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武铮已经习惯忍痛,当下也没发出什么声响,只是在箭头划过体内被拉出来的时候,禁不住短促地闷哼了一声。
拔箭十分顺利,血喷出得不多,张大夫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赶紧给他上药包扎。
待包扎好之后,张大夫舒了一口气,说武铮的伤也要配合内服之药才更好,于是也道要去后厨煎药。
“行,张大夫,我跟你去后厨。”钱丰促狭地朝武铮笑,“这里就留给你们了,再留下去某人便要赶我了。”
待他们都出去,主帐内恢复了宁静,武铮想起身坐着,贺龄音忙用胳膊搀他起来。
“你怎么样了——”
“你怎么样了——”
两人都想问对方的伤势,声音竟撞到了一起。
贺龄音抿嘴笑了,武铮也乐呵呵地,轻轻摸了摸她的手。
突然间,武铮的肚子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咳咳——”武铮连忙假咳掩盖,在媳妇面前饿到肚子叫实在太丢人了。
“你早上又没吃饭?”贺龄音鼓起脸颊,她知道武铮有时候忙起来,早上就没时间吃饭,此时已经到了下午时分,她这个吃过早饭的人都有些饿了,别说早饭都没吃的武铮了。
“你等着,我去给你端饭来。”贺龄音寻思着,这会儿去军营后厨叫人现做,应该也不必等太久。
正准备起身,一个士兵在帐外道:“将军,钱将军让我端了饭菜过来,现在送进来吗?”
没想到钱丰想得这么周到,贺龄音心里默默感谢了一把,忙道:“快送进来。”
士兵将饭菜端进来,忙又退出去了。
贺龄音扭头一看,武铮正乖巧端坐着看着自己,眼神竟透着一副可怜巴巴的味道来。
她一怔,方才想起他右肩受伤,右手暂时不能用。
“喂我。”武铮可怜巴巴的眼神下,却露出了欠揍的暗喜。
这样欠揍的模样,平时她定不理他,这会儿他受了伤,自然是怎么样都要迁就的。
所幸她只是手掌被伤,包扎之后十根手指都能动,于是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肉。
“算了,你别动,我其实可以自己……”武铮原是想享受一下被喂饭的幸福,一时便忘了她是伤在手掌,连忙阻止她。
“别废话。”贺龄音故意露出凶巴巴的表情,“嘴巴过来。”
武铮这人对敌人软硬不吃,对自己人吃软不吃硬,对贺龄音……那是软硬都吃,于是被她一“凶”,便不由自主地按她的话,伸长了脖子将嘴巴凑了过去。
贺龄音含着淡淡笑意,一筷一筷地将饭菜喂进武铮肚子里。期间武铮但凡想开口叫她也去吃,她就塞一口饭堵住他的嘴巴。最后竟是给他喂了三碗饭才停下来。
钱丰周到起来那真是一丝不苟的周到,充分预估了两人劳顿一天的食量,饭菜比平日更加充足,因此武铮吃过三碗饭之后,饭菜依旧还剩下很多。
武铮咽下她喂来的最后一口饭,唯恐她又添一碗堵自己的嘴,忙道:“媳妇,我真的吃饱了。来,该我喂你了。”
其实他并非不方便,左手也只是相对于右手来说不够灵活,不过吃饭喂饭这点小事还是绰绰有余。
但是贺龄音不这么认为,她瞪了武铮一眼:“我都能给你喂饭了,还不能给自己喂啊?你歇着。”
便自己盛了一碗饭,开始小口小口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武铮愣愣地看着她吞咽食物的小嘴,喉咙微动,忽然发现其实相比起被她喂饭,他倒是更想给她喂饭。
早知道就不要装不行……
*
饭毕,后厨那边的药也煎好了,张大夫、李大夫怕弄混了,两人亲自送了过来。
武铮拿过自己的汤药,一饮而尽。
贺龄音是有些怕苦的,不过她也没有犹豫,苦着脸咕噜咕噜地喝光了自己那一碗。
“多谢。”她放下碗,擦掉自己嘴角残余的药汁,对两位大夫点头道谢。
两位大夫忙道“不敢”,便收了碗退出了帐外。
贺龄音将饭碗也整齐放好,正想亲自送去后厨,却被武铮轻轻拉住胳膊。
他顺着她的小臂慢慢抚到她手心:“我一定会让赫连北和赫连部落付出代价。”
贺龄音迟疑了一瞬,轻轻地反手握住他:“你想怎么报仇?是冒着巨大危险,独自一人身闯敌营与他决斗,还是利用你大将军的权势,向赫连部落发动战争,让无数的将士因为我们的私事付出生命?铮哥,如果你另有考量,那么我无条件地支持你,如果只是因为我的缘故,那么我希望你以大局为重,不要意气用事。”
武铮一怔,若是寻常女子,听到丈夫想要给自己报仇,要么感动得扑进他怀里哭,要么开心地抱着他笑,可是贺龄音此刻这样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认真与冷静,却反而叫他更为着迷。
不为自己的喜恶,甚至想的也不仅是他的安危,而是北疆的无数战士。
他以前竟是从来没注意过,他的小媳妇有着这样大的胸怀。
“阿音……”他微使手劲,将她拉入怀中,使她坐在他双腿之上,亲昵地贴着她的脸。
贺龄音扶额:“你能不能时刻记着,你肩膀受了伤……”
“我记着呢,别担心,伤口不会轻易裂的。”武铮上一句轻巧地安抚她,下一句又答非所问道,“但是,我不会像赫连北那么卑劣,我要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打败他们。”
贺龄音顿时一凛,看来武铮是准备向赫连部落开战?
“可是……”贺龄音抿唇,担心他是因为自己而感情用事,便柔声撒娇道,“你想当昏庸将军,我还不想当红颜祸水呢。”
她撒娇的样子实在可人,十足一个“红颜祸水”,武铮吸了一口气,扫去旖念,认真道:“如果我真的只因为你就向赫连部落开战,那做错事的人也是我,跟你没有关系。红颜不是祸水,真正的祸害是做错事的男人,凭什么让女人背黑锅被责骂呢?那些自己做错事却把错归结在女人身上的男人,全都是一群不敢承担责任的孬种和混蛋。你放心,我可不是这样的孬种混蛋。”
贺龄音心口被他这番话震得起起伏伏,自古都说女人是红颜祸水,君主的昏庸、丈夫的愚钝都归结在女人身上,她向来是不认同的,若说有错,至少昏君与红颜都有错,可是好像只要指着一个女人说她是红颜祸水,男人的错就找到了源头似的。
她暗暗不服,却改变不了世人的看法,只能渐渐被同化。
而她从未想过,武铮竟然会站在女人的角度上批评那些懦弱的男人。
她怔怔的,越想越远,也越来越感动,武铮哪里知道她心里的万千思绪,捏了捏她的脸,说回正题:“何况,我也不昏庸啊。”
“嗯?”贺龄音被唤回神智,疑惑地看着他。
“今年冬天比往年奇怪。”武铮给她分析起来,“今年这么早就突降暴雪,气候也冷很多,这对游牧民族来说很是不利。他们肯定要来抢夺我们这边的地盘和百姓的财物,这次的事就是一个信号。而对我们来说,这也是一次打击赫连部落的好机会。所以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我们与赫连部落也迟早一战。你不要担心,我不是在意气用事,也不会让你被骂红颜祸水,我只是公仇私仇一起报而已。”
原来他是另有原因,听他这么说,贺龄音才放下心来,于是舒眉展笑:“如果是这样,你就按你的计划来。军法谋略我也不懂,就不瞎说什么了,但是……若是打起仗来,你一定要给我平平安安的。”
武铮连连点头:“遵命!”
*
吃了饭喝了药,已近傍晚,贺龄音想回北院去,蕊儿和芯儿怕是担心坏了。
武铮心里万分不舍,虽然晚上他就能回去,但因为今天的事,他简直一刻都不想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掀帘一看,外面又下起了大雪,于是立刻道:“今晚别回去了,最近风雪紧,而且赫连北喜欢搞下三滥的把戏,军营安全很多。以后也住在军营吧。”
贺龄音却没说话,似在深思。
就在武铮以为她不愿意的时候,贺龄音却道:“可以吗?钱将军的迟鸢姑娘住在军营外,军营中除了女将军也没别的女子,我怎好破例……”
她以前没深想过住在军营的问题,只记得在最初来北疆时,武铮就想将自己安排在军营,于是她还以为只要是将士的夫人,就能住在军营里。后来经过钱丰的事,她才知道住军营是有严格规定的,她不想仗着是将军夫人就得到特殊对待。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武铮笑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军营确实不留一般女人,但你不是一般女人,你是震北大将军之妻……你本就可以留在军营住。”
怕贺龄音还不同意,他目光露出几分可怜:“钱丰是文将军,回去陪他媳妇的时间比我多多了。”
他继续用又轻又沉的声音蛊惑她:“我是大将军,本就有特权,但我这么多年也没怎么使过特权。唯独这一次,我想用我的特权。”
贺龄音哪里抵抗得了他的这些情意绵绵的话,晕乎乎地便答应了。
武铮又要让人去北院将芯儿、蕊儿带来伺候她,被她赶紧拦住了:“你叫人回去告诉她们我一切安好就行。军营重地,她们无需前来,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她可以和武铮住在主帐,蕊儿和芯儿势必还得重新安排住处,而且军营里多了两个丫鬟,肯定还会有其他不便,可不是简简单单多增添两个人的事。
况且,跟着武铮经历了那么多,很多时候身边没个人照顾,也不觉得有什么。更何况,武铮也可以照顾她,其实武铮照顾起她来比她们更合心意。
武铮本来也不大想让她们来——即使已经摸透底细,但是两个小丫鬟在军营里到底不便,这会儿听贺龄音这么说了,便按她的话吩咐了下去。
一切都安排好了,武铮还得出去巡视军营,贺龄音见他背上还挂着干泥,忙让先他把身上洗了再说。
武铮一听也是,忙让厨房去烧水,他倒还好,一身脏污也不觉得难受,他媳妇那么爱干净,肯定到处不舒服了。
贺龄音虽没陷进泥沼,但身上灰尘汗液黏着,也是很想沐浴换件干净衣裳了,便安然等在营帐里。
待到水烧好了,浴桶摆好了,武铮让她先洗,她才傻眼了。
她倒是忘了,她手掌受伤,不能碰水!
武铮其实也是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暗暗狂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