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有肉眼可见的颗粒尘埃,寒冬腊月, 即使灿烂的暖阳下都是清冷寒气, 一开口, 寒气就随着呼吸飘出来,慢慢消融在尘埃中。
顾天北捧着热咖啡的手触到年画的指尖,眉头轻沉,“手怎么这么凉?”
年画接过咖啡呷一口,带着甘香的热气滑过喉头使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难得正经回话:“因为我是冷血动物, 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冷,嘴唇发干。”
“冷血动物,嘴唇发干……”顾天北轻轻重复着她的话, 也不知想到些什么, 翘起唇角, 眉眼尽是温柔。
拍摄结束,顾天北投身今天的第二个通告, 年画随程钰回工作室修图。
中午近十二点, 年画在酒店的走廊上再次遇到顾天北。
他戴着口罩行色匆匆,刷卡进房前下意识偏头向隔壁房间瞥一眼, 正对上年画的视线。
小姑娘抱臂倚着门板,闲闲打量着他。
待顾天北抬脚向她走来, 她却已经刷卡进了房, 一手从里面握着门把手, 只露出一个远远的小脑袋。
她难得卸下浑身尖刺, 懒洋洋望着他,像一只乖巧的小白兔,顾天北突然很想在她毛茸茸的即耳短卷发上摸一摸。
他堪堪压下心头念想,小姑娘已经歪着脑袋笑眯眯说话:“小顾哥哥,好巧啊。”
这唱的是哪出?
顾天北偏头探究地看着她。
她拿出手机在他眼神晃了晃,“你是要退房?听说你下午去萧山。”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随即被淡淡笑意压下,嘴角也轻轻翘起来:“你上网查我的行程?”
年画绕过正面问题,笑嘻嘻地说:“现在这些追星软件都可方便了呢。小顾哥哥,一路顺风啊。”
她对他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顾天北眼底的愉悦慢慢消散。
原来她一如反常地柔顺开心,不过因为他要退房。
她就有这么不想看见他?
顾天北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低声道:“我会的。”
他转身,离去前又回眸看她,神情淡淡的,“晚上早点休息,不要在床上乱蹦,会胃疼。”
说完,迈开长腿径直回房。
耳后,年画将房门摔得砰砰响。
年画气了他一把,也碰了一鼻子灰,她没好气地将衣服一件件摔进行李箱里,拉上拉链,坐在箱顶上生闷气。
她分不清到底是在气顾天北还是在气自己,从这次相遇以来,她就忍不住想要挑衅他,惹他生气,看他失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平复自己心底那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想离开,想靠近……
可等他真、失望了、沉默了、生气了、转身离开了,她的心也随着他的情绪,空落落地往下沉。
六年时光过去,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横冲直撞的小姑娘,却依然学不会与过去握手言和。
……
年画拉着箱子出去时,顾天北已经在等电梯,大超拉着箱子站在他身后,他换了件黑色连帽大衣,大大的帽子拉起来罩在头上,只留给她一个沉默修长的背影。
年画突然失去了向前的勇气。
电梯到达,顾天北进电梯,转身,电梯门缓缓关上,他蓦然抬眸,年画忙触电般避到一旁,生怕那双眼睛的主人会捕捉到她。
一切都没意思了,她也不想再折腾。
******
年画退了房,搭出租车去苏木白A市的小区,她径直到他所在的楼层,看到门上他新换的密码锁,开心一笑。
什么鬼男人都没自家哥哥靠谱,她上次来只是无理取闹地嚷了一回,他二话不说还真给她换了密码锁。
暂时扫除眼底的阴霾,年画怀着愉悦的心情在苏木白家客房安营扎寨 。
白天,她去工作室报道,没事时就在各个办公室晃悠几圈,心情好时就去跑方锐派的外景,晚上回家吃点好吃的,看个电影,再敷个面膜,睡个美容觉。
她觉得跟着程钰干和做自由摄影师差不多,随心所欲,心情舒畅。
几天过去,年画已经迅速适应了新生活,开始着手找房子。
这天上午,她正猫在小办公桌上看租房信息,程钰插/着兜哼哼歪歪走过来。
“太伤自尊了!”
“嗯哼?”年画丢给他一个懒洋洋的回应。
“照片给顾天北团队发过去了,你猜他们选了哪几张做主宣传?”
年画抬眸看他。
程钰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气笑了:“大爷的,全是你抓拍的那几张,尤其是那张……”他挥着手指思索着:“就那张拍摄完端着咖啡,笑得特好看的那张。”
年画神情一软,没有言语。
程钰还在耳边喋喋不休,“这也就你,我徒弟,要换做别人我早甩脸子走人了,合着我又构思又踩点地努力半天还不如别人随手一个抓拍!”他话锋一转:“不过,不是我说,这顾天北在你镜头底下,还真有少年感,还是特纯净无暇的那种,我一个男人看了都心动……”
年画松开鼠标,转身抱臂轻轻开口,“你刚才,骂谁大爷?”
程钰:“……”
******
一月中旬,年画在公司附近找好了房子,一室一厅,干净明亮。向苏木白报备后,她打算择日搬过去。
这晚,她在苏木白家收拾自己的行李和被她搞的乱七八糟的房子,门铃声响起。
小白提前回来了?
年画狐疑地打开门,顾天北的脸一路从眼底印到心底。
立体却柔和,俊朗又清润。
许久未见,他新剪了头发,发梢有修剪过的略凌厉的痕迹,他穿一件黑色飞行夹克棉衣,同色牛仔裤,马丁靴,身形挺拔,双腿修长,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知在打量些什么,半晌,低声开口,嗓音微沙:“你哥给你带了些特产。”
他下巴微扬朝玄关轻点一下,“不请我进去?”
年画错身让他进来,看他轻车熟路从鞋柜拿了一次性拖鞋换上,微微咋舌。
这些年来,她和苏木白聚少离多,这个家,或许顾天北比她更熟悉些。
突如其来的怅然席卷她的心头,夹杂微微酸涩。曾几何时,她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的少年,竟会以另一种既遥远又亲切的方式在她的生活圈边缘徘徊。
如今,堂而皇之进入到她的圈子里。
“你随便坐。”年画端过一杯水,扔下一句话,闷头钻进房间。
顾天北修长的手指在杯沿上把玩一圈,等水稍稍降了温,轻吹口气,喝一口。
肿痛的嗓子得到稍微舒解。
他揉着发懵的太阳**,慢慢喝下大半杯水。
小姑娘还没出来……
顾天北起身,走进客房,看见她正往行李箱里塞着什么,纸张一样的东西。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灯光,熟悉的人……他穿越半个国家的寒冷,终于在这里寻回一丝暖意。
整个人像被扔到蓬松崭新的棉絮上,轻飘飘地舒服。
他清了清嗓子,在她惊讶转身的时候眼底流露出一丝促狭,隐而不宣的语气:“偶尔留宿苏木白家时,我就住这间房。”
他望着小姑娘兀自睁大的双眼,悠悠补充,“睡这张床。”
“哦?”年画拍了拍手,转身在床上坐下,勾起讥讽的笑,“这么说,我们还……同床异梦喽?”
她穿着暖黄色毛茸茸的家居睡衣,耳边碎发松松别至耳后,短发烫的恰到好处,既有小女孩的俏皮可爱又有小女人的慵懒妩媚,明明是那么一个小太阳般温暖柔软的存在,偏偏要露出獠牙,扎满尖刺,满身防备,尖利回击。
蓬松的棉絮消失了,他被摔到水泥地上,浑身闷疼。
顾天北眼底涌起一片阴郁。
那压抑了一路的郁结、烦躁以及身体的不适一瞬间席卷上来,使他倏忽变得恶劣。
恶劣地将她压倒在床上。
低低的嗓音热热贴着她的耳朵,“异梦与否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现在是同床。”
身体贴得太近,年画能感觉到他身上微高的温度,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混杂着暖热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她感觉耳根渐渐烧起来。
心口是酥酥的麻,又恨得牙痒痒。年画挣扎着撑起右腿,结结实实在他曲起的膝盖上狠踢一脚。
发出清晰可闻的闷响。
顾天北眉头微蹙,低低吸一口气,反而牵起嘴角。
小姑娘红涨着一张脸在他身下不甘示弱,“小顾哥哥,你今儿到底是来送东西,还是来送人?”
他俯首专注地望着她,眼神迷离,压抑着情绪。
年画料定他不敢对她做什么,心一横,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触到一手滚烫。
顾天北澄亮的眼睛近在眼前,鼻尖几乎要擦到她的鼻尖,年画心颤颤的,硬着头皮慢慢慢慢凑上去……
这个胆小鬼,一定会皱着眉头躲开。
年画心里发出自嘲的冷笑,蓦然感到唇上一热——顾天北就那样沉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任由她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将唇贴上来。
他没躲!
她的嘴唇清润微凉,他觉得心里烧着的那团火,终于稍稍舒缓一些。
年画如触电般缩回,用力将他推开。
顾天北沉沉倒在床上,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闷哼。
年画心里跳起了踢踏舞,噗噗通通心脏仿佛要跳出胸口。
她恼羞成怒,拔腿就走,一个人锁上门,在浴室里对着潮红透亮的一张脸龇牙咧嘴、自我悔恨、抓耳挠腮、又蹦又跳。
十分钟后,她情绪渐渐平息下来,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他……是已经走了么?
年画出来时没穿鞋,此时棉袜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返回客房。
顾天北依然保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侧身躺床上,一动不动。
别耍完流氓还一副被欺负了样子,年画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去拽他的手,“起来。”
那白皙的手指像着了火,烫的她一下松手。
她认真去看他的脸,终于发现他眼底两腮不正常的潮红。
羽扇般的两片睫毛长长盖下来,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他微蹙的双眉告诉年画,他已经睡着了。
不舒服地睡着了。
年画找来温度剂套上透明胶套,轻轻探入他的耳道测试,一秒后,温度计发出“哔”声,她取出耳温枪,终于理解他这晚所有的反常行为。
这人,已经烧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