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连贵妃神色阴冷,眼神凌厉, 眉宇间没有往日应有的柔情, 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瞧着温婉的长相, 不知何时惊现刻薄之气。
明帝看着她, 心头掠过震惊。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女人竟然变成了如此模样还是说她早就变了, 不过是在他面前一直装得好。
他面有愠色, 心生被人背叛之感。
连贵妃扫视众人,最后落在陈皇后的身上,阴冷冷的一笑。
“这么多年了, 本宫今日才算是明白过来,这后宫之中最聪明的人就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稳坐福禧宫, 看着本宫在后宫里清扫障碍, 怕是在睡梦中都要笑醒了。本宫痴傻,还以为你是怕了本宫, 不想你城府极深, 竟然将本宫当成了你手中的一把剑。如今你用不上本宫了,就来一个卸磨杀驴,置本宫于死地。皇后娘娘好深的心计,全天下的人都被你给骗了。”
“贵妃在说什么, 本宫听不明白。陛下一向宠爱你,后宫无人再出其右。这些年来,本宫虽是皇后,却处处避让你这个贵妃, 不想你欲壑难填,连逼宫这样的大逆之事都做得出来。本宫只怪自己太过懦弱,让你横行宫里多年,残害陛下子嗣,引得后宫众人怨声载道,不利我大越国运。而今,宁康二位逆王已被擒,你若是还顾念陛下对你的恩情,切莫再执迷不悟,当记回头是岸。”
“哈哈哈…”
连贵妃突兀地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回头是岸她哪里还有机会回头,回头等着她的一定不会是岸,而是无底的深渊。
成王败寇,她认。
“陛下,您听听,皇后娘娘在可怜臣妾,她在可怜臣妾…”
她是侯府嫡女,天子至爱,什么时候竟然有人会可怜她
“连贵妃,事到如今你还企图利用父皇对你的宠爱,难道你真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可以瞒天过海吗”
越千邑清冷的声音像一道催命符,连贵妃心下一惊,差点失态。
“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越千邑不语,看着她绞在一起的双手,眼底泛着冷光。那指甲上是艳丽的蔻丹,衬着白皙的皮肤,很是醒目。
连贵妃心一凛,身体不可见地畏缩一下。
越千邑勾了唇角,“父皇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查了个遍都查不出所以然。无论是取药煎药以及药材本身都没有问题,太医开的方子也对症,为何一直不见好转”
明帝听到这番话,下意识看向了连贵妃。
连贵妃昂着头,“太子殿下这是想把脏水往本宫身上泼”
越千邑不看她,只看着明帝,“父皇心中是不是也很疑惑儿臣也是查了许多,才查出一些眉目。这段时日以来,父皇身边除了近身侍候的宫人,能接近父皇的想必只有贵妃娘娘。父皇定会纳闷,自己进口的东西都反复查验过,为什么身体还是每况愈下,甚至咳血晕倒答案就在贵妃娘娘身上。”
他的视线落在连贵妃红艳艳的蔻丹之上,明帝顺着看了过去。
连贵妃以前偏爱粉淡的颜色,好像就是最近才喜欢上了把指甲染成艳色。莫非问题出在这蔻丹之上
“贵妃娘娘这蔻丹中加了一样东西,这东西能使颜色艳丽无关,且不易脱落。只不过这东西虽有些用处,却是毒性极大。沾染在指甲之上,并无什么大碍,若是入了口,那便是催命符,尤其是对体弱之人。”
明帝倒吸一口凉气,他与连氏呆在一起时,极享受连氏的服侍。每每看着连氏精心剥着果皮,将果肉一口口喂给他时,他都觉得十分熨帖。
不想,这份体贴竟是带毒的。
“你…你怎么敢”
“陛下,臣妾不知道啊……臣妾只是想打扮得美美的,真的没有想到东西会是有毒的。若不是太子殿下提起,臣妾至今不知啊…一定是太子殿下算计臣妾,臣妾是着了他的道啊!”
连贵妃的喊冤,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相信的,包括明帝。
他看她的眼光像看一个陌生人,好好的一个人突然转变喜好。以前明明喜欢淡雅突然喜欢艳丽,居然还说有人算计她
这个女人,枉费他一直宠爱有加,由着她称霸后宫。不想她竟如此对他,甚至心毒到想谋他的性命。
他的目光充满痛心,还有怨恨。
她心下一痛。若不是顾念夫妻之情,她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早知道,就应该听哥哥的话,一心只为权势,万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这个男人哪,当初说得多好听。他说除了皇后的名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她自然认为她的地位堪比皇后,她的儿子会成为太子。
可是,她错了。
事已至此,他不会再信自己了。也罢,败了就是败了,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终究是逃不过去的。可是她不甘心,她心中也有怨恨。
良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平日里他最喜欢的笑容。“陛下,您现在是不是对臣妾很失望”
明帝不语,深陷的眼窝像是笼罩着一层黑雾,令人不寒而栗。
她又笑了起来,她真是痴傻得可以。帝王哪有真情,从前的表哥或许是真心喜欢她的。可是后来表哥成了皇帝,再也不是她的表哥了。
这些年来,她还守着他的承诺深信不疑,以为他对自己的爱意从来都没有变过。
“陛下,您这样看臣妾,臣妾好害怕。您说过臣妾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您一定不会负臣妾的。臣妾从没有害您的心思,臣妾只想您不要再理朝事,与臣妾天天在一起,看看花听听曲子,您为什么就不愿意呢”
她只想和他在一起,像一对寻常夫妻那般,为何他不愿意呢他早就应该立域儿为太子,让域儿打理朝政,而不是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放肆!朕乃天子,怎么可能天天腻在后宫朕看你是病糊涂了,竟然生出这样的妄想。”
明帝在保她,陈皇后听出来了,越千邑也听出来了。她或许也听出来了,不过此时的她陷在自己深深的绝望里,压根不想领这份情。
“哈哈…臣妾是糊涂了,以为帝王情爱可以不变,以为陛下会一直爱着臣妾。臣妾真是错得离谱,可是陛下您以为自己就对了吗您看看皇后娘娘,您看看太子殿下,他们都在骗您呢什么脸毁了腿残了,什么端庄大气,都是做给您看的。域儿和池儿是有错,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还不是您的缘故。您若是不立别人为太子,域儿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您就没有想过,将来太子登基,我母子仨人要怎么办”
明帝的手紧紧握成拳,他当然想过。
在下旨封二皇儿为太子之时,他就想好了。大皇儿和三皇儿的封地他都划好了,将来他们去封地为王,与京中势成掣肘,二皇儿动不了他们。
只是未来得及实施,他的好皇儿们都等不及了。
他不说话,连贵妃只当他无话可说,更是心冷。他口口声声爱自己,却连后路都没有替他们母子打算过。
“陛下怕是从未想过吧您这是把我们母子仨人放在火架上烤啊,域儿都是被逼的…可怜他自小受您教导长大,满心眼的以为您会替他打算好一切,到头来不想都便宜了他人…陛下,您就可怜可怜他们,饶他们一回。他们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一时糊涂,臣妾是他们的母妃,这一切的罪过就由臣妾一人来担着吧!”
说完,她就往柱子上撞。
事发突然,没有来得及拦住,她撞上柱子后缓缓倒了下去,额间鲜血模糊。
明帝似受到震动,怔了一会儿忙高声唤人。
一夜折腾,连贵妃没有死成,救醒后却是像变了一个人,哭哭笑笑状若疯癫。明帝听了宫人的禀报,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躺在龙榻上一言不发。
宫变来得快,去得无声。
心知肚明的朝臣们不露半点端倪,消息不灵通的完全不知道昨夜的惊心动魄。便是身历其中的佟锦素都有一些恍惚,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吗
明帝沉默了三天,这三中大小事务都由越千邑代理。宁康两王都未出现,朝臣们心中大致有了底。
皇权天下,向来瞬息万变。
半年以前,世人皆以为宁王会继登大宝,而太子只会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不值得一提。谁能想到仅是半年后,一切天翻地覆。
而如今,陛下病了,宁康两王明显被弃,或许大局已定。
缓过来的明帝下了一道圣旨,宁康两王都划了封地,即日启程去封地。封地一南一北,将他们隔开,从原本计划的三座城池缩减为一座城池。
静恩伯府上次已经降了爵,这一次虽无明旨喝斥,却有一道密旨送到伯府。旨意言明,静恩伯过世后,连家再无爵位。
这就是夺爵了。
连家众人惊闻,如丧考妣。
而连贵妃,对外宣称病重需静养,实则是幽禁了。在佟锦素看来,陛下对连贵妃确实是有情的。否则就凭连贵妃和静恩伯府以及两位王爷的所做所为,陛下完全有理由把她弄死。
自那日后,陛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倒不是药有问题,而是他的心理真的病了。
太子监国,朝中风向大变。
越千邑不急着清算宁王一派的官员,只是朝臣们都知道是迟早的问题。静恩伯被免朝,原先被连氏拉拢的世家开始频频向他示好,他冷眼看着。
沈尚书要告老的奏折已准,这一下有些人更是心有戚戚焉。一向中立的沈尚书都被弃用了,何况是他们朝中人心惶惶,人一心慌就越容易出错,越千邑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很多人。
一年以后,明帝身体沉痼,已是起不了身。
期间李嫔产女,朝中人员升降频繁,已是大换血。
拖了数月后,明帝终于驾崩了。在明帝死后的第二日,幽禁的连贵妃绝食而去。她的死,在后宫之中连个水花都未泛起,更别提现在的连家,压根不会站出来。
连家已不再是以前的连家,世人提起大多讳莫如深,唏嘘几句。
如今的封都,除了诚国公府,数得上名的世家便是佟家。太子监国两个月后,第一件事就是替佟家平反。当年佟家之所以获罪,是被连家诬陷。
佟家归京后恢复爵位,佟家大郎为昌德侯,佟三郎依旧领着禁军首领的职。身为太子妃的娘家,佟家地位超然。
值得贺喜的是,一直未娶妻的佟三郎也成亲了。新娘是佟锦素万万想不到的人,竟然是陈茵茵。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很是吃了一大惊,转而就替佟三郎高兴起来。
陈茵茵性情好,品性好,又比佟三郎小了十几岁。所谓老夫疼少妻,两人婚后很是恩爱。唯有一点让佟锦素不习惯的是,自己明明和陈茵茵差不多大,对方却成了自己的长辈。
而陈茵茵又是越千邑的表妹,辈份乱得不像样子。幸好皇家结亲不太讲究辈分,佟三郎是臣,称呼上以皇家名号尊之,倒也不显尴尬。
明帝驾崩又过三年,孝已守完。
守孝是越千邑自己提出来的,孝道大于天,朝臣们不敢有异议。只是各人心中都有小九九,新帝后宫唯有皇后一人,后宫空虚以待,大家都眼热得很。
至于从前的太子良娣,李家的那位四姑娘,并不在后宫之中。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然认了庆太妃为义母,成了新帝的义妹妹。新帝还封了她一个县主的名分,让她陪着庆太妃。
还有陈太后,身为太后竟然不想着提携娘家。原本大家以为陈家那位唯一的姑娘会进宫,不想嫁给了佟三郎。陛下后宫空成那样,妃位嫔位上都空无一人,这般好的时机任何人都不想错过。
朝臣们心思异动,请陛下选秀充盈后宫的折子飞一般地递了上去。陛下压着不发,不动声色。不想太后娘娘突然召命妇们进宫,敲打了一番,大意是妾室乱纲常,她深受其害,不想再看到后宫又出妖妃。
陈太后看着那些夫人们失望的眼神,心里明镜似的。陛下身子骨早年受了损,在女色上一定要严加克制,否则有损寿命。
儿子的命是最重要的,她现在只盼着邑儿身体不要出差错,锦素能生下嫡皇子。至于什么多子多孙,她是不敢想的。
再说皇孙多了又如何真正登基的只能是一个,多了反倒不美。
听说昨夜里儿子儿媳要了两回水,也不知是不是邑儿心急了。太医说邑儿这几年身体调养得很,或许正是要子嗣的好时机。
她转动一下佛珠,祈愿儿媳能趁着邑儿身体最好的时机赶紧怀上,那样她就安心了。
佟锦素亦是如此想的。
一场云雨过后,她偎在越千邑的怀中。眼下朝野内外安定,虽然她还是不喜欢宫内的局促,但现在他的后宫就她一人,也不就存在什么局促的了。
宫里的女人,不是长辈就是皇妹们,闲时串串门什么的,日子也好打发的很。连氏生的清阳和月城她是不愿意亲近的,她说的皇妹指的是锦瑟和李嫔所出的奶娃娃。
孝期已过,她觉得是该要个孩子了。
手不由自由摸在腹部,“现在日子安稳了,我觉得自己是时候生个孩子了。”
越千邑凤眸含星,略略一变。这个傻丫头,什么叫她以为是个时候要孩子了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最近几日如此卖力是为哪般
后宫空设,若无嫡皇子,母后势必会动摇。所以他们确实是弄出一个孩子来堵朝臣们的嘴和天下人的猜忌。
怪不得她这几日主动热情,一想到她情动时的模样,转身将她又压了身下。
灯影绰绰,摇曳跳动。
一室春意,交缠不休。
三个月后,皇后有孕的消息传了出去。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皇后在阵痛一天一夜后终于诞下龙儿。
大皇子百日宴上,被册立为太子。
多年以后,佟锦素看着依旧丰神俊朗又不乏帝王威严的男人,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男人真的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偶尔回想前世,都觉得恍如一梦。
仿佛她所有的人生,是从穿越过后才开始的。她有些明悟,或许老天爷让她成为佟锦素,就是因为她的幸福在这个异时空。
那个时空,她再也回不去了。
背景离乡也罢,天人永隔也罢,些许遗憾的背后,是她遇到了相守一生的人。
如此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正文完结了,还有一章番外,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