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一声紧张的声音响起,贺龄音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抱入一个温暖却微微颤抖着的怀中。
她心里一酸,脸上泛起一个温柔又无奈的笑,反手拍着武铮的背:“我哪儿也不去,我只是看你睡着了,于是去柜子里给你取件衣服披上,免得风寒入体。”
武铮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却仍抱着她不撒手。
她听着他躁动不安的心跳声,安静地埋进他的胸膛,更加用力地回抱住他。
其实,岂止是他心有余悸呢,她也有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
三天前,在海连山上,她被迫吞下张承杭给她的毒.药百命枯。此毒无药可解,半个时辰便能置人于死地。
于是,趴在武铮背上一起下山的时候,她“死”过去了。
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死了。
武铮也是。
谁也不知道当时武铮有多绝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好似灵魂都被抽空一般,怔立在风雪中好一会儿,而后突然拔足狂奔,背着贺龄音奔下了雪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带她去找北疆最有名的大夫,求大夫救她性命。
他不信百命枯真的无药可救,他不信!
结果却出人意料——
贺龄音并没有中百命枯之毒。
“夫人只是身体太过虚乏,精神也超过负荷,兼之吃了迷.药,三重压力之下,才暂时性地昏迷了过去。”
大夫的话刚落地,武铮就疯了似的掐贺龄音的人中:“是真的吗?!媳妇,你真的没有死吗!你真的只是睡一觉而已?!阿音,睁开眼看我!不要睡了,睁开眼看看我!”
片刻之后,贺龄音眼睫毛微动。
武铮立刻停下了一切动作,双眉因为太过紧张而拧成了川字,双目更是一瞬不移地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等待审判,又像已经迎来了救赎。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贺龄音缓缓抬起了眼皮,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然后,武铮就彻底“疯”了。
他又是仰天大笑,又是垂头痛哭,又是将贺龄音高高抱起,又是小心翼翼将她放下,生怕她被他这么一晃,又“死”过去。
到最后,他涕泗横流,头发凌乱,抱着她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的一生,从未有过那么失态的时候,也从未有过那么高兴的时候。
这疯劲儿从那天开始就没消停过。
这几天,他寸步不离地跟在贺龄音身边,不允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只有一瞬。睡觉的时候也会牢牢把她锁在怀里,时不时醒来查看她是否安稳地睡在自己的怀中。她要是稍微动一下,他更是会第一时间醒来,以惶惑无措的眼神看着她。
这样下来,他几乎没有睡着的时候。
因此,再强大的人也会倒下,他刚刚坐在桌边守着她给武啸喂.奶的时候,终于撑不住打了个盹,伏在了桌上。
贺龄音心疼不已,蹑手蹑脚地将孩子放到床上,去柜子里给武铮取衣服,想让他好好睡一觉。
没想到,她几乎没发出什么动静,武铮还是立刻就醒了。
她知道,武铮是被自己的“死”吓坏了,所以这些天才会这么过激。
从醒来之后,她就不断地安抚武铮,向他保证自己不会再离开他,也不会再出事,但是这没有一点效果,他的过度紧张还是如旧。
她便不再说那些无意义的话,反而温柔地顺着他,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
武铮要从她差点死掉的巨大阴影中走出来还需要时间,她陪着他慢慢度过便是了。
这几天,武铮也将蕊儿的事向她坦白了。
她实在没想到,她一心当成亲姐妹对待的蕊儿,竟然在她大着肚子即将临盆的时候,去勾.引她的夫君……
那一瞬间,她脑子跟炸开了似的。
不过,到底是死过了一次,她比从前淡然了很多。片刻之后,她平静地接受了蕊儿背叛自己的事实。
虽然还有些着恼武铮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一直瞒着自己,但是念在他因她差点死掉的事大受重创的份上,她也不忍再责怪,便既往不咎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她连同武铮,这几天想破了脑袋也还没想明白——
她没有中百命枯之毒?
张承杭那时候那般丧心病狂,不像是会对她手下留情的样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今,没有想出合理的原因。
不过,到底是捡回了一条命,什么原因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贺龄音开始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事,好好珍惜与武铮的未来才是。
正在这时候,张伯进来通传,说有人拿着一封自称是蕊儿的书信前来,请求见他们。
张伯说到“蕊儿”时,很是咬牙切齿,这一切他也都知道了,没想到那个夫人从铎都带回来的“很可靠”的贴身丫鬟,竟然包藏着那么恨的祸心,他实在厌恶极了!
但是,蕊儿死后竟然有人送她的书信来,搞不好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不敢耽误正事,还是赶紧前来通传了。
贺龄音与武铮也不由得诧异。
“快带那人来。”贺龄音赶紧吩咐张伯。
也许,在那封书信里,有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
来人是个年轻小婶子,她和蕊儿其实并不大熟,只是最近两个月蕊儿一直住在她家附近,因此有些来往。
三天前,蕊儿忽然来找她,给了她一封封好的信,说三天后要是自己没有回来,便让她将这封书信送去北院。
北疆很多人都知道,北院是将军与将军夫人的住所。
小婶子诧异,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姑娘竟然认得将军,便道:“那你为何不自己亲自去送呢?我一个小老百姓,也进不去北院啊……”
蕊儿道:“婶子别担心,三天后你只管去北院,跟管事的说这是我的书信,他们会收下的。”
说完,便将身上的银子都给了小婶子算作报酬,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小婶子算着时间,在今天上门了。
听小婶子说完这些,贺龄音眼里带着淡淡的疑惑,将封口的书信接了过来,拆开了外面这层信封。
无字信封拆开后,里面还有一层信封。
里面这层信封上写了九个大字——
“蕊儿绝笔信小姐亲启”
贺龄音浑身僵住。
在贺家这样的书香之家,贴身丫鬟也要从小跟着小姐习字,不过蕊儿小时候的字迹很丑,她亲自教蕊儿练字,才将字迹扳回来一些。
所以,只消一眼,她就能认出蕊儿的字迹。
这封绝笔信,的确是蕊儿所写!
“多谢小婶子前来送信,辛苦你了。”她紧紧攥着信,“张伯,给小婶子一些银两,送她出去吧。”
张伯:“是。”
待张伯和小婶子都离开,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武铮,还有睡着了的武啸时,贺龄音才一边拆第二层信封,一边对武铮道:“这的确是蕊儿的信,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未完之言。”
相比起贺龄音对蕊儿的复杂情绪,武铮对蕊儿则只有纯粹的厌恶,那天他上山后若不是蕊儿已经死了,他肯定会一块儿收拾的。这会儿他什么也没说,在贺龄音身侧坐下,与她一块看信,提防蕊儿是否还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贺龄音展开信件,一字一句地慢慢看下去——
“小姐:
如果这封绝笔信已经送到了你的手上,那么蕊儿现在肯定已经死了。
我自知活该,但却欠小姐一句道歉。
对不起!
小姐,我在这世上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一直对我很好很好的你。
当初,你被皇上指婚给将军,我因为害怕去路远迢迢的北疆,害怕传闻中暴戾恐怖的震北大将军,于是半推半就地由着你做主嫁给了表哥。
我懦弱胆小又自私,不敢陪你去面对那些困难,只能每天祈求老天爷,让小姐你在北疆过得好好的。其实,从那个时候起,我已经对不住你对我的好了。
后来,你回了铎都,我发现你的确过得很好,本来应该为你高兴,但是看到你那么幸福,我却过得那么不幸,我心里又有几分不甘和几分羡慕。
当将军受你的嘱托帮我解决唐安之事时,我看着他高大威武的背影,心里的某些念头就压不住了。
于是,我求着你带我回北疆,开始了一步错步步错的人生……
之后的事……将军应该跟你说了吧。
你现在肯定很唾弃我,很恨我吧?
将军把我禁足在乡下小院那段时间,我活得像个疯子,身体里好像住了两个人,一个人疯狂地嫉妒你,觉得如果你不存在,那么我就不会这么凄惨,将军也会接受我,一个人则理智地说服自己,将军那么爱你,我是没办法也不应该拆散你们的。
后来,将军要我主动离开北疆时,我感到了一种由衷的解脱,心想就这样吧,也好。可是临走的时候,我问将军是否能一心一意对你,将军那坚定又温柔的神色又令我心里又涌起一阵痛苦与不甘。
不过,如果没有张承杭的出现,再痛苦再不甘也就这样了,我会听从安排回到铎都,从此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们面前。
但是,他突然出现了,杀死了送我回去的侍卫,将我带了回去。
在他的蛊惑下,我又开始冒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跟我说,北疆有一种失传已久的秘术,可以给人换脸。只要我把你带出来,他就可以帮我和你换脸。从此以后,我就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享受将军的千娇万宠,享受你所拥有的一切。而他会把你换上我的脸,带去铎都的乡下生活,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将军面前。
他说他帮我的原因是,他倾慕小姐你很久了,只有用这个办法,他才能把你抢回来。
那一刻,我完全压不住自己的恶念,同意了与他合作。
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底细,也不知道他嘴里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因此,我留了后手。
我发现他随身携带着一颗药.丸,好像是能置人于死地的毒.药。
我担心他会拿这颗药.丸对付你,所以偷偷地将它换成了迷.药。
小姐,请你相信,再怎么嫉妒你,我也没想过要你死。
写到这里,我马上要去实施我和他约定好的计划了。如果他没有骗我,那么我会自私地取回这封信,将它彻底销毁,从此以后用你的身份活着,下辈子再去向你赎罪。如果他骗了我,那么我会拼上性命阻止他,用我的死来赎我犯下的深重罪孽。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都只有一句“对不起”可说了。
小姐,对不起。
蕊儿绝笔。”
看完之后,贺龄音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武铮皱着眉头,厌恶道:“呵,她喜欢我爱的只是你的脸吗?她以为她和你换了脸,我就认不出来了吗?别说换脸秘术只是传闻,就是张承杭真给你们换了脸,我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出不对劲来。”
贺龄音叹息一声:“当一个人深陷欲.望牢笼时,她是不会想到这些的,或者说,她会不由自主地忽略掉这些。”
武铮从背后抱着她:“那么,现在什么都结束了。你也忘掉这些吧,包括这个蕊儿。”
“嗯,一切都过去了。”贺龄音点上蜡烛,看着火舌舔上纸片,一点点将这封绝笔信烧得一干二净。
就让一切深埋在海连山的雪底下吧。
她回转过身,也紧紧地抱住武铮:“继续往前走吧。”
他们还有无数个明天要一起走下去。
山山水水,年年岁岁。
伴君左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