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龄音眉头一蹙,什么也没说,便放下了帘子。
驾车的贺三则目不斜视地专心看路,因而并未发现旁边的万花楼里走出的姑爷。
马车嗒嗒嗒地从万花楼门口走过,直到走出去很远,与李昂一边说话一边走出来的武铮这才在抬眼间不经意地看到了。
他认得贺府的马车,尤其是贺龄音常坐的这一辆。
武铮心里顿时一咯噔,什么都来不及跟李昂说,就朝马车直直地追了上去。
李昂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堂堂震北大将军毫不顾及形象地在大街上狂奔起来,追的好像是……好像是贺府的马车?再抬头一看身后的万花楼的牌匾,忽然有点心虚:完了,会不会坑到他了?
因是在大街上,马车走得很慢,武铮很快就追了上来。
他攀住车沿,纵身一跃就跃上了马车。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贺三大惊,还没看清楚就挥出了拳头。
武铮一把扣住他的手:“是我。”
贺三一看是自家姑爷,立刻就收了手:“贺三见过姑爷。”
他料想武铮是来找他家小姐的,但是却见武铮一动不动的,反而有一股要抢着驾车的架势,于是试探着说:“姑爷,小姐在里面呢,你进去吧,我来驾车。”
贺龄音坐在车内,将一帘之隔的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她其实心里明白,武铮进青.楼肯定是有原因的,也必定没有厮混。若是过了这么久,她还不知道武铮是什么人、对自己又是什么心,那她也太愚蠢了。
但是,见到他从万花楼里走出来的那个画面,还是重重地扎了她的眼,令她心里头有些不太舒服,因此这会儿完全不想理他,便道:“我乏了,休息一会儿,谁也别来扰我。”
贺三乖乖噤声。
这两天姑爷又回了自家,将他家小姐留在贺府,他们贺府上上下下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只知道他们又闹了矛盾,现在看来……果然还没和好呢。
再偷瞧武铮,他听了这句话,也乖乖地坐在了外面,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却也不敢进去打扰小姐了。
贺三正在这胡思乱想着,武铮已从他手里拿过了缰绳:“我来驾车。”
这里离贺府也不愿了,与其在马车上闹起来,不如先回贺府再做解释。顺便……问一个答案。
*
马车踢踏踢踏地回了贺府。
武铮先下了马车,殷勤地掀开帘子,将手伸给贺龄音,想接她下来。
贺龄音却是看都不看,从另一边踩着脚踏子下去了,随后便往竹风院走。
武铮连忙跟在后头。
这会子贺府其他人都不在,只有林柔在家。她看见女儿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武铮战战兢兢地追在后面,不禁微笑摇头。
来覆去地闹矛盾的次数多了,她这个当娘的反而淡定了下来。
有些夫妻的感情是越闹越差,而有些夫妻却是越闹越敞开了心扉,彼此之间磨.合得越发匹配。
她瞅着她女儿和女婿应是后者。
那边,武铮追着贺龄音进了她闺房,一进去,他就一脚把门踢上,一手握住了她的腰,将她揽了过来,面对面抵着额头:“我没有去青.楼!不,我的意思是,我虽然进去了,但是我什么也没干,你信我!”
贺龄音不言不语地挣开他,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武铮急了,围着她打转,磕磕绊绊地解释起来:“都怪李昂那小子!李昂你知道的,就是我在铎都的一个好兄弟,上次调查张承杭的事他也出力不少,所以我今天去请他吃饭。那小子见我心情不好,撺掇着我去青.楼。”
李昂是武铮在铎都为数不多的很信得过的兄弟,为人重情重义,办事也靠谱,就是有些好.色,还喜欢自诩风.流。
以前武铮不近女.色,他只当武铮还不知道女人的滋味,因此不动心也很正常。现在武铮成亲了,知道那档子事有多快活了,肯定是喜欢的。于是见武铮这几天都很憋闷,据说媳妇留在娘家,自己却回了武家,便以为他们夫妻不和,于是便怂恿他一起去万花楼快活快活,一睡解千愁。
“可是我没答应,我真的没答应!”武铮额头冒汗,是真的急了。
他想起前两天跟贺龄音说的那些话,若是贺龄音经过慎重的思考,觉得自己接受不了那样的生活,因而过些天不愿与他一起回北疆,他可以忍痛放手。但是,若是因为被误会进青.楼,令贺龄音对他失望,因而决意留在铎都,那可不成!
“我跟李昂说,他若是再怂着我进青.楼,我就与他断绝兄弟关系,他就不敢再提这茬。但是他有个东西放在他万花楼的老相好那里,所以经过万花楼的时候,他让我等他一等,他取了东西,即刻就走。”武铮真是万分后悔答应了他,“我站在青.楼门口等他,太容易引起围观,所以我就随他进去了,但是我哪儿也没去,就坐在厅里,眼睛都没乱瞟!”
他没说一句假话。进去之后,他就拣了一个椅子坐下,既不喝酒也不喝茶,一动不动地等李昂从二楼取物下来。
老.鸨见来了一位“含蓄”的客人,便带着一列空闲的姑娘们一个个在他面前聘聘婷婷地走过。
他丝毫不为所动,只觉得鼻间都是一股刺鼻难闻的脂粉气,远不如他媳妇身上的淡淡香甜。
期间,有一个轻佻大胆的姑娘走上前来,便走便轻解衣服,似有勾.搭之意。不过,她还没来得及露出香肩,武铮便将佩剑往上一挑,似要出剑。
围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顿时吓得如鸟兽散。
之后,李昂便下了楼,该正经的时候他也是正经的,没在楼上乱做什么,也没让兄弟多等,当真只是拿了个东西,便快快地下来了。
武铮不敢稍歇,便与李昂一起快步走出了万花楼。
这会解释完,他背上都湿了,像做错事的小孩般等着贺龄音的回应。
贺龄音却没说信与不信,只是拿出一个匣子来,匣子里放了很多精美的首饰。
她拿起一只簪子,问武铮:“好看吗?”
武铮一腔焦急都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问懵了,他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胡乱应着:“好看。”
她又拿出一串珍珠手串:“这串手串呢,好看吗?”
“好看,好看。”
又拿了一个珠花:“那这个珠花呢?”
“好看,都好看。”武铮急死了,“我刚刚跟你解释的,你听进去了吗?我真的没有——”
他话未说完,贺龄音拿着先前他夸过好看的簪子,对着梳妆镜,细致认真地插.到头发上:“这根簪子是齐伯侯的小公子送的。”
又将珠花搭配在簪子旁边:“珠花是大司农家的二公子送的。”
伸出纤手将手串也戴上:“珍珠手串是少府家的大公子送的。我也觉得这几样首饰尤其好看,过些天阿芫成亲,我就佩戴这几样去。”
都是别的野.男.人送的……武铮脸色顿时凝固:“都不好看!”
贺龄音这才扭过头,直视他的眼睛:“我只是戴了别人送的簪子,你就生气了,那你想想我若是进了专供女子消遣的青.楼,你会怎样?”
武铮被问懵了,竟顺着她的话想了想,顿时觉得自己要疯。
他忙赌咒发誓:“我真的没碰过别的女人!我从来只抱过你一个人亲过你一个人!如有半句假话,我天打五雷轰,我不得好死!”
“不要说了!”贺龄音忙打断他,“不要把这些可怕的咒誓挂在嘴边,我自然是信你的。我只是想让你体会我的感受,以后……不许再进那些地方了,哪怕只是等人。”
“好,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进青.楼,不做任何会让你误会的事。”武铮认真地看着她。
贺龄音弯了嘴角。
“那……能不能把什么簪子珠花手串的都取下来?”武铮小心翼翼地闷声道,“我给你买更好的。”
贺龄音又笑了:“傻子。”
“这些都是我自己买的。”她抚着手串轻笑,“别人确有送过我一些礼物,但是我都让人原样送回去了。既不喜欢对方,我是不会收取别人的东西的。”
武铮眉头舒展,顿时舒坦了。
这会屋子里安静下来,又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便顺势问了:“那,我前两天跟你说的,你可仔细想了?要不要……要不要跟我?”
贺龄音脸上浮起几分薄怒,这傻子……现在还需问么?
她气道:“我若不随你去,你回了北疆,随便去哪家青.楼就去哪家青.楼,我留在铎都,随便戴谁的簪子就戴谁的簪子,咱们从此谁也别管谁。”
武铮浑身一僵,自动忽略了她的前提,顿时只觉得浑身发冷。
不、不行。
不能接受。
分明是他自己给了她选择的权利,这会他却完全不能接受,只想推翻重来。
贺龄音见他魔怔了,立刻站起身来:“你傻么,竟然还听不懂我的意思?正因为我不许你进青.楼,你也不喜我戴别人的簪子,所以——别说北疆了,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我要一直看着你,你也要一直看着我。这么说,你总该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