镜头里凭空出现一抹颀长身影。
穿着和樱花一般白的大衣。
近,靠近,再近……由模糊到具体,在她大脑咔嚓咔嚓缓慢重启的时候,那人澄澈的眼睛和她慢慢对视。
从镜头里。
他贴上来,微微俯视着她,镜头里只剩下那双漂亮的眉眼,一瞬不瞬地攫着她。
他轻眨了下眼皮,笑了:“真的是你。”
规规整整的肯定句,没有疑问。
其实在无意中从导演那里看到摄影团队花名册时,就直觉是她。
这么特别又好听的名字,除了她还能有谁?
他在导演因失望而蹙起眉头,向前欠身想要再次说服他的时候,随手捏起一支笔,将那份从未仔细完整看过的合同翻到最后一页,行云流水签上自己的名字。
顾天北。
那个小姑娘曾说:“你的名字真好听,真大气,真有气质。”
导演显然意外极了,不用经过方锐吗?
他没忍住,轻翘起唇角,在导演震惊的目光中,耸了耸肩。
可爱的中年女导演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不断重复着:“这节目一点都不累,我们找的小孩子又好看又听话,真的。”
他没忍住开了句玩笑,“比我还好看?”
一本正经的表情。
导演止不住又笑起来,说没想到他还有这么自恋的一面。
有一朵花瓣被风吹落,悠悠然落到顾天北柔然的黑发上,年画手指捏紧相机,在帮他拿或不拿间犹豫一瞬,说了句:“好巧。”
他伸手在她发顶上轻轻一揉,指尖抚过她轻翘起的几根乱发,拿下一片樱花,“是很巧。”
与她的初见并不特别。
她来吃面,他因为彭哥不在尝试自己做了一回,后来她在他书面上留了联系方式,他也不甚在意,面馆来来回回那么多人,有可能她只是一时兴起,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呢。
后来在夜市,听到清脆明朗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他隔着灯火幽幽、烟火气缭绕的长街,回头望见路灯下的她,她转身就跑,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他忘记了,这么主动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是小兔子,她是张牙舞爪的小螃蟹——强行送书、强行交朋友、强行请他吃面、强行表白,娇纵蛮横地简直没边了。
被他拒绝后,她很久没再出现,如他所想,新鲜劲儿已经过了。
怎料,傍晚他去送外卖,在小巷子遇到靠在墙边偷偷抽烟的她,他和她说了几句话,惹得她卷土重来。
再后来,一步一步强行走进他的生活。
他躲闪不及,应接不暇,接受不了,又割舍不下,终于忍不住在那个初夏的夜,吻了醉意朦胧狡猾强吻的她。
再之后……
人生相遇终有时,有那么好几年,他不厌其烦地劝自己,她只是无意闯入你人生的一缕阳光,天阴了,也就散了。
她当时那么小,冲动懵懂,又天性善良,遇到他这样的人,难免会心生恻隐。这么多年过去,她应该已经长大了,明白什么是同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或许早已将他给忘了。
他以为再也不会遇见她了。
谁料,她又如一抹初升阳光般,在一个乌云漫天,北风呼啸的冬天,拉开门,照进他车里。
他当时明明已经疲乏到睁不开眼睛,只不经意看了她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可是,如他所想,她真的不再记得他。
他一路追到苏木白家里,与她面对面站在客厅里,听着她笑吟吟地叫他顾大哥,心头一阵阵沉重。
仿佛当年她送他的那一箱书,一本一本,用十二分的气力,尽数砸在他心上。
她从他身边走过,步履轻快,毫无留恋,其实他当时很想伸手拉住她,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再记得当年那个只懂揉面看书,甚至不敢亲近她的清贫小子。
却连伸手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那个他朝朝暮暮念念不敢忘的女孩带着呼啸的岁月出现在他面前,他反而不敢笑着说一句,真的是你。
她之于他,犹如游子家乡那一斛皎白月光,渴望而不可及。
……
年画不甘示弱,踮脚摘下他头上那朵樱花,递过去,“你挡着我镜头了。”
“哦,”他小心地将两朵樱花一齐放进上衣口袋,不紧不慢地往旁边撤开几步,将她满镜头的樱花还给她。
年画神情专注,樱花还是那一束樱花,花开得依旧灿烂,只是在镜头里,却失色许多。
旁边那人,眼神比花更绚烂。
年画提着的一口气憋在心口,终于别扭僵硬地开口,“你就是那个神秘的男嘉宾?”
顾天北微蹙眉,“神秘?”
“对啊。”她点点头,收了相机,忽而想起什么,弯唇笑起来,“听说节目组的设定是这样的,三位男嘉宾,代表三个不同阶段的奶爸,卢迪是准奶爸,韩乔落是预备奶爸,而你嘛,”她勾勾手指,靠近他一分,微微压低了声音,“就是神秘单身……狗。”
不待他做出反应,年画拎了相机就跑,口舌上占了丝上风,让她被他的突然而至而搅乱的心湖更加**起来。
年画回到监控室时,小新正被总导演数落,她假装没看见,在周围兜了一圈,等导演走后,小新略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年画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不经意般看他一眼,他果然忍不住诉起苦来,“哎,郁闷。”
“怎么了?”
“神秘嘉宾提前到了,我还没来得及进入状态,就把人跟丢了。按理说这也不能怪我,原本的设定是从他过来的路上开拍啊,我这还没来得及去接呢,他怎么就自己过来了呢……”
年画忽略掉他的碎碎念,捕捉到重点:他没打招呼,提前过来了……
就是为了扰乱她拍樱花的好心情么……
想到接下来的两个月他们都要在这个别墅里朝夕相处,年画忽然有些头疼。
习惯了不依不饶追着他跑,如今时过境迁,还真不知道要怎样与他相处。
像个生涩别扭的插班生……
不过,节目开拍,估计她还是要跟着他跑,毕竟要拍照。
这样想着,年画倒有些哭笑不得。
十点钟,几位跟拍摄影师分别跟着自己的嘉宾回来,两位奶爸和五位萌娃在客厅里汇合,节目正式开始录制。
为了得到意想不到的节目效果,挖掘一些新鲜好玩的东西出来,节目组并没有对嘉宾和环节做过多的设定。
不过该有的环节还是要有的。
比如,导演在监视器前呼叫年画,叮嘱她等小新带神秘嘉宾过来,要重点抓拍。
神秘嘉宾不是已经在别墅了?年画正暗自想着,别墅的门铃已被按响。
“又有人来了吗?”监视器中,卢迪抱着一个正在哭鼻子的大眼睛小女孩,走去开门。
大门敞开,眼前豁然多了一只棕色的、高高的大熊。
呵,这嘉宾还真够神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