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龄音因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彻底懵了。
武铮又道:“我是你夫君,你在洗澡,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贺龄音一手捂着胸前的帕子,一手扒着浴桶边缘,企图让自己缩得更小些,她眼底里泛起了水光,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觉得很万分委屈。
平时的武铮不是这样的,他今晚怎么了?
她悄悄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一丝酒气,武铮没有喝酒。再看武铮的眼睛,也清醒得很,只是那眼神叫她看不懂。
为什么……
贺龄音几乎要把唇瓣咬出血来:“你、你先出去,有什么事先等我穿上衣服再说,好吗?”
说出最后两个字时,她实在憋不住哭腔了,几乎是在哀求。
“好,先穿上衣服。”武铮道。
贺龄音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武铮却并没有走,反而上前了两步,取过她放在一旁的寝衣:“起来,我给你穿。”
“武铮!”贺龄音脸涨得通红,越发攥紧了胸口的帕子,这是她此时唯一的蔽体之物了,“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一会儿我们好好说,别、别这样……”
“别哪样?”武铮将衣服扔回远处,缓缓张开手臂,双手撑在了浴桶边缘,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贺龄音。
贺龄音想离他远点,就得往浴桶后面靠去,但是这样势必更加遮不住自己,而想要尽可能地遮住自己的身体,就只能扒在浴桶边沿,近距离地迎接他的目光。
她此刻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只好顶.着巨大的压力,迎上他的目光。
武铮的身形高大,阴影完全遮盖了她。在他的笼罩之下,她隐没在水波之下的双腿都在打颤。
这么近距离的对视,她能将武铮的眼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可她始终看不懂武铮此刻的目光。
“铮哥……”她试图示弱讨好,平时只要她软软地叫出“铮哥”二字,武铮没有不依她的。
可是这次武铮却置若罔闻,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别哪样?别在你洗澡的时候闯进来,别看你的身子,还是别想与你圆房?即使——我们早就成亲了。”
贺龄音的脸越发涨红了,不知是羞赧还是羞愤。她浑身细细地颤抖,几次启了启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武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好像非得等一个回答不可。
贺龄音别过眼去,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了,落入浴桶之中,溅起点点水花。
“武铮,你能不能……能不能尊重我?”
“我还不够尊重你吗?”武铮道,“贺龄音,我告诉你,什么叫不尊重你。不尊重你,我娶了你之后管你愿不愿意,想圆房就圆房。不尊重你,知道你心有不愿,可以一纸休书直接休了你,让你声名尽毁,没人敢再要你这个震北大将军的下堂妇。不尊重你,就不会尽心尽力地给你安排生活,只要一天你就会受不住,就得哭着来求我。”
“够了……”别说了。武铮抚上她的脸,给她擦掉眼角不断涌出的泪:“你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我的容忍。”
贺龄音一把打掉他的手,闷声哭道:“和离吧,我们和离吧……你不用再容忍我了……”
武铮的手一顿:“你是不是早就想说这句话了?”
贺龄音呜呜地哭着,说不出话来。
没有,她没有。
武铮突然一把握住她的一只手腕,强迫她摸上他的心口——
“贺龄音,我的胸膛是硬的,但是我的心是软的。我怎么觉得,你正好相反呢。”
贺龄音全身失力,哭得直抽抽,唯有被他握住的那只手还有感知力,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胸膛硬.邦.邦的,但是他的心跳得又沉又快。
“武铮……”
握住她手腕的那股力一下卸了,又是两声连续的开合声,她一抬头,早已不见了武铮的身影,只余下一扇紧闭的门扉。
翌日,贺龄音早早地就醒了。
昨晚武铮离开后,她哭得失了魂,直到水彻底凉了才从浴桶里出来,匆匆擦净了身子就把自己卷入了被窝中,却迟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之后,一晚上又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几乎没有片刻安稳过。因而今天天色一亮,她就醒了。
虽然身体还是很困倦,可是闭上眼睛就会做梦,倒不如起了。
哭了一晚又梦了一夜,她的眼睛肿得不行,忙用帕子蒙着脸,叫小丫鬟打水来,一个人偷偷地冷敷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微微消肿。
吃早饭的时候,贺舒和林柔就担忧地问起贺龄音:“武铮一晚上没回来,我们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武家,派人去寻?”
贺龄音不免又想起昨晚,摇头道:“不用。他昨晚回来过,因时间太晚就没有惊扰你们,偷偷回了竹风院,今天一早又出去了。皇上吩咐了要事给他,恐怕……恐怕最近都不会回来了。”
贺舒安心了:“既是皇上吩咐的要事,那自然以正事为主。阿音正好在家好好住一段时间,一想到你往后还要回北疆,爹这心里啊就很舍不得。”
林柔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道:“这些做什么。”
贺舒连忙收起话头,笑呵呵道:“来,我们吃饭,吃饭。”
贺龄音欲言又止地看着家人,她何尝又舍得家人呢。原本还在想着离去的那一日该有多不舍,而眼下武铮已经厌倦她了,恐怕很快就会回来与她和离,那她也不必与家人分离了……也许,也是幸事吧。
饭毕,贺龄音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准备看看书写写字缓解心中的憋闷。
才叫人将纸笔准备好,武芫便笑嘻嘻地跑进了竹风院。
“嫂嫂!嫂嫂!”
贺龄音见到她,含笑道:“阿芫,你怎么来了?”
武铮好像没跟武家人说过昨晚的事,因此武芫还将她当成嫂子一般看待,她也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姑子,因此暂时还不想因为她与武铮的事迁怒到武芫身上。
武芫撅起嘴来:“哼,我哥是不是一直拘着你了?你们都不回武家,我只好来找你玩了——我们今天一起去喝茶吧?我还约了蕉蕉,介绍你们认识呀。对了,我哥呢?”
她伸着头在小院里左看右看,没见着武铮。往常她哥肯定是待在嫂嫂身边的。
“他有事出去了。”贺龄音尴尬地笑了笑。这么说来,武铮昨晚也没回武家。不过正如纪嬷嬷所说,他交游广阔,应该有得是地方去。
贺龄音晃了晃脑袋,这个时候还瞎担心!
武芫拍掌笑道:“那太好了,否则要从他手里把你带出去也难。走吧走吧,趁着我哥不在,我们出去玩!”
贺龄音本来不想出去,但是武芫这般兴高采烈地邀请她,她也不想拂了武芫的兴致……也许出去走走也好。
“嗯。”
*
两人很快就坐着马车到了广月楼,广月楼是武芫和傅亭蕉经常去的酒楼。
二楼雅座里,傅亭蕉已经先到了。
尽管路上武芫跟贺龄音说过,傅亭蕉不是爱摆架子的人,见了她只当妹妹看待就是,但贺龄音见人家骄阳郡主早已等候多时,还是忙行了一个大礼:“臣妇见过骄阳郡主。令郡主久等,实在万分抱歉。”
“嫂嫂快起来。”傅亭蕉小步奔过来将贺龄音扶起。她与武芫情同姐妹,而且武芫很快就要嫁给她四表哥了,她与贺龄音也算是隔了好几层的亲戚了,于是就改口随武芫一道叫“嫂嫂”了。
贺龄音上次在御花园已经见过傅亭蕉,这会儿再见,仍觉得这个小郡主长得天真可爱,而且的确待人亲近,不由得笑了笑:“我想你们聚会,我是不便来的,但是阿芫偏要带上我,希望没有打扰到郡主。”
“哪里的话!”傅亭蕉张大了眼睛,“是蕉蕉让阿芫带上嫂嫂的。上次在御花园里蕉蕉就觉得嫂嫂真是好看极了,阿芫说嫂嫂不但好看而且人也很温柔,所以蕉蕉也想跟嫂嫂做朋友。”
这样直白的夸赞令贺龄音不由得掩着帕子弯眸一笑,骄阳郡主真是可真是简单纯粹。
话说开了,三人年龄又相近,于是很快就聊在了一起。一顿饭的工夫之后,贺龄音与傅亭蕉明显已经熟稔了很多。
三人还相约去逛首饰铺。
打开雅座,正准备下楼去,从楼梯处走上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来,阻住了他们的脚步。
“孙哥哥!”贺龄音十分惊喜地看向来人,“好久不见。”
此人名唤孙居轩,是个秀才。他已故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曾经跟贺龄音的父亲有些交情。所以,孙居轩上铎都参加乡试时暂居在贺府,不过那一年他并没有考上,因此回乡复习去了,待三年后再考,此后再没来过铎都,刚好三年了。
孙居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在下不才,那年不曾考上,只好回乡苦读。今年又逢秋闱,特再来一试。”
贺龄音很欣赏他的才华,一直觉得他上次考不上只不过是不适应考试罢了,因而微微一笑,劝慰道:“这次有了经验,孙哥哥必定旗开得胜。在铎都可有住处?不如依旧住在我们家吧?我爹还不知道你已来铎都之事呢。”
孙居轩摇头自哂:“在下愧对贺伯父的重望,没脸再寄居贺府,也不敢登门问候,已在广月楼附近的客栈寻了住处。”
说完,他忽地顿住了。
他怀中一直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好像很珍视,用了极大的力气,手指头都发白。这会子,他突然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这本书递给了贺龄音:“听闻你回来了,也一直不曾登门造访,方才在街上见到你进了广月楼,我连忙回去取了这本你当初很想要的孤本《乐谱广集》,我去年偶然得之,念着你想要,一直想送给你。”
“这样的大礼,我可不能收。”孤本珍贵,在爱书之人眼里尤是,贺龄音可不想夺人所爱。
孙居轩忙道:“我对乐谱并无研究,留在我这里是暴殄天物。你对乐谱深有研究,这孤本在你手上才算物尽其用。你——你拿回去先看,看过了若是不喜,再退还给我也不迟。”
贺龄音见他执意要自己收下,便也不再推辞,浅笑道:“那阿音谢过孙哥哥了,改天你一定要来贺府做客,我爹很是想念你。”
孙居轩道:“若是这次能考取贡士,我一定亲自登门叩谢贺伯父的栽培。”
“言重了,孙哥哥一定可以马到成功。”贺龄音笑了笑,忽地想起她与孙居轩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竟将武芫与傅亭蕉晾在了一边。
正准备给两边介绍介绍,孙居轩却已匆匆走了。
如此这般,贺龄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说他是父亲故人之子,在贺府住过一段时间,几年不见今日偶遇罢了。
武芫与傅亭蕉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其实方才两个小姑娘已经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孙居轩好久。
特别是武芫,一边观察一边在心里说着不妙,那个孙居轩看她嫂嫂的眼神真是不对劲,分明写满了爱慕,可是她嫂嫂已经嫁给她哥了好吧!而她嫂嫂竟一无所觉,而且还对这个孙居轩温和有礼,还叫他“孙哥哥”。
不妙、不妙!
当下,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这股感觉塞回了心里。
三人依旧高高兴兴地去逛街,傍晚时分在外吃过了晚膳,才满载而归。
武芫回了武府,正巧撞上回来拿东西的武铮,她本来都不打算说这件事了,见到武铮后又记了起来,连忙一把拉住武铮:“哥,你危险了!”
武铮看着一惊一乍的武芫,挑眉道:“危险啥?谁能让你哥危险啊?”
于是武芫鼓着脸颊,将今天贺龄音偶遇孙居轩的事添枝加叶地说了一番,末了,如临大敌道:“嫂嫂看上去和那个‘孙哥哥’关系很好呢!那个‘孙哥哥’现在送的是书,以后可不知会送什么了!嫂嫂那么好,不知道多少人觊觎着呢,你可得给我争气,把嫂嫂护好了!”
武铮听得火气直冒。
孙哥哥?她从哪里又冒出一个哥哥?
左一个安哥哥,右一个安哥哥,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们还没和离呢!
*
那边贺龄音回了贺府,与贺舒、林柔提了今日偶遇孙居轩,孙居轩还赠了她《乐谱广集》之事。
贺舒一听,眼睛都亮了,却抚着胡子摇头道:“《乐谱广集》乃是孤本,怎好受此大礼,退回去吧。”
贺龄音抿唇浅笑,她知道父亲对乐谱的喜爱更甚于她,便道:“女儿也是这般对孙哥哥说的,不过他说他对乐谱没有研究,不想暴殄天物,我只好收下了。”
她话音刚落,林柔便道:“既如此,你这丫头怎么不请他回来坐坐?今年继续住在咱们家准备秋闱,比在客栈住清净多了。况且今年你三哥也要准备秋闱,两人正好有个伴。”
贺舒也道:“居轩他父亲与我多年交情,他既来了铎都,我不能不照顾好他。你在哪间酒楼遇见他的?我派人去请他。”
“爹娘等我把话说完。”贺龄音道,“我原也想着请他继续住我们家,但是我瞧着他的脸色分明是不大愿意的。我想,孙哥哥才华横溢,三年前却没有考取贡士,肯定大受打击,如果继续住在我们家准备秋闱,势必压力倍增,他宁愿住在客栈也不愿来我们家,盖因此缘故。所以,当真为他好,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人家,且先让他安心准备考试,倘或考上了,我们再去祝贺也不迟。”
贺舒颔首:“如此说来,也是这个道理。”
林柔欣慰地望着女儿,笑道:“阿音想得比我们更为周到。”
贺龄音弯着嘴角,将《乐谱广集》给贺舒:“女儿知道,爹更想看这本书,爹先拿去看。”
贺舒含笑摇头:“既然是居轩送给你的,你先看去。改日爹再考考你,看你对礼乐掌握几何了。”
贺龄音佯叹道:“那女儿得好好看看了。”
既已将此事跟爹娘说了,贺龄音就带着《乐谱广集》回了房间。
此时天色已晚,她在外逛了一天,浑身难受得紧,便先让人抬水进来,沐浴了身体。待洗过的浴桶被抬出去,她便关上房门,准备看会儿书就睡觉了。
《乐谱广集》她心痒已久,不先看一会儿,她肯定睡不着。
于是坐在书桌前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书。
甫一打开,她的脸瞬间便冷了下来。
——书里夹了一页纸,纸上写了一首词。
是李太白的《秋风词》。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这是一首表达相思的悲秋之作,大意就是抒发心中永无止境的相思之苦,还道早知相思如此,不如当初就不要相识。
贺龄音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甚至开始后悔今日停下与他说了这么会儿话。
她从来没想过,她一直当成哥哥一样看待的孙哥哥居然对她怀有别样心思!
——不管是借词表明心迹,还是单纯地感慨错过,对一个有夫之妇送出这样的一首词来,都是不对的,甚至于叫人不齿。
她从未对孙居轩有过男女之情,更何况她现在是武铮的夫人。早知他怀了这样的心思,她必定不会再与他有任何往来。
她盯着这张纸,思忖了片刻。
这件事不能跟武铮说,武铮若是知道了,恐怕反而会把事情闹大,而且他昨晚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通火,现在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她想说也没处说去。
这事也不宜马上跟爹娘说,她爹如果知道故友之子对自己已经嫁人的女儿还有别样心思,而且借着送书宣之于口,一定会又气又难过。
反正此事只冒了个苗头,她若严词拒绝,以同样的方式夹在《乐谱广集》里还回去,孙居轩必定就会绝了那份心,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这样既避免了将事情闹大,损了各自的体面,也算保全了最后一丝情谊。他若再不知趣,便将此事告知父母,断绝了贺府与他的往来也不迟。
打定主意,贺龄音便取了一张信纸和一支毛笔。正要蘸取墨汁的时候才发现砚台和墨锭都有,只是平时不用的时候是没加水的,这会儿还得临时加水研磨。
这会儿正是着急解决这件事的时候,贺龄音也懒得出去找水了,眼见桌上还有一壶茶水,连忙奔过去揭盖一看,有点淡淡的茶色。
研磨用的水最忌用茶水、热水或污水,最好用雨水,但是贺龄音等不及再叫人取雨水了。
将就用吧。
贺龄音取来这壶茶水,倒了一些进砚台里。倒完之后,她忽地一笑,想起了武铮跳入花池取水的场景。
他用脏水,她用茶水……
她什么时候也学起武铮的“不拘小节”了?
大抵两个人相处久了,总会慢慢地习惯对方、改变自己罢。
只是,这一次身边没有武铮给她研墨了……
贺龄音心口霎时有些闷闷的,她一边自己慢慢研起磨来,一边思考到底是怎么了。
她可以肯定,武铮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她发火的,肯定是因为中间有什么误会。
可是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最近有什么事可以令他误会。
如果误会不解除,武铮是不是就一直不回来了?
想到此处,贺龄音不由得停下了研磨的手。
不行,一定得把误会说开了。
她不能老等着武铮来求和,不如这一次……她主动去问问看?
这心念一起,她甚至想马上奔出去。不过她垂头一看,见墨汁也研磨出一些了,便止住往外走的心,放下了墨锭,提起一支毛笔。
先回了孙居轩吧,绝了他的心,而后再去武府问一问情况。
武铮就算没回武府,也肯定知道家里的动静。她主动回了武府,武铮肯定会现身的。
安排妥当了,她便蘸了一笔墨汁。
正待落笔,武铮忽然推门进来了。
贺龄音心头一颤,不知不觉地放下了毛笔,怔怔地看着他。
分明昨天晚上这人还对自己近乎羞辱,但是她此刻望着突然出现的他,竟也生不出什么怪罪的心思。
一来还是太过了解他,知道那样的责难一定事出有因。
二来她自己也反思过,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倘或不是他一再迁就,碰上别人,她早已被休了。除了武铮,谁还这么包容她呢。
想到这些,她咬着唇瓣,轻唤了一声:“铮哥。”
武铮一进门,却是一眼看到了贺龄音手边厚厚的那册《乐谱广集》——就是武芫说的那本孙居轩送给贺龄音的书。
看她此刻就坐在书桌前,肯定是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了。
他知道贺龄音一贯想嫁的就是文人,刚巧那个孙居轩就是个文弱书生,想必是最合贺龄音的心意了,而他只是“皇命难违”而已。
想到这四个字,他的心又要呕出血来,大步走到书桌前:“这就是你的‘孙哥哥’送你的书?”
贺龄音一惊,孙居轩写的那首词就压在《乐谱广集》下面!
她伸手想将那首词藏起来,不过这哪里瞒得过武铮的眼睛,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取走了那张纸。
武铮眉头紧皱,孙居轩那个小书生狗胆子倒是挺大的啊,不但给他媳妇送书,还敢趁机送信!
他立刻拿在眼前读了一遍,越读越冒火。
他只是不爱文绉绉的东西,但是不代表他连诗词都不懂,这首词的意思明显得很,那狗东西惦记他媳妇呢!
贺龄音拧着衣角:“我已准备回他了……”
“回他什么?”武铮讥讽一笑,“回他你也对他有意思,只是有我这个不知趣的混蛋缠着你吗?”
贺龄音突然心口疼得厉害:“武铮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混蛋,我也没想过红杏出墙。我是要回绝他,让他断了念想。”
武铮气道:“你不是最喜欢文人了吗,你不是说你想嫁一个和你赏花邀月的人,和你心灵一致的人,你说那样的人肯定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你的那个‘孙哥哥’不是正好?他不行,我看你那个‘安哥哥’也行。”
“够了!”贺龄音捂起了耳朵,眼泪簌簌而落。她是想和武铮和好的,她不想听武铮说这些伤人的话。
武铮最看不得她哭,她眼泪一掉,他又不争气地心软了,想过去哄哄她,抱抱她,给她擦擦眼泪。
但是一想到“皇命难违”那四个字,他顿时又清醒了。
他做事向来果断,只有在贺龄音这件事上一直犹豫不决摇摆不定。他不想放手,他想把贺龄音留在自己身边,可是他又不舍得强求,只是一再迁就。结果迁就来迁就去,依旧换不来她的一点爱。
她不开心,他也痛苦。
有些东西,或许真的不能强求。
“我给你自由吧。”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六个字。
贺龄音睁大眼睛看向他:“你、你说什么……”
武铮眼底一片灰暗,却笑了:“我早就答应过你的,会给你写和离书,放你去嫁人。我现在兑现诺言吧。”
贺龄音脑袋嗡地一声炸开,手脚冰凉,心里乱成一片。
武铮自嘲地苦笑:“贺龄音,你真应该谢谢我,不是哪个男人都能像我一样,三媒六聘地娶了一个仙女一样的媳妇,却能坚持‘坐怀不乱’的。在我气到失控的时候,甚至是你中了春.药故意勾引我的时候,我都没做到最后一步。你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可以安心地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
贺龄音一怔:“我中了春.药,什么时候?”
武铮没想到自己顺嘴把春.药一事说出来了,不过当初瞒着是害怕贺龄音知道了要与他和离,这时候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了,一切反正已经结束了。
“就是那次失控之后,我们和好的那晚北院宴会,钱丰背着我给你下了春.药,你吃了春.药,失了神志,不由自主地缠着我……不过你放心,最后一步时我停下来了。”武铮一把扯开衣领,“你不是问过我胸口三道伤的来历吗?因为那天晚上我还是失控了,差点趁你神志不清要了你,所以我惩罚自己而已。”
“惩罚……”贺龄音像被人一把揪住心脏,瞬间呼吸不过来。
她想起了那三道伤,那是过了将近两个月还有痕迹的三道伤,割上去的时候该有多疼呢?
而这竟然是武铮自己割的!
为了惩罚自己差点要了她……
傻子!傻瓜!
她本来就是他的人啊……为什么他要这么迁就她的任性?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原本默默流泪的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武铮,疼吗……”
武铮却什么也没说,他觉得这只是怜悯而已,可是他不需要这样的怜悯。
他只是快步走到了桌边,书桌上面恰好有纸有笔有研磨好的墨汁,简直就像在等他似的。
武铮也是第一次和离,并不知道和离书该如何写,索性拿起笔刷刷落下,直接写下“武铮与贺龄音自愿和离,从此各自婚嫁,两不相干”一句话,便将笔掷在地上,转身就走。
贺龄音缓缓坐在地上,抱紧了膝盖:“武铮,你不要我了吗……”
正跨出门口的武铮脚步一顿。
是谁不要谁?
想舍弃这段姻缘的人,分明一直是她。
“我只是如你所愿。”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武铮走后,贺龄音关上房门,一个人扑在床上呜呜地哭。
她不敢去看书桌上的和离书,脑袋里只是反复回荡着武铮那句“如你所愿”。
可是、可是她哪有叫他写和离书了,分明是他……一进来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就写下了这份和离书。
武铮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
贺龄音哭得喘不过气来,心口一揪一揪地疼。若是在随军前收到和离书,或者在成亲当晚收到和离书,她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可是她现在却好难受……
她不断地在想这段时间她与武铮相处的种种桩桩,想着武铮对她的好,想着武铮为了惩罚自己亲自弄伤自己,甚至想着武铮失控时揉在她腰上的手,最后……最后定格在那句“我只是如你所愿”和他决然离开的背影上。
她忽然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悲伤淹没,蒙着被子嚎啕大哭起来。
*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睡着之后,贺龄音开始做梦。
做了好多好多的梦。
梦里她看到武铮拿着剑割自己的胸口,那剑锋就像割在她身上似的,皮开肉绽的疼。
梦里她看到武铮朝她笑,忽然冲过来一把抱起她,大声叫她“媳妇”。
梦里她看到武铮忽然变了脸,松开了抱住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跟了上去,却看到好多姑娘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围在武铮身边,而他则张开手臂左拥右抱,对自己不屑一顾。
她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一大片。
*
第二天起来,贺龄音怔怔地揉了揉脑袋,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将昨天的一切统统当成了一场噩梦。
武铮没有与她和离?
她忽然心生一股欢喜,脚步轻快地下床。可是一看到地上那只干掉的笔,再看那书桌上摊开的和离书、揉皱的《秋风词》贺厚厚的《乐谱广集》,昨天的记忆就冲回脑海,令她的笑意荡然无存。
武铮真的与她和离了。
从此以后,武铮不再是她的夫君,她也不再是武铮口中的“媳妇”,他们再也不是彼此生命中的谁与谁。
她悲从中来,眼泪好像永远不会干涸似的,又蹭蹭地往外冒。
“都是因为你!”她朝《乐谱广集》痛骂,迁怒于一本没有生命的书。
她站在原地,平静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办法相信,武铮居然真的写下了和离书。
可是,为什么呢?
当初她为了推迟圆房骗他脚腕没好,他气得那么厉害,也没一鼓作气写下和离书。为什么这几天平平静静的,她什么也没做,他就忽然说什么“放你自由”“如你所愿”这样的话呢……
而他的眼神、他的语气,分明不比她承受的痛苦少……
一定是有什么缘故在的,昨天太混乱了,症结都没有解开,他就又走了。
混蛋武铮!
贺龄音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抖着手拿起了和离书,一字一句地细读上面的字——
武铮与贺龄音自愿和离,从此各自婚嫁,两不相干。
读完之后,在一片窜进来的晨光中,她缓缓捂上疼得厉害的心口,和离之后的感觉好像并不轻松快乐,反而难受极了。
她好像不想和离了……
至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和离!
*
贺龄音匆匆地洗了一把脸,将和离书藏在柜子里,又找了一张干净的纸,写下“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十个大字,夹在《乐谱广集》,让纪嬷嬷带人去广月楼附近的客栈找找孙居轩,找到了就把《乐谱广集》退给他。纪嬷嬷是认得孙居轩的。
她写的那句话摘自一首民歌《陌上桑》,说的是一个轻狂的太守偶遇一个名叫罗敷的女子,调戏她却被她搬出自己夫君而巧妙回绝的故事。
她将孙居轩比作轻狂太守,同时提醒他自己已有如意郎君,已经是对孙居轩毫不留情面了,他必定不会再来纠缠。
做完这件事,已经到了早膳时分,她不想让爹娘哥嫂担心,故而乖乖地去吃了早饭,也没提武铮写下和离书的事。
早饭过后,她鼓起一身的勇气,去了武府。
武家人见她来了,连忙将她迎进来好生招待。贺龄音观察着他们的神色,似乎武铮还没将和离一事跟他们说。
于是她也就不说,只是在他们问起武铮怎么没有一起过来时,浅浅地笑了一笑:“他正事多,一整天不在也是常事,今早又出去了。我回贺家已好几日,也应当回武家来看看公公、婆母的,故而今天没等他回来,我就先来了。”
这下,倒是武家人颇为歉疚,跟她说男人都以公事为重,希望她别放在心上。
贺龄音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其实武铮每每做正事时,她从来不去拖后腿,也从来没抱怨过的。
她在武家待了一天,与陆兰亲近了很多,中间又被武芫拖出去吃了午饭逛了街,回来时却见武庭与陆兰满脸愧色地看着她。
贺龄音心头一咯噔。
陆兰握住她的手,关心地问:“你与武铮那混小子最近闹矛盾了?”
贺龄音心口一痛,武铮将他们和离的事说了?
陆兰观她神色,便道:“果真如此!刚刚那臭小子回来过,我们让他留下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他一听你来了,就说还有事要忙,非要走,这还能瞒得过我的眼睛!他做错什么事了?你们最近怎么了?”
贺龄音咬唇:“一些小矛盾而已……”
这楚楚可怜的样子一下子击中了陆兰和武庭的心,他们俩顿时怒火冲天,说要把武铮抓回来给她赔罪。
武芫睁大眼睛,又气愤又心虚:“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贺龄音及时截断了武芫的话。
前后一串联,她也早知道孙居轩的事是谁说给武铮的了,不过症结并不在孙居轩,更不在武芫,她不想有更多人掺和进来了。
陆兰拿出两个请帖来,这是靖安侯府的请帖——靖安侯府的小侯爷陆谨沉即将在三日后大婚,请他们前去观礼。
因武铮已经成家,因此这请帖也就分成了两份,一份是给武庭、陆兰夫妇和女儿武芫的,一份是给武铮与贺龄音的。
陆兰握住贺龄音的手:“我已经叫那臭小子三天后必须去参加小侯爷的成亲典礼,你也去好不好?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那小子心里不知道多喜欢你,他从小到大就没对别的姑娘这样喜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