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两侧的许多商铺陆陆续续开了张,瓦檐前偶有水珠滴答,落在青石板上,泅湿一小片地面,连带着客栈门板也被潮气浸润的透亮。
听完卿茴的一番叙述,扶缇再次出声提问:“那后来出现的水神庙是怎么回事?除了你的那位朋友,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卿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后来的水神庙,自然是与原先别无二致,否则我又怎会说此事匪夷所思。”
“至于有没有其他人知晓此事,”她的视线状若无意地瞥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青年,茶褐色的眼眸微闪,旋即又莞尔一笑,“那奴家就不清楚了。”
“毕竟,奴家也只是耳闻。”
……
夹杂着潮意的凉风拂过,悬挂在屋檐的八角灯笼微微晃荡,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弯曲的弧线,街边人潮如织,更显得客栈冷清许多。
直到那两道身影彻底消失于人海,卿茴靠着门框又站了一会,才慢悠悠地抬脚走回客栈。
“掌柜的,您吩咐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打杂的小二见自家掌柜走近,连忙凑上前道。
卿茴嗯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我有事要出趟远门,这段时间客栈就交给你了。”
小二顺势接下那串掌管着客栈账本的钥匙,脸上的笑容都要咧到嘴角,“好嘞,掌柜的您放心,我保证把咱客栈生意做的红红火火的!”
卿茴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语气不轻不重:“自个腰包别装得太满就行。”
小二笑容一滞,颇为心虚地挠了挠头,连忙转了话题:“嘿嘿……那您这次要去多久?”
卿茴视线转向窗外,一时没有应答。
就在小二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却听见自家掌柜轻声道:“不会太长时间,也或许……要很久。”
声音缥缈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冯虚御风,莫名的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感伤,可待他抬头细看之时,那道婀娜多姿的身影早已提裙上了楼,徒留幽香徘徊在原地。
……
竹林簌簌,清流越过石间,宛如一条晶莹的玉带,鱼群嬉戏其中,水面波光粼粼。
扶缇蹲下身子,伸手将盛水的竹筒放进溪流中,等了片刻,感觉灌得差不多了,这才收回手站起身。
斜挎在腰间的佩囊忽然耸动了几下,紧接着一只脑袋探出头来。
“你动作好慢。”小影轻车熟路地爬到她肩膀坐下,晃荡着两只腿。
扶缇合上盖子,用衣袖擦了擦竹筒外面的水渍,将其装进佩囊,这才垂眼看向小影:“再多话,以后就不让你待在里面了。”
明明是玲珑给她做的背囊,这一路走来反倒是成了它的栖息之所。
“话说回来,既然你现在已经苏醒了,就赶紧回师兄那里去。”
前段时间它忽然在自己背囊里陷入昏迷,怎么喊都不醒,要不是裴渡再三保证无事,扶缇都要挖坑将它就地掩埋了。
小影闻言,顾不得站起,连忙顺手抱住少女的发辫:“我不要,我就要睡在这里!”
被扯得猝不及防的扶缇:“……”
她深吸口气,咬着牙道:“你给我松开。”
小影委屈巴巴地松了手:“……哦。”
一人一妖抬脚往回走着,准备与裴渡汇合。
过了这个竹林,前面就属于宛江的地界了。
“喂,”肩膀上的小人又忍不住折腾起来,“我其实一直有个疑惑想问你。”
扶缇侧头瞥了它一眼,“干嘛?”
小影啧了一声,“对你的裴师兄就言听计从,和我说话就像吃了炸药似的……哎哎哎别扔——我错了我错了!”
扶缇这才停下动作,将它的小包袱收回囊中。
“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小影瘪了瘪嘴,头顶的呆毛也跟着耷拉下来,“我就是好奇,你说你一个凡人,怎么一点也不害怕我?”
扶缇瞅了它一眼,脸上的意思十分明显——就你现在这模样还用怕?
小影见状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不是说现在,我指的是从一开始。”生怕又说错话,小影特地抬头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这才继续开口,“从第一次抢玉佩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像并不害怕我。”
不只是它,更准确的说,是不害怕妖。
虽然一开始也有惊慌,但她的接受程度远远超过自己见过的其他凡人。
即便是玲珑,当年也是恐慌了好一段时间,才慢慢接受它的存在。
可扶缇却不同,她的态度太淡定了,但这种淡定又区别于裴渡的游刃有余。
不是泰山崩于前的从容,更像是一种仿若看客的……置之生死于度外。
可明明身处局中的是她自己。
扶缇微垂着眼,神色不明,但很快又偏过头,不答反问:“你难道会随便杀人?”
小影:“怎么可能!”
他可是一只恩怨分明的妖。
扶缇:“那不就得了。”
“欸?”小影挠了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可是……”
“别可是了,师兄都要等急了。”
……
纷扬的雪花飘摇坠落,整个世界都被银白素裹。
刺骨的寒冷砭人肌骨,血液都好似生出了冰霜。裴渡于昏然中清醒,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却意外摸到了一撮……毛发?
他掀起眼皮,这才发觉自己的处境。
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毛发还沾染着发黑的血迹,五脏六腑早已衰竭,丹田内的妖丹也几近破碎,此刻泛着微弱的光芒,勉力支撑着这副躯体残喘。
裴渡试图召出佩剑,却丝毫没有反应。
这是幻境?不……幻境不可能会让他灵力全失。
思索间,一道清冽的女声倏而响起——
“竟是只小白狐?”
青色的裙摆如菡萏绽开,随着来人的动作步步生莲。
因为这具身体的视角限制,裴渡无法看清她的模样,只能依稀感觉到她似乎伸出抚弄了一下自己的背脊。
不知怎的,他脑海中忽然涌出一个念头——背上受了太多伤,毛发也脱落了大半,血肉模糊的,很丑,他不想让她看见。
这意识来的突兀,显然不是现在的他。
可不等细思,身体已经替他做出反应,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别怕,我只是想帮你疗伤。”误以为它在防备自己,女子又出声安抚道。
青绿色的光芒自指尖亮起,带着春日的生机,将小白狐完全包裹起来,仿佛镀了一层柔光。
随着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五脏六腑一点一点地恢复正常,疼痛逐渐褪去,白色的毛发也开始焕发光泽。
除了……那颗早已破碎的妖丹。
女子收回灵力,又掐了个咒决,为白狐挡去风雪。
她轻叹口气,声音空灵轻柔,却莫名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感伤,“……本不该存于世,是这天命异数误了你。”
白狐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呜咽一声,垂下脑袋,不作挣扎。
“罢了……就当我任性一回。”
话音刚落,一滴泛着金色的血珠落入了白狐眉心,下一秒,一种比灵力还要浑厚的灵气,旋即在他周身灵脉涤荡开来,破碎的妖丹竟一点点在重新汇聚。
磅礴的灵力冲击的裴渡几欲昏迷,在他看不到的视角里,漫天的大雪逐渐开始褪色。
意识朦胧间,他感觉好像有人晃着自己的肩膀,声音自遥远的虚空传来——
“裴师兄?”
“师兄,你怎么了?”
“裴渡!裴渡你快醒醒!”
那道声音越发焦急,却又带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眼前的纯白之境也在慢慢崩塌。
青色的裙摆由清晰到模糊,连带着那道空灵的女声——
“通体纯白,唯独尾尖一抹红,你们九尾狐都生的这般漂亮吗?”
“唔…不如以后,就唤你绯白吧。”
裴渡猛然睁开眼,下意识捏住眼前晃动的白影,直到扶缇痛呼出声,他才反应过来,缓慢松了手。
扶缇揉着泛红的手腕,皱眉看向裴渡:“师兄,你还好吧?是魇住了吗?”
是做了什么噩梦啊,刚才那双黑眸的冷意与戒备都快能杀人了。
少女半跪在他身前,宽松的衣裙下摆铺落在地,如同绽开的青色鸢尾。
青色……
熟悉的颜色如同梦境的开关,纷繁的记忆扑面而来,裴渡下意识闭了闭眼,脑中的画面最终定格于那抹青色的衣摆。
——通体纯白,尾尖一抹红。
——绯白。
梦中的狐狸……是他?
那这些……都是他的记忆吗?
“师兄?”
扶缇见他眉心微蹙着沉默不语,不由得伸手探去。
岂料微凉的指尖刚触碰到他的额头,青年也恰好睁开了眼睛。
二人四目相对。
桃花眸微微瞠大,带着几分无措与未尽的担忧。
相比之下,黑眸倒显得沉静许多,只是眸底残留的那抹幽深,却是令人难以捉摸。
小影歪头看看扶缇,又转头看向裴渡,啧啧两声,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喂,你们两个要这样看到什么时候?太阳落山吗?”
这道突兀的声音的插入,瞬间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扶缇迅速抽回手,尴尬的视线不知道该放在哪,“我,我只是看你脸色不太好,想看看你是不是发热……”
“我没事。”裴渡垂眸掩去眼底神色,径直站起身,朝扶缇伸出手,“走吧,时间不早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影:汪汪汪?(叼玫瑰)(求收藏)
哈哈哈裴哥的真身稍露头角~以后封面就照着这只狐狸画(搓搓小手)(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