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三郎冷冷一笑, 悠哉地往前走几步,好让她看得清楚一些。
“十一年了, 我可是一日都不敢忘记李老夫人。不想李老夫人贵人多忘事,连我佟三郎都不认识了。可知这些年来, 我们佟家人是天天念着老夫人哪。”
什么佟三郎
常氏瞳孔猛缩着,心下大骇。眼前的男子比记忆中沧桑了, 也晒黑了, 可是那种让人讨厌的气势仍然在。
没错,确实是佟家的三郎。
“你…你是佟三郎,你怎么在这里”
“自是日夜念着李老夫人, 一日都不敢相忘,宁愿冒着性命之危也要来见李老夫人面,好算算我们之间的旧账。”
佟三郎的声音又冷又恨, 听得常氏心忽忽地往下沉。看着脸色灰败的儿子,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大。
“三郎说笑了,我们两家是姻亲,哪有什么账要算你远道而来,不如在家里住两日。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透露你的行踪。”
常氏一心想稳住他,她以为她有意示好, 佟三郎怎么着也会卖她这个面子。如今的佟家可不是过去的佟家, 佟三郎少不得还要停靠他们李家。
佟三郎大笑起来,“李老夫人真是热情好客,先将我安顿在府中, 困住我。然而再去通风报信,让人把人抓起来,对不对”
“三郎,你想哪里去了我们怎么会让人来抓你,你说是不是啊,大哥儿”
被亲娘点到名的李复儒还有一些恍惚,他总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像做梦似的。他闭了一下眼,睁开后佟三郎还在。
不是梦。
“三郎,我娘说得对,你回一次京不容易,住两天再走吧。”
佟三郎玩味地看着他,这个李复儒,事到如今还想装傻,真是够天真的。佟李两家,自大姐死后,已是死仇。
“李大人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了。我才说过不久的话,李大人就忘记了我来找你们,是来算账的,算一算你们逼死我大姐的账!”
常氏的心漏跳一下,面上血色尽褪。
“三郎,你听谁胡说的你大姐是自己自尽的,没有人逼她。她怕拖累了我们李家,她处处为我们李家着想,是我的好儿媳,是我们李家的恩人。”
“李老夫人,后面的话说得倒是没错。我大姐处处替你们李家着想,当起得好儿媳三个字。可是她虽然,你们李家却是坏透了根。你摸着良心问,你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真的不怕半夜我大姐来找你吗”
常氏身体缩了一下,眼神飘忽。
佟三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玩着手中的剑,“我这人向来没什么耐心,也不喜欢和别人掰扯什么,更不会对长辈动手。李老夫人到底年长,与我父母同辈,我不会为难你的。”
常氏闻言,大松了一口气。
“三郎,这就对了。自打你大姐嫁进来后,我是当成亲女儿一般的疼爱。她去世之后,我伤心了许久。可是看着年劝的三娘,还得打起精神来。你是不知道…”
“够了,给你颜色你还想开染房了!你做的那些事情,别以为神鬼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我说不为难你,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我只是不会自己动手而已。”
“你到底想怎么样”李复儒烦躁地低吼一声,看到佟三郎手中的剑,气势又矮了下去。
佟三郎看着他,“李大人何必如此心急,这件事情还得李大人来做。当年李老夫人用三娘来威胁我大姐,逼得我大姐悬梁自尽。今日我便效仿李老夫人,来一个以牙还牙。”
过去的十一年间,佟家人困在那蛮荒之地,如鱼陷泥潭怎么都脱不了身。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二殿下相助,他们佟家终于可以和李家好好清账了。
常氏猛烈摇头,“不…她不是我逼死的,是她自己寻死的…”
佟三郎充耳不闻,一字一字冰冷地道:“我佟家百年传承,在京中自有人脉。李老夫人,你若是想李大人继续为官,便以命相抵。否则你们母子打哪来回哪去,住你们的破屋子,每日里替人浆洗度日,你们看可好”
常氏浑身冰冷,如置身于冰窖之中。
这个佟三郎,好毒的心思。
“你说什么鬼话!你以为佟家还是以前的佟家,我儿是堂堂四品御史,岂是一个罪臣说罢官就罢官的。大哥儿,莫听他扇动,他就是想讹我们。”
佟三郎只是笑笑,并不分辩。
“李老夫人不信,我没什么好说的,咱们走着瞧。”他转过身,又回头道:“你们别想报官抓我,因为我现在就离开京城,没有人能抓住我。不过你们不要心存侥幸,我即使不在京中,也依然有法子兑现自己说过的话。”
说完,他这才大步出了屋子。
常氏身体一软,瘫倒在床,拼命喘着粗气。
李复儒神色莫名,看着她。
她心里一个突突,“大哥儿,你不会真信了他的鬼话吧”
儿子要是听信了佟三郎的话,那么会不会……不会的,大哥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会为了一个外人的话,就对自己这个亲娘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如此虚,儿子的眼神中那种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叫人害怕。身上的被子像没盖似的,她冷得浑身发抖。
“大哥儿…”
“娘,贞娘真是您逼死的吗”
“你胡说什么!你是不是听信了佟三郎的话我告诉你,他就是没安好心,他们佟家没有一个好人!他们是想害我们李家啊,大哥儿,你千万不能……不能相信他的鬼话啊!”
李复儒感觉自己都飘着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只知道,佟三郎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一定会说到做到。
他十年寒窗,为了出人头地日夜苦读。好在苍天不负,他凭着自己的能力中了童生、秀才、举人,再到探花。一举入仕,成了侯府的女婿。
一步步走来,不敢乱走一步。
到如今他已是御史,如果佟三郎真的用佟家百年的人脉来打压他,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还有之力。因为李家没有倚仗,没有靠山。
为什么
他这么努力的人,要承受自己不应该承受的东西
“娘,贞娘…”
“你别问了,大哥儿,你赶紧回去歇着吧。今天的事,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若是下次再见到佟三郎,我们立马报官。一个流犯,竟然偷偷回京,要是被陛下知道了,佟家哪里还有翻身之日,拿什么到我们李家来耀武扬威。”
常氏色厉内荏,越说越觉得自己想得没做。猛地一骨碌翻身坐起,盯着李复儒,嘴里喃喃着,“没错,就这么办。大哥儿,你去锦宁侯府,把佟三郎回京的消息告诉侯爷。我相信,侯爷一定会出手的。”
“娘,这能行吗”李复儒反应过来,觉得有些没底。没听说连家和佟家有什么过节,连家会帮他们对付佟三郎吗
常氏冷哼一声,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不说佟家和连家有什么恩怨,但连贵妃对佟贞娘是十分忌讳的。
当年,要不是连贵妃暗示自己,她哪里来的胆子逼死佟氏。她相信,连贵妃一定乐意替他们出手,收拾佟三郎。
佟三郎以为他们李家没有靠山,想弄垮他们李家,那不能够。
李复儒暗下了决心,要想对付佟三郎,还只能靠上锦宁侯府。以前是他傻,只想做朝中一股清流,没有和其他的同僚一样靠上连家。
要不然,佟三郎也不敢在李家放肆。
“娘,您快点休息吧,这事儿子心里有数。”
常氏这才算是放了一半的心,躺了下去,却是一夜辗转无法入睡。
且说李复儒寻了一个机会,见到了锦宁侯。锦宁侯最看不起像他这样迂腐的穷酸,明明靠女人起的家,却还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这些年,侯府不停拉拢朝臣,为何一直无意李家,还不是看透了李家带不来什么实质的利益。不过现在不比以往,便是虾米也不放过,当下十分热络,让李复儒十分得意。
等说到佟三郎进京一事,锦宁侯是瞪大了眼。
“佟三回京了什么时候的事”
“下官昨夜里见过他,不知他具体哪里回的京。”
“李大人,你这件事情办得漂亮。像佟家的那样的罪臣,突然回必是有所图。我一定禀告陛线上,全城捉拿。这事你立了功,我记下了。”
“能为朝中心忠,是我等身为臣子的责任。若不是碍于他是我的小舅子,我也不会求到侯爷这里。”
锦宁侯心下冷笑,这个李大人,还真是六亲不认,连自己的小舅子都举报。不过也幸好他是这么个人,要不然他们哪里知道佟三竟然不声不响回京了。
当然,这事他是不会先禀告陛下的。而是私下搜查,等捉到了人再说。
李复儒了却一桩心事,觉得浑身轻松。同时心里更加确信,要想保一家平安只有傍上连家。所以当锦宁侯留他一起吃饭时,他假意推拒了两下就应承了。
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外面快宵禁了,他才离开侯府。
酒气上头,坐在桥子上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到很多人在说话,还有一个女子的哭气。那女子哭得凄惨,好像还听到什么死啊活啊的。
他头疼欲裂,暗想着巩氏真是越的怠慢了。自打搬出原来的大宅子,巩氏比以前要惫懒多了,也没有从前的温柔小意,开口闭口就是银子。
为了晟哥儿名下的那些东西,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家宅不宁。
若是从前,巩氏哪里敢。想到如今李家过的日子,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早早依附了连家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大,他心烦气燥。
不想一盆冷水泼下来,他浑身一个激灵。
哭声戛然而止。
“侯爷,人醒了。”
随着人声响起,屋子里呼拉拉又涌进来许多人。李复儒勉强掀开眼缝,一看之下睡意全无,眼睛睁得老大。
这是哪里
他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在这个地方
侯爷,什么侯爷
他看到虎黑着一张脸的锦宁侯,还有地上裹着被单的女人。那女人头发零乱,脸都被扇肿了,只知道哭。
“侯爷…”
锦宁侯冷笑,“你还知道我是侯爷李大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把手伸到我的后院了!”
李复儒口瞪目呆。
锦宁侯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见,可是他怎么听不明白了的。什么后院,这里难道是锦宁侯府的后宅
“侯爷,下官不知道怎么回事……”
说话间,他想起身,却不想看到自己光着身子,脑子里立马嗡嗡作响。这是怎么回事零乱不整的女人,还是自己也没穿衣服…
难道…
不,他明明记得坐上了轿子的。
“侯爷…一定是有人陷害下官…”
“侯爷,妾昨天睡着了,不想这人进了屋子……妾以为是侯爷,就从了他……”那女人呜咽着,替自己辩解。
锦宁侯哪里听得见半个字,要不是李复儒是朝廷命官,他现在就让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竟然敢让他做龟公,李大人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是他连这事都忍得了,以后锦宁侯府还有什么颜面在京中立足。
“来人哪,捆上李大人,我要去陛下面前讨个公道!”
“侯爷,别……您放过下官吧,这都是误会。”李复儒急了,真闹了陛下的面前,他这辈子就全完了。
千万不能闹开,闹开了他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侯爷,您说……您让下官做什么,下官就做什么,千万不能传出去啊…”
锦宁侯眼珠子转了两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李复儒这人虽然无用,却有一个可以利用的地。毕竟是寿王妃的父亲,倒是可以……
“李大人,你我同朝为官,我实在是想不到,你竟然做出如此龌龊之事。要是我连这口气都忍了,传了出去天下人该如此耻笑我侯府。”
“侯爷,您说怎么办只要不传出去,把这事抹了,您让下官做什么,下官一定照办。”
李复儒一心想保住名声和官位,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礼义廉耻,什么清高气节,统统都抛在了脑后。
这样的人,在锦宁侯眼中,已经变成了一条狗。
他叹了一口气,“也罢,毕竟是丑事,传了出去都不好听。既然你喜欢这个女人,我便送给你了。至于今天的事,就烂在肚子里吧。”
“下官多谢侯爷,谢侯爷。”
“你可记得你说过的话,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
李复儒哪有不应承的道理,只恨不得千恩万谢以示忠心。
锦宁侯很满意,让人侍候他洗浴换衣,派了一辆马车亲自送他和那女子回李家。为了遮丑,只说那女子是府里的丫头,并未说是通房。
李复儒死里逃生,心有余悸,看也不看一眼那打扮妖娆的女子。
马车行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车夫说是前面堵了路,要等一会儿。他心情烦躁,恨不得立马飞回家中。
此时那妖娆的女子开口了,“李大人,何必心烦气躁,且静下心来,好好享受仅有的几天好日子吧。总归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无论你怎么折腾都是无用功。”
他顿时惊恐莫名,看向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