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人怀了身孕, 明帝赏了不少的好东西,让她好好养胎。这是自月城公主出世后, 宫里头一回听说有妃嫔怀孕。
宫外渐渐有了一种传闻,说李美人的龙胎是祥瑞。
初时, 明帝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钦天监的监正说是福星显现, 耀眼东方, 他这才上了心。一掐时间,福星出现的时机正是李美人承宠的那段时间。
是以,明帝对李美人这胎上起心来。
一时之间, 李美人恩宠不断,风头正盛。
连贵妃气得肝痛,好好的一道局, 不想落到这样的结果。不光是事情没成,越千邑干净脱身,一点嫌疑都没沾上,反倒是池儿沾上了。
这也就罢了,那个贱人竟然怀上了,藏得可真深。
偏偏就挑在中秋之夜抖落出来,定是谋划好的。难道是自己布的局被人识破了, 来了一个将计就计所以李美人和陈皇后是一伙的
她眼中惊疑不定, 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
自家亲哥哥那里都生了异心,若是再发生什么不利的事情,她连可用的人都没有了, 还拿什么帮域儿成事。
阴着脸沉思了许久,命人去请顾氏进宫。
顾氏自中秋宫宴后被锦宁侯狠狠训斥过,心里又气又恨。加上大女儿在她面前一番哭诉,她的心里疼得要命。
手心手背都是肉,小女儿也要进宁王府,还得打起精神来准备。侧妃不比正妃,不需要经过礼部,也不用钦天监算日子,匆匆备好了嫁妆就进了宁王府侧门。
那沈家的小姐和婉婷一起进的门,当夜里宁王是歇在婉婷的屋子里,这让她的心稍稍好受了一些。
连贵妃见了她,先是好声安慰,又说婉婷与娉婷一样,虽是侧妃实则不分大小。将来婉婷生的第一个儿子,记在娉婷的名下,视为宁王府的嫡长子。
这些话,顾氏也与大女儿商议过。大女儿一向懂事,再是伤心,还是以大局为重。他们锦宁侯府,不能失了宁王的心。
后来娉婷反倒来宽她的心。说以后姐妹在一起,就像在家一样,彼此都能照应得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婉婷进了府,自是与娉婷一条心。婉婷生的孩子也是娉婷的孩子,不分彼此。
“臣妇谢娘娘。”
“嫂子,本宫也是没有法子。娉婷不能生养,域儿不可能不纳侧妃。这几年,娉婷一直未能开怀,若不是本宫在陛下面前挡着,陛下早就替域儿指侧妃了。与其便宜他人,不如让婉婷进府,你说是不是”
连贵妃说得是实情,连娉婷嫁给宁王后一直没能怀上,若是搁在旁人身上,不说是陛下容不下,就是身为宁王生母的她也容不下。
要不是连娉婷是她的亲侄女,她就早给宁王纳侧妃了。
这几日,顾氏也想明白了。之前想着找个身份低的女子替娉婷生孩子,然后再去母留子,可终究和他们连家的血缘远了,哪有婉婷生的更稳妥。
“娘娘说得极是,臣妇心里明白,娘娘一向疼爱她们,所做的都是为了侯府好。”
“你明白就好,不枉本宫一番苦心。如今在这宫里头,本宫的日子是越发的艰难了,皇后渐渐起势,还有那个李嫔,陛下自打中秋节过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本宫的平宁宫了。这短短几日,听说后宫又多了两位美人。”
李美人怀龙嗣有功,已晋升为嫔。
连贵妃表情失落,顾氏却是心下不耻。顾氏和锦宁侯早就是表面夫妻,最是看不惯加贵妃这样一把年纪,还争风吃醋的女子。
说句不好听的话,陛下是天子,爱宠哪个宠哪个。贵妃娘娘到底年纪大了,哪里能和十几岁的姑娘比。男人都爱鲜嫩的颜色,自是哪个新鲜就尝哪个。
“娘娘,臣妇说句不该说的话。那李嫔别看眼下风头正劲,谁知道肚子里的龙种是皇子还是公主。若真是皇子,不过是个婴儿,如何与成年的皇子们相比依臣妇看,娘娘最紧要的替两位王爷打算,只要两位王爷好了,娘娘你要什么样的富贵没有。要是两位王爷不好了,纵是陛下再宠着娘娘,又有何益处”
连贵妃眼一眯,心下恼怒。
这个嫂子,真是越发的胆肥了,竟然指责她的不是来。
顾氏想是想通了,但心里还是有怨的,他们侯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贵妃娘娘与二位王爷。一旦有什么事,倒霉的却是侯府,怎能不让她心生怨恨,所以语气中的那丝怨气就带了出来。
连贵妃怒极反笑,“嫂子说得极是,是本宫想多了。你回去告诉婉婷,一定不能失了域儿的心,别再想着什么沈家的公子,赶紧怀上孩子才是正理。”
“娘娘…都是误传,婉婷和沈公子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因为之前两家有意结亲,她便与沈公子多说了几句话。现在她成了大殿下的侧妃,心里自是只有大殿下一人。”
连贵妃垂着眼皮,这话骗鬼去吧。她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女,能不知道是什么性情。分明就是对沈家的公子情根深种,念念不忘。要不是为了大局着想,她还不愿意一个有异心的女子弄到域儿的身边。
罢了,到底是娘家人。
“嫂子不用多说,本宫什么都知道。本宫之所以不介意,是真心疼爱婉婷这孩子。以后她只要安分地和域儿过日子,本宫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
“婉婷这孩子有娘娘疼着,臣妇是一万个放心。”
顾氏矮了气势,暗骂自己一直没忍住脾气,差点害了女儿。幸好娘娘是婉婷的亲姑姑,要不然这事还真说不清。好在娘娘念着情分,看着也不像是要追究的,她心里略为安了些。
姑嫂二人这才像以前一样,掏着心窝子讲了好些话。
顾氏在宫里呆足了两个时辰,才被送出宫。连贵妃在她走后,脸就冷了下来,一言不发地靠在锦榻上,神色未明。
安抚好了娘家,就只剩皇后和李嫔那里了。
李嫔怀的是祥瑞,她不敢轻易动手,更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无声无息就让李嫔流了孩子。她现在怀疑李嫔和皇后是一伙的,要不然怎么那么巧。
这个李嫔……
一个无根无基的宫女,突然就得了宠,被封为美人,而且还怀上了龙子。在此之前,她为何不知道宫里有这么一个貌美的宫女。
她越是往深想,越是觉得不同寻常。
太不寻常了,更不寻常的是,如此紧要关头。听说寿王的旧疾犯了,已去京外的庄子上养伤,同行的还有寿王妃。
如果不是最近事情太多,她会认为是一个特别好的时机。可是经过几次失败,她越发的谨慎,害怕这是皇后和寿王的阴谋。
越千邑和佟锦素此时已在京外的一处庄子上。这庄子三面环山,位置十分的清幽,是陈皇后赏给佟锦素的另一座庄子。
对于此次出京,佟锦素也是有些疑惑的。
多事之秋,他们不留在京里,跑到京外来做什么要是朝堂和宫里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鞭长莫及,万一……
可是转念一想,越千邑这个人一向有成算。他此时提出来庄子上,肯定是有他的原因。或许是留一个空档给连氏那些人,才好让那些人露出破绽。
这个庄子和之前那个庄子位置不一样,但却同样都是极好的。佟家传承数百年,不知积累了多少的财富,庄子自然都是精挑细选的。
庄子上的食材都很新鲜,对于越千邑这样惯会享受生活的人来说,自是让人备了一桌时令的野味和菌菜。
佟锦素看着他放松惬意的模样,心里绷着弦松了一些。
入夜后,庄子上来了一位客人,带着三个随从。
那男子年纪看起来不小了,一身的粗布衣裳,却难掩那眉宇之间的贵气。身量极高,不输越千邑,一脸的风尘仆仆,古铜色的皮肤配着俊朗的五官,十足一个硬汉。
越千邑将人请进屋,关上门。
男子含笑行礼,“微臣见过二殿下。”
转过头对着佟锦素,眼神中透着一股怀念,带着笑意,“这位想必就是锦素了,果然与大姐长得极像。”
佟锦素闻言,瞪大了眼。
男子含笑道:“我是你三舅舅。”
三舅舅
佟家三郎。
这个佟三郎,佟锦素在皇后的口中听说过两回,知道他曾救过幼年时的越千邑。能在宫中当禁军的,都是世家中出色的男儿。
如今一见,佟三郎当得起铮铮铁汉四个字。
“锦素见过三舅舅。”
“好,好,你都长这么大了。”佟三郎有些想摸她头的意思,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缩回了手。一别十一年,当年的小丫头都成了王妃了。“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你如今的模样,定会欣慰。”
佟家是获罪流放的,没有赦令怎么能回京
“舅舅此行可有人知道”
“自是隐蔽的,你放心。一路上有殿下的人照应,没有人发现。此次我回京,除了办一些佟家的事情,还有一件事情要了。”
佟三郎说完,看向越千邑。
越千邑飘然离开,像是避嫌。
佟锦素心下一动,三舅舅说的事莫不是与佟氏有关
果然,佟三郎让随行的两位妇人进来了。那两个妇人看起来年纪都与成妈妈不相上下,一进门就跪地给她请安。
“奴婢给姑娘请安。”
“你们快些起来。”
“她们是你母亲身边的近身人,当年你母亲把身边的人都遣散了。王老妈妈已经去世,这两位是你母亲当年的大丫头。”佟三郎介绍了两位妇人的身份,与佟锦素心里猜得差不多。
据成妈妈说,当年佟氏身边的人放出去后,再也没露过面,也没有人再见过。原来都去找老主子了,怪不得没在封都出现过。
两位妇人自己介绍了,一位名叫兰香,一位名叫竹韵。她们都已经嫁人生子了,一直谨守着旧主的托付,不敢在京中露出。
“听闻姑娘已是王妃了,奴婢们都欢喜得不行,定是夫人在天之灵保佑姑娘…”兰香抹着眼泪,泣不成声。
佟三郎一个大男人,提到自己的姐姐,亦是一脸的动容。
“当年你母亲之死,另有隐情。这么多年来,她们记着你母亲的托付一日都不敢忘记。好在老天有眼,终于拔云见月,你脱离了李家,那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兰香和竹韵擦干泪水,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佟锦素早就猜到佟氏之事没那么简单,可是亲耳听到,心中还是难免悲凉和难过。她身为佟氏之女数月,恍然间自己都会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原主。
佟家获罪后,家产被抄,全家人被流放。按理说,这样的事情古往今来并不鲜见。保住了性命,再徐徐图之,短则三五年,迟则数十年,说不定会有翻身的机会。
即便不能再重回京中,却也无性命之忧。陛下的怒火,并未涉及佟氏旁支,出嫁女也不会受到牵连。
然而常氏却不这么想,在常氏看来,什么都不比上自己儿子的前程重要。当初娶佟氏,就是看中了昌德侯府的威望和地位。佟家倒了,他们李家可容不下一个罪臣之女占着嫡妻的位置。
佟氏看透了李家人的薄情,自请和离。
这样的罪臣之女,常氏自是恨不得早点撇清关系的。可是她低估了李家人的凉薄程度,常氏是想不要她这个儿媳,却不愿承担别人的猜疑和指责。
于是常氏想了一条毒计,逼得佟氏自尽。在常氏看来,佟氏不愿连累夫家而选择自尽,既赢得了赞誉又保全了李家的名声和体面,是最完美的办法。
佟氏性情外柔内刚,但是她再坚强也是一位母亲。母女连心,她不能为了自己而牺牲自己的女儿。
常氏之毒,毒在丝毫不顾念血缘之亲。她威胁佟氏的筹码就是原主,原主是李家女,佟氏纵使和离了,也带不走原主。
所以只要佟氏敢和离,常氏就弄死原主。后宅之中,夭折一个女童是极为寻常之事。常氏身为祖母,真要动手,原主毫无反抗之力。
相反,如果佟氏答应自尽,全了李家的颜面和李复儒的前程,那么原主就一直是李家女,自是能活着长大。
那样的艰难抉择,佟氏没有选择。
为了女儿,佟氏只能自己去死。在死之前,她做了一些安排。她知道,只要她一死,侍候她的那些人要是还留在李家,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于是遣散了身边的人,发还有卖身契,并将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的心腹。兰香和竹韵都是极得佟氏信任的人,佟氏交待过,原主一日未出嫁,这个秘密就一直不能见光。
听了这段秘辛,佟锦素仿佛能看到那个悲伤绝望的女人,是怀着何等痛苦的心情在极短的时间内替自己的女儿安排后路的。
包括这段往事,包括成妈妈留着信。
这些安排,原主一个都不知道。
她的心中涌起强烈的悲伤,替佟氏悲哀。
佟三郎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事,却还是和初闻时那么的悲痛欲绝。若不是佟氏落难了,那李家老夫人怎么敢如此作践他的大姐。
大姐顾忌着外甥女,嘱咐知情的人隐忍,他们也只能照办。
“锦素,如今你不是李家女,是我们佟家的人,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佟锦素深吸一口气,坚定地道:“自然是血债血还,迫害我母亲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亲自替她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