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这一胡闹,直到晚宴开始前才过去,相携而来时,眉眼含笑,仿若一对神仙眷侣,德阳帝卿简直以为自己眼花了。
姬恒也瞧见了他的眼神,大大方方地落座在他们一侧,德阳侧身看他,低声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姬恒微微偏头,“什么真真假假,自己快活才是要紧的。”
宫宴上君臣尽欢,有人离了座推杯换盏。角落里孙绮死死盯着相视而笑的两人,手中的酒杯几欲捏碎,她仰头饮下一杯,而后又替自己斟满,提着酒壶起身,走过去,停在了荣蓁的面前。
姬恒抬眸,瞧见了眼前人,面色微沉,只见她同荣蓁道:“荣大人,慕名已久,今日一见,可否赏脸饮一杯?”
荣蓁不明所以,都是同僚,倒也不好驳了她的脸面去,只端起自己的酒杯饮了一口,“孙大人年少英才,日后还要一同为陛下效力。”
孙绮却嘲讽一笑,“不敢和荣大人相比,有如此运气。”
孙绮说完便回了自己座上,荣蓁眼眸微眯,审视着她这无端的不善。
宫宴散去,荣蓁和姬恒一同回府,辇车里,他将荣蓁微凉的手指握住,“今日那孙绮对你不敬,大概是因我之故。”
荣蓁这么一想便觉得一切都通了,“难怪。”
姬恒怕她心烦,主动道:“不过是个不值得上心的人,你忘了便是。今日宫宴,不便发落她。日后若是她还敢如此,我定不会饶了她。”
荣蓁闻言一笑,“我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她还没这个资格。”
外面忽而响起爆竹的声响,荣蓁掀开车帘,漫天烟火将夜空照亮,又仿如琉璃一般纷纷落下,长街上人群拥堵,辇车停驻不前。
荣蓁仰头看着烟火,每一朵都绽放在她的眼眸中,她喃喃道:“都城里每年除夕夜都会有一场盛大的烟火,足有半个时辰之久,从前我在颜家的时候,便经常偷偷溜出来看。”
姬恒这二十年见过无数好风景,对这些早就觉得寻常,可他看着荣蓁眼中的绚丽,竟第一次生出向往之情,他抓住荣蓁的手腕,“走,我们去看烟火。”
恩生见姬恒两人从辇车中走出,刚要开口询问,姬恒已经拉着荣蓁的胳膊往人流里去,恩生连忙带人去追上去,可人流涌动,片刻便寻不见。
荣蓁同姬恒立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这一盛景,姬恒侧眸望她,见她眼里似有星辰一般,或许这便是寻常的幸福。
似乎有人被推搡了一下,荣蓁回头看了一眼,并未瞧出什么,便又转了过去。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颜佑安怔怔地看着那两人,眼前已经朦胧不清,平儿紧紧扶着他,人群中,那两人如同一对璧人,荣蓁侧眸含笑同身边人说着话,而那个尊贵无比的男子,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分外柔情。
颜佑安以为自己不会更痛了,可没想到数日以来第一次出门,便让他瞧见荣蓁和那个帝卿在一起恩爱的场面。那是她的夫郎,与她并肩而立看着烟火的人,而曾经,这个人是他。
与她成婚,当初死在刑场中的人便也会有她。唯有他们两人再无瓜葛,他们才会各自安好。原来这就是死局,上天待他何其残忍。原来,生离比死别还要痛。
颜佑安被平儿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人流,只是颜佑安的腿被人撞伤,眼下要去找药堂才是。可这除夕之夜,药堂早已经关门了。
正当平儿不知如何是好时,旁边出来一个人,朝颜佑安道:“颜公子,我家公子请您上去说话。”
颜佑安往上看去,二楼的窗子里,云轶正斜靠在那里,手里端着酒壶,瞧见他的视线,同他举了举。
楼梯上脚步声响起,云轶未回头,直到颜佑安站在他的身后,“你若是想奚落我,就请尽快吧。”
云轶回头朝他一笑,“何必对我这般敌视,你如今也瞧见了,你的敌人在那儿呢,可不是我。”
他伸手指向楼下人群中,颜佑安问他,“你可还有其他的事?”
云轶从房中抽屉里拿出一瓶药膏,丢给了他,“活血化瘀的,你可以用着试试。”
颜佑安将药瓶握在手心里,还是谢了他,云轶却道:“不必谢我,这是荣蓁从前留下的。”
如今他听到这个名字都会心头一揪,钝痛无比,颜佑安道:“我还是谢谢你,她如今于我,已经再无瓜葛。”
云轶平声道:“上次引你来这儿,看见些不该看见的,是我失礼了。可我那时也不过是为了反击,如今我们谁都没有赢,今日之后,我们就算两清了。”
是啊,对云轶的怨怼也皆与她有关,如今既然与她再无关系,和云轶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长街上的那两人已经离开了,云轶合上了窗,取出杯子,问道:“要不要同我一起喝一杯?”
颜佑安见他确实诚心相邀,便同他一起坐了下来,云轶自嘲道:“从前我只当自己无一丝真心,便可以逍遥快活,可却碰到一个比我更没有心的,到现在,我这里每日空落落的,有的人却毫发无损。我要做回以前的云轶,只有我戏弄旁人,不会再让人戏弄我。”
颜佑安沉默着喝酒,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云轶将他的酒杯夺过去,“你就这么喝闷酒,我还真是瞧不上你这副模样。好歹你也是个大家公子出身,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你就真的没有怨恨,是荣蓁抛下了你,将你弃之如敝履,你就心甘情愿地接受一切?”
颜佑安本就不擅饮酒,喝了一两杯便有些醺然,他喃喃道:“那我还能怎样?”
云轶道:“既尚了帝卿,便不再有纳侍的资格。即便是为了皇帝的信任,她也绝不会再碰其他的男子。你就这样甘心地看着她为那个帝卿守身如玉,明明是你种下的因,却由别人来摘取这个果。你真的愿意吗?”
颜佑安脑海中一片混沌,可云轶的声音却一直在他耳边回响,甘心吗?自然是不甘心的,可要他再不顾脸面的去缠上荣蓁,他做不到。
颜佑安茫然道:“你要我怎么做?”
云轶的声音有惑人的力量,“她如今高高在上,娶了帝卿,才有这些荣华富贵。若是有一日,她跌落尘泥里,那尊贵的帝卿便不会再爱她,她便是你的。”
颜佑安只觉头仿佛要裂开,他伸手捂住自己的眼,“不,不是这样的……”
“那会是怎样?”
颜佑安嘴唇翕动,“她若是有难,我一定会守在她身边,可我不能害她,我不能……”
颜佑安说完这句便倒在了桌上,云轶将手中的酒杯随手一掷,看向暗处,“出来吧。”
这房中竟有暗门,一个黑衣男子从中走出,拱手同云轶示意,云轶淡淡道:“你去回了主上,就说这个人没什么用,不必再费心了。”
那男子一声未吭,领命而去,云轶侧身看着颜佑安沉睡的身影,一挥手,一件长袍落在他身上,云轶抬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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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下了一场大雪,一早,荣蓁便和姬恒一起入宫请安,在太后宫中用过早膳,荣蓁便被女帝唤去。
新年伊始,荣蓁跪拜姬琬,行了大礼,姬琬抬手让庆云将荣蓁扶起来,“这些日子朕甚是忙碌,倒也没好好问过你,与阿恒相处如何?”
荣蓁不妨她竟有如此一问,低头轻笑,“殿下在臣心里如皎皎明月,又对臣关怀备至,臣谢过陛下赐婚之恩。”
姬琬闻言,轻声道:“当初倒还真担心他单相思。”
离得远些,荣蓁未听真切,道:“陛下在说什么?”
姬琬醒悟过来,很快改口,“朕是说,朕只怕是自己造就一对怨偶。”
荣蓁虽不知自己如今对姬恒有多少情意,可却也并不厌恶与他相处,反而还会心生愉悦之情。
姬琬说及正事,道:“益州的案子不可再耽搁了,过了初五,你便起身去益州审案,刑部和户部的人早已在年前便已经过去,你到了地方,她们会协助你一同审理。”
此案涉及库银,的确要有户部出面,荣蓁拱手道:“臣定不辱使命。”
姬琬靠在龙椅上,道:“虽说今日不该提及一些沉重事宜,可有些话朕也不妨告诉你。这江山重有千钧,远非你所能想象。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吴王远据江南,野心从未消止,听说更与武林人士勾结。而边塞又有夷戎作乱,朕实在大意不得。”
吴王乃先帝惠君所出公主,当年险些让姬琬失去了储君之位,姬琬忌惮她倒也正常。
荣蓁接了姬恒一同归家,今日起得早些,姬恒拉着她午睡,她支着头同姬恒道:“益州有案,初五便要出发。”
姬恒顿时了无睡意,“今日皇姐同你说的?要去多久?”
其实荣蓁也不知道,可她想起临走前姬琬对她说的话,“此案要速决。”
有些时候案子本身并不难,可难的是如何将乱了的绳捋顺,而不损伤绳索本身。荣蓁道:“或许十天半月,或许更久些。”
姬恒看着她,半晌都没有说话。到了最后只道:“走的那日,我去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要分别一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