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人。”芯儿应了一声,连忙去自己房间取了寝衣过来,换了衣裳便爬上床陪贺龄音一块儿睡。
芯儿睡姿很好,不会卷被子,也不会浑身乱动,但是贺龄音却还是睡不着——每每有点睡意了,一个惊雷轰来,她顿时又清醒了。
她颇为羡慕居然能在惊雷声中睡去的芯儿,因此,虽然自己还是害怕,却没有叫醒她陪自己一块儿怕,反而给芯儿掖了掖被子,好让芯儿不会受冻。
过了不知道多久,雷声好像慢慢停下来了,她才终于有了睡意。
正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之际,便听得门口传来“嘎吱”一声,一个高大的黑影忽然逆着光走了进来。
贺龄音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当下惊诧得叫出声来。
浑身都湿透了,顶着一身湿气进来的武铮也吓了一跳,因为他竟看到他小媳妇身边居然睡了个人,顿时目眦尽裂——
当下也没转过弯来。
因为贺龄音脱口而出的惊叫,芯儿立刻醒了过来,犹带着困意,揉着眼睛问:“夫人,怎么了?”
这下,武铮与贺龄音都反应了过来,贺龄音一边说着“没事”,一边挥手让武铮出去。
武铮哪里需要她提醒,再糙汉子也知道此刻他得先出去回避回避,因此脑子一回过神便赶紧退了出去,咔擦关上了门。
半晌之后,换上常服的芯儿从西厢房出来,对守在外面的武铮略行了一礼便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武铮见她走了,才赶紧踏步走入房间:“芯儿回自己屋了?你们继续睡,我去别屋就成。”
贺龄音没想到武铮今晚居然会赶回来,心头有种说不清的情绪,说话都比往日更加柔和:“她知道你回来了,硬劝不住,要回自己屋去,将屋子让给你。”
武铮拍了一下头:“早知道你睡了,我今晚就睡在军营好了。”
这会儿屋里没掌灯,外头廊下的灯笼也被大雨浇熄了一大半,只有一些光亮还残存着,透了进来。
贺龄音看着冒着大雨赶路回来的武铮,一身都湿透了,嘴里却是埋怨自己搅碎了她的安眠,一时心头发烫,这时候天边打了一个雷,竟也惊扰不到她了。
她直直地盯着湿透了的武铮,柔柔的却又不容置喙地说道:“快去洗一下身子,别像我一样着凉了。今晚也别睡地下了,上来睡。”
武铮哪能不遵从贺龄音的吩咐,再说他浑身都是湿透的雨水,脚底还沾了很多泥,想必也是让媳妇嫌弃的,于是连声“哎”了两声,连忙出去冲了个井水澡。
再次进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点上一根蜡烛了,是贺龄音自己独自挪到轮椅上,然后去桌边点上的。
此时她又回到了床上,手里拿着一个干布巾。
武铮知道她是为自己准备的,心间一暖,便朝她走过去。
走到她跟前时,贺龄音却没有将布巾递给他,反而道:“背对着我,坐在踏板上。”
很少有人用这样命令的口气对武铮说话,但是武铮猜到贺龄音要做什么后,立刻屁颠屁颠地听命,高大的身躯乖乖地坐在了床沿下边的小小踏板上。
贺龄音咳嗽了一声,拿着干布巾开始给武铮擦头发。
武铮问她:“今天有按时喝药吗?怎么着凉还没好啊?”
贺龄音失笑:“我昨天才着凉,便是吃了神丹妙药,也不可能今天就好啊。”
武铮叹了一声:“如果有神丹妙药就好了,我就是上天入地也给你找来。”
贺龄音轻笑了一声,正巧又劈了一道雷,吓得她“啊”了一声,布巾都差点掉了。
武铮连忙回身,不由分说地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媳妇,你怕打雷?”
这个怀抱也不是第一次抱了,贺龄音没有过多挣扎,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武铮又怜又笑,他的媳妇怎么胆儿比鸟还小,什么都怕。
他继续拍着贺龄音的背,一边拍一边跟她说:“你发现没有,其实雷声不是突然出现的,每次有惊雷之前,都会闪过一丝亮光。你若是看到天空中闪过一丝亮光,就知道待会儿要打雷了。心里有了这个预期,就不会被突然吓到了。”
贺龄音听着他胸口传来强健有力的心跳,懵懵地点头。她每逢打雷都吓得要命,哪里会注意这些。
“其实,我小时候也怕打雷。”武铮忽然又对她说道。
贺龄音不由得仰起头瞧着他,武铮也会有怕的东西吗?居然也怕打雷?
武铮朗笑:“没骗你,我小时候真的怕打雷。我爹娘从小不在身边,别人家的祖爷爷祖奶奶都是溺爱孙儿,我们家不是,我祖爷爷祖奶奶很严格。作为武家的孩子怎么能怕打雷?以后怎么在雷雨天气打仗?为了改掉我这臭毛病,每次打雷下雨的天气,我祖爷爷就让我在院子里站着淋雨听雷声,直到我再也不怕打雷。”
贺龄音一怔:“你的意思是,我要学着去适应?”
武铮失笑:“你怎么老想那么多!我就是说说我的糗事让你笑笑而已。你是我媳妇,我媳妇怕什么都可以,反正有我呢。”
贺龄音脸热抿嘴,都说了直接叫她“阿音”就好,可是他还是时不时地将“媳妇”挂在嘴边。
不过,这些倒也不是什么紧要事。
贺龄音想了想,还是说道:“以后遇到这样的天气你不用来了,我就算怕,到底也只是怕,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而你冒着大雨和打雷赶过来,最容易遇到危险。”
武铮心头一热:“你是在关心我吗?”
这时候,又一个惊雷响起,贺龄音还是被吓到了,在他怀里吓得一缩。
武铮连忙轻拍她的背安抚,转移话题:“你知道吗,北疆有个碧水河,是这一带最大最清的河。碧水河的鱼很好吃,明天如果停雨了,我给你抓鱼吃。”
“好啊。”贺龄音一边应着,一边还在惧怕着打雷,一边又想起了正事,“我继续给你擦头发吧,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疼。”
武铮湿着头发睡觉的时候多了去了,打仗的时候什么环境没挨过,所以练就了一身强健的身躯,从来不会因为湿着头发睡觉就头疼。
不过,贺龄音修长又柔软的手握着布巾抚着他头发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他看着外面雨声小了,估计雷声也会渐渐止歇,便松开了她,从善如流地再次坐下,享受媳妇的照顾。
一时,有些安静下来。
贺龄音轻柔地给他擦头发,忽然发现他额角有一块疤,看上去应该是利箭擦过留下的痕迹,她不由得蹙眉,手下的动作都顿了一瞬。
忽然又想到那一天清晨,她已经醒来,撞上武铮进来换衣服,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脱了上衣。当时只觉得他精壮有力,现在仔细想想,他身上好像也有浅浅的疤痕。
自不必说,肯定是战场上留下来的。
她蓦地脱口问道:“你害怕打仗吗?”
武铮正闭着眼睛舒服地感受着贺龄音的手指抚过他脑袋的舒畅,忽然听到她问这个好笑的问题,一下睁大了眼睛,哭笑不得地说道:“我怕打仗?我只怕不能打仗!”
说起不能打仗,他顿时想到了永安十三年北漠与大昱的那一场仗,一时也忘了身边的人是他小媳妇,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永安十三年那一年,北漠被南北夹击,南边跟大昱打得难舍难分,北边被赫连部落联合十多个部落一起骚扰掠夺北漠百姓。也就是在那一次,我爹伤了胳膊,不得不回铎都,北疆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守了。当时,骠骑大将军傅横正在南边与大昱的六皇子沈云琛交战,我刚组建了自己的亲兵晋江军,自请前去助阵,但是皇上怕我一走,赫连部落趁机反攻北疆,所以没有答应。后来,傅将军输给了沈云琛。”
这一仗,贺龄音也有所耳闻。
应该说,但凡北漠人与大昱人,没有不知道这场仗的。
这场仗最后是大昱大获全胜。大昱那个一直被流放在边疆的不得宠的六皇子因此被亲诏回京,以胜利者的姿态班师回朝,享尽赞誉。
而北漠则元气大伤,直到现在还未完全恢复。
不过骠骑大将军傅横到底与皇室沾亲带故,虽然妻子已经亡故,但是女儿傅亭蕉却是太后养在身边的心上宝,因此也没受到过多的处罚,只是在北漠民间的声望一落千丈。百姓都说傅家有如今的地位,只不过根基厚而已,若只论行军打仗,还是看草根出身的武家。
想到此处,贺龄音脑中灵光一闪,猛地醒悟过来。
原本以为皇上只是乱点鸳鸯谱,才将她一个小小的文官之女点给了赫赫有名的震北大将军,如今看来这只是表象罢了。
傅横与皇家结亲,自己的女儿都送去给太后养了,对皇家的忠诚自不必说。便是心里有了异心,想想皇宫里唯一的女儿,也得掂量掂量。
而武家,与皇家没有结亲,又是手持重兵的武将,如今又越发得了民心与声望,简直是天子最忌讳的典型。而皇上至今无女,无法用联姻的手段拉拢武家,但凡武家与其他权势之家结亲,则很容易生出异心,乃至拥兵自重、自立为王。
所以,皇上便看中了世代文官虚职,也没有旁系势力的贺家。
同时,也以这个赐婚,来查探武家的意思。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又听得武铮在那继续说:“那次是我这么多年唯一的遗憾,要是让我去了南边,和大昱的六皇子痛快地打一场仗,我敢保证我不会输给他!要是那场仗没输,北漠就不必向大昱低头!有时候,我真是恨不得拆分成好几个,北疆留一个,四面八方都分几个,保卫好我北漠的每一寸河山!”
他说起保卫北漠时,眼睛里光芒万丈。
贺龄音笑了,笑皇上的多疑。
这样忠诚的武家,又何须猜忌、试探。
不过,武铮好像压根没想过这一层。
也亏得他压根没猜到皇上的想法就一口答应了这桩婚事,这样武家就没有功高盖主之嫌了,简直是傻人有傻福。
给武铮擦干头发之后,便应该歇息了。
这会儿雨声已经渐渐停了,也不再打雷了,贺龄音还是让武铮上床睡了。
武铮怕自己又卷被子,于是将自己的被子也抱上了床,与贺龄音一人一床被。他为着继续改掉这个习惯,将长条的枕头也抱在了怀中。
看着就在自己身侧的贺龄音,他无端地、慢慢地将怀里的枕头幻想成了身侧的女人,就这么嘴角带笑地睡着了。
天光大亮。
贺龄音起床时,武铮如往常一样早已出去了。
她原本以为武铮去了军营,直到吃午饭时,才听到张伯传来消息——
今日天色将亮之际,又开始下雨打雷,一道天雷劈中了北疆与蛮夷交界的森林,引起了。如果山火不灭,会一直绵延着将那一片都烧光。
武铮率领大家救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