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铮听了,将弓箭收回身后的袋子里,笑道:“那媳妇不喜欢,我们就不射猎,我带你到处转转。”
说着,便策动身.下的马,带着贺龄音在珍禽围场里慢悠悠地晃悠起来。
贺龄音又有些不安:“别人都在打猎,偏我们在玩?待会儿出去了,别人猎了那么多东西,你两手空空,会不会在别人面前丢了面子,又惹得皇上不快?”
武铮笑着揽住了她的细腰:“傻操心那么多干什么。其实皇上这次秋猎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考量他的那些个儿子。其余的臣子他才懒得管呢。”
再说了,就算他两手空空,朝堂上下谁又能质疑他?
贺龄音听他说起皇子们,一时又不免开始想,不知道四皇子是否得皇上中意,也不知道四皇子心里是何想法。武芫嫁给了四皇子,她总是不自觉地替武家考虑起来。
不过,她瞧了一眼武铮,武铮好像从来没为这种事烦恼过,她还是不要庸人自扰好了,便咽下了心里的话。
珍禽围场有很多危险性低又珍奇可爱的动物,譬如野兔、小鹿、飞鸟,因着贺龄音不忍武铮猎杀它们,因此,当别人在辛苦狩猎时,两人却时而停下来摸.摸正在吃草的小鹿,时而抱.抱被武铮强行抓住的野兔——当然,被贺龄音一脸无奈地呵斥他放了小兔子。
就这么慢悠悠地在围场内玩了半晌,忽然又侍卫飞奔来报,说珍禽围场不知何故闯入了一只原本养在猛兽围场的母老虎,那母老虎倒是没有惊扰到皇上,但是靖安府的小侯爷和小侯夫人却倒了霉,遇上了这头畜生,小侯夫人因此受伤,被送出围场了。
侍卫还说,现在猛虎还未被抓起来,而皇上狩猎的地方离猛虎不远,恐猛虎危及皇上,请大将军速去。
武铮一凛:“好,我马上去。”
贺龄音听得心口一紧,今天与她同行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侯夫人受伤了?又听得武铮要赶去皇上那边,虽然知道这是他的职责,还是忍不住拉住了他的袖子:“那你小心一点。”
“嗯。”武铮应了一声,却忽然将她一把抱上了马,自己随即也跃身而上。
“你——”
贺龄音还来不及说什么,武铮已揽紧她,驾马飞驰起来:“我先送你出去。”
天大的事,也得等他把贺龄音安顿好。万一围场里还有其他猛兽,他去保护皇上了,谁来保护他媳妇?
武铮的声音夹杂着耳边呼啸的风,一起钻进贺龄音的耳朵里,令她心尖一颤。什么“这样不好”、什么“保护皇上重要”……这些理智的话统统被她扔在脑后,她在安稳的怀中感受策马飞驰的快意,只觉得……武铮对她真好。
他们进了围场就慢悠悠地游玩,所以离入口并不远,武铮带着她原路返回,很快就将她送到来了围场外。
他先下了马,会转身握着贺龄音的手扶她下马,随后捏了捏她的手:“你回房间休息去,我很快回来。”
贺龄音留恋地勾了勾他即将松开的大掌:“我等你回来。”
*
贺龄音出了围场之后,哪有什么心思休息,忙去找武芫,结果武芫也没出来,按那丫头的性子肯定也去凑热闹去了。
她更添了一层担心,身边还没个商量的人,只好独自在房间心神不宁地等。
如果只是保护皇上出围场,那问题倒是不大,她怕的是武铮还要前去灭虎,那……那可怎么办?
就这么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个多时辰,她终于等来武铮归来。
贺龄音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人。
嗯,毫发无伤。
真的毫发无伤。
那颗一直吊着的心终于落地。
反而就更想哭了。
她眼圈红红的,猛地扎进武铮怀里,万分依赖地抱着他,好像抱住全世界。
武铮傻愣了一瞬,胸腔里才后知后觉地漫上感动和甜蜜,他媳妇这是在担心他呢,担心得不得了……
他把人搂紧了,柔声地哄:“媳妇,你别哭啊,别担心。我只是去保护皇上安全退出围场,连老虎的面都没碰上。后来是九皇子灭了那只老虎。”
为了不让贺龄音担心,他撒了一个小小的谎。当时他赶去护驾,皇上也是个不怕死的,已经往猛虎伤人的地点去了。
他赶紧追上去,一来出于保护皇上的职责,二来猛兽的出现令他不由得热.血.沸.腾,所以一见到那只母老虎,便要冲上去灭虎。
却是皇上阻止了他。
那会儿,皇上已赶去猛虎所在之处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不少人出于各种目的都赶来保护皇上,包括皇上的那些儿子。
武铮被皇上拦下,顿时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他想借着这次意外,考验考验他的儿子们。
于是他才退至一边,没有与猛虎直接接触。
后来,九皇子拔得头筹,率先杀死了这头畜生,皇上龙颜大悦,对九皇子赞赏有加。
他们这才带着死去的老虎一起出了围场。
此刻,他媳妇因为担心与后怕,缩在他怀里悄声抽泣,武铮的心口膨胀开万千喜悦与柔情。
被人这么真实地担心着,好像这条命立刻金贵了起来。
于是,第二天前去只允许会武功的男人们进去的猛兽围场前,武铮不等贺龄音叮嘱,就向她郑重保证:“别担心,我不会去招惹那些猛兽,我会……我会照顾好自己。”
难得他这么有觉悟,贺龄音诧了一瞬,而后淡淡笑开:“好。”
进了围场后,武铮再不像从前那样,专挑着厉害的猛兽去狩猎,反而一直跟在皇上身边,除非皇上受到猛兽威胁,否则绝不出手主动狩猎猛兽。
一同护卫皇上的熟人半玩笑半认真地问他是否转性了,居然连猛兽都不舍得猎杀了。
他只是笑笑,拿皇上当幌子:“保护皇上第一重要,不可贪玩误事。”
其实心里想的是,家里有个爱哭的娇娇媳妇,连自己少根头发都要难过,他怎么能不好好珍惜他这条命呢。
这种感觉你个单身汉是不会懂的。
*
除了第一天遇上了一点意外,这次的秋猎异常顺利。
秋猎结束之后,武铮与贺龄音终于要回北疆去了。
贺龄音心里感慨万千,既舍不得铎都的亲人,又……莫名有些想念北疆,有些迫切地想启程了。
然而,在启程之前,她却意外地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蕊儿。
蕊儿夫君的家不在铎都,而是在铎都附近的一个郡县,离铎都有一天的路程,贺龄音回铎都这几个月几乎也没个空闲的时候,所以不曾去找过蕊儿。
这次,是蕊儿自己找上门的。
贺龄音又惊又喜,忙把蕊儿带回竹风院,要与她好好叙叙旧。
蕊儿看着自己曾经待过多年的地方,眼圈儿立刻就红了,望向贺龄音时,已经泣不成声:“小姐!蕊儿、蕊儿悔啊……”
贺龄音吓了一跳,她原以为蕊儿嫁给了与自己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表哥,应该生活得幸福美满,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怎么回事?”贺龄音心疼地揽住蕊儿,给她轻轻拍着背,自己的眼睛也红了,“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我那天杀的丈夫,他是个负心汉!”蕊儿抹着眼泪,抽.抽噎噎,“我丈夫唐安近来突然发迹,手里有了点钱。老人常说男人有了钱就变坏,真是没错了。他有钱之后,就没了对我的情谊,不但纳了两房小妾,还时不时打我……”
“什么?”贺龄音愕然,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有了钱就纳妾打正妻的男人,实在是太坏了!
她皱起了眉,连忙去翻蕊儿的袖子,果见她手臂上青青紫紫的,像是被竹条打过留下的痕迹。
蕊儿看到贺龄音关切的眼神,更是悲中从来,哭道:“蕊儿对不起小姐!当初小姐要远嫁北疆,蕊儿一则舍不得唐安,二则心里也有害怕吃苦的原因在,所以顺着小姐的好意,赶紧把自己嫁出去了,害得小姐独自前往北疆吃苦……遇到了唐安这样的负心汉,可能是对蕊儿不忠于小姐的报应吧!”
蕊儿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蕊儿其实早就听说小姐回来了,一直没脸来见小姐,现在小姐马上要走了,蕊儿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厚着脸皮来求小姐。求小姐救救蕊儿吧,蕊儿可以继续伺候小姐,蕊儿想离开他,离他远远的,否则蕊儿就要被他打死了!”
贺龄音听得心都碎了,蕊儿与她一道长大,她把蕊儿当成了半个妹妹,哪能让人这样欺负。
“我帮你,我一定帮你。”她一边给蕊儿温柔地擦眼泪,一边郑重承诺。
此时武铮不在,不过她大哥贺辽京正在家中,找他也是一样的。贺龄音扶着蕊儿站起来,要带她去找贺辽京,让贺辽京出面教训唐安,顺便帮蕊儿与唐安和离。
才走到竹风院门口,正撞上回来的武铮。
贺龄音心下一舒,这事交给武铮就更好了,于是忙将蕊儿的事简单说了一说,让武铮去办。
武铮没见过蕊儿,但是知道她。最开始查路线图的时候,蕊儿是他的重点怀疑对象,于是他便让相熟的兄弟帮忙调查蕊儿。不过,蕊儿与她丈夫那些事在他兄弟眼里,必定是属于与正事无关的内容,所以从未跟他提过。
他知道贺龄音一向人善心软,便是不认识的人都乐于出手相助,更何况是她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
再说了,打女人的败类,他铮爷自己都瞧不起!
于是一口应下,当天便带上蕊儿,让她指路去找唐安。
彼时,唐安正一边喝酒,一边搂着一个美妾逍遥,并不关心消失了半天不见的妻子,反而正与那美妾道:“我的乖乖,我心里当然只有你。要不是那个黄脸婆以前是贺家的丫鬟,我怕得罪贺家,早就把她休了。”
武铮一看,就更生气了,简直是男人中的败类啊!
跟蕊儿确认了这就是欺负她的负心汉,他便毫不犹豫地出手,一脚就踢翻了唐安。不过,他在教训唐安时谨记着贺龄音的话,唐安虽恶,但罪不至死,教训一顿给他们和离就作罢,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饶是这样,唐安还是被打得七荤八素,身体甩来摔去间才终于弄明白,原来蕊儿去找贺家当靠山,给她报仇来了!
于是气愤怒吼:“我打她又怎么样?!她、她给我戴了绿帽子,我不休她已是给她脸面,她有什么资格委屈!”
蕊儿捂着脸哭:“我没有……”
武铮听了,便更瞧不起唐安了,揪着他的领子便又给了一拳:“好啊你,打人不说,还冤枉人家,污人家的名声!是想让她跟你和离后嫁不出去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被自己女人戴了绿帽子,这不是还能和离嘛,哪能一边不肯放人走,一边把人留在身边折磨殴打呢。
唐安被打得脑袋嗡嗡,便不再争辩,后来武铮要给他们和离,他也就不再坚持,抖着差点被打骨折的手赶紧签字了事。
武铮把和离书给蕊儿,让她自去处理。
蕊儿一双哭过的眼睛水光潋滟地看着武铮,感激道:“蕊儿谢谢姑爷,蕊儿真的感激不尽……”
武铮笑了:“谢我干什么,谢你家小姐就好,我和她是夫妻,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处理了唐安的事,武铮不再耽搁,带着蕊儿立刻回了铎都。
此时已是暮色沉沉,贺龄音终于等来了他们俩,听说一切办妥,才算安下了心。
晚上,贺龄音让蕊儿跟自己睡,问蕊儿以后的计划。
现在,蕊儿已是自由身,天大地大都去得,她想给蕊儿丰厚的银子,让她自己买一处住所,做点小生意什么的,往后的日子就舒坦了。
但是蕊儿却摇头不肯,她是个孤儿,从小在贺府长大,离开贺府时又嫁给了唐安,从来没一个人在外生活过,而且孤身在外,万一唐安又来报复……她害怕。
贺龄音略了沉吟,也明白了她的担忧,便道:“如果你不想走,那就依旧留在贺家,爹娘哥哥他们都知道了你的遭遇,以后凡事会照看你的。你就留在竹风院,给我看着院子,每天也没什么活,可以过得很轻松。”
蕊儿却还是摇头,忽地跪下:“蕊儿伺候小姐伺候惯了,愿意随小姐前去北疆。”
贺龄音迟疑了一瞬:“你真的愿意吗?”
她倒不是不喜欢蕊儿的伺候,但是北疆路途遥远,那儿与铎都又全然不同,她怕蕊儿不习惯也受不了,况且蕊儿现在好不容易是自由身了,又回来伺候她么?
蕊儿哭道:“小姐是不要蕊儿了么?小姐别赶蕊儿走……”
贺龄音叹气,一边给她擦泪,一边把自己的顾虑跟她说了。
蕊儿却连连点头:“这些蕊儿都受得住!蕊儿只想留在小姐身边,和从前一样伺候小姐,那就是蕊儿的福分了……”
见她这么坚决,贺龄音心想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人,蕊儿去了之后,跟芯儿也有个伴,便笑道:“我还舍不得你呢,既然你愿意,我简直求之不得,那你就随我们去吧。”
“谢谢小姐!”蕊儿破涕为笑。
出发前,武铮与贺龄音辞别了两边的家人,其中难过、不舍自不必说。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行人便踏上了回北疆的道路。
来铎都的时候还是秋初,回去时已是秋末。
而当他们经过长途跋涉回到北疆时,已经入了冬。
寒风萧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