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不见命妇夫人们, 然而对于自己的娘家诚国公府却是例外的。诚国公老夫人年纪大了, 行动不便,极少出门。宫规森严, 她受不住那些礼节, 已很久没有进过宫了。
但是女儿到了宫外, 做母亲的思女心切, 自是要来看一看的。诚国公夫人和陈茵茵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颤危危地进了寿王府的门。
要不是碍于君臣有别, 陈皇后早就到门口去迎接了。饶是不能出门迎接,人却是早早等在二门处, 引颈期盼。
母女相逢, 各自眼含热泪。
寿王府的大门一关, 陈皇后再也忍不住, 接了陈茵茵的手亲自扶着老夫人。老夫人推脱不掉, 情急之下连连摇头。
“皇后娘娘,使不得。臣妇还未行礼,这于礼不合…”
“母亲,我是您的女儿。女儿不孝, 不能常回家看望母亲, 已是心里难安。您就由着女儿一回,让女儿这样扶着您, 尽尽孝心。”
陈老夫人泪花泛着,反手拉着自己的女儿。
“好,好…臣妇遵皇后娘娘旨意。”
身为晚辈的越千邑和佟锦素自是和陈老夫人及诚国公夫人见了礼, 碍于君臣之别,陈老夫人和诚国公夫人都侧着身子,不敢受他们的晚辈之礼。
陈老夫人的眼神一直盯着越千邑,看得仔仔细细,生怕眨一下眼人就没了一般。越看越是高兴,眼神中带着怀念。
“殿下这模样,倒是与老国公年轻时有些相似。”
陈皇后闻言,也看向了自己的儿子,点头,“母亲说得没错,邑儿确实肖似父亲。女儿在闺中时,常听人夸奖父亲,说父亲年轻时长相何等出众。每每出行,都有世家贵女不顾矜持,当街送香囊。”
“可不是嘛,那时候人人都说能进国公府门的女子,必是万里挑一的。我性子野,在娘家时成日与你舅舅们一起,不是上山打猎,就是舞刀弄枪。你父亲上门求娶时,我还以为是做梦呢。”说起往事,陈老夫人的脸上露出少女般的神情。
诚国公夫人打着趣,“儿媳当初可是听着父亲和母亲的事情长大的,真真是羡慕坏了。”
老诚国公一生只得陈老夫人一妻,别说是妾室,便是通房都没有一个。刚成亲时,世人都不看好,都说陈老夫人配不上老国公爷。老国公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等回过神来自是会喜欢温柔小意的美人。
可是后来证明,那些人都猜错了。
诚国公夫人嘴上的羡慕是实实在在的,哪个女子不想丈夫独宠自己一人。想到自己的丈夫,现在的诚国公,她眼神黯然。丈夫虽对自己这个嫡妻敬重有加,在女色上也不沉迷,可是后院里实实在在是有几个妾室的。
她心下叹气,自己真是太贪心了。像国公爷这样的男人已是难得了,总好过一些宠妾灭妻的男人,完全不顾嫡妻的体面,同着妾室胡闹,弄得满府的乌烟瘴气。
说话间,一行人已进了厅堂。
落了座,自是一番感慨。
陈老夫人许久未见女儿,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几次欲言又止。陈皇后看在眼里,淡淡瞄了一下在座的晚辈。
“茵茵还是第一次来王府吧,让你表嫂带你好好逛逛,不用陪着我们大人说些无趣的话。”
闻音知意,佟锦素立马顺应下来,带着陈茵茵离开了。
自打上次见过面,佟锦素对陈茵茵的印象很是不错。两人慢慢行走着,互相问候了一下彼此的近况。
“传出殿下腿疾有治的消息时,父亲特别的高兴。”
不用细说,佟锦素也能想象出诚国公的开心。诚国公府这些年越发的低调,世人提起京中世家,首先想到的就是锦宁侯府。
而以前世家之首的诚国公府,渐渐没落。就连诚公国本人,也只在例朝时去点个卯,极少参与到朝中之事。
在外人看来,诚国公府是在避锦宁侯府的锋芒。连贵妃有圣宠,宁王和康王已经长大成人。大家都心照不宣,将来的储君一定是宁王。
如此情形之下,诚国公只能小心谨慎,不敢有任何的差错。然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寿王好了,诚国公府自然会有所行动。
“王爷身体大好,我们大家都高兴。”
佟锦素说着,与陈茵茵会心一笑。
陈茵茵平时朋友不多,诚国公府一味低调,她又是一个庶女。有地位的嫡女不屑与之相交,身份低的又不敢和她相交。是以,她极少有这样的机会。
“表嫂可还记得连二姑娘”
佟锦素自是记得的,那个可以说齐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连家的嫡女,连贵妃的亲侄女,宁王妃嫡亲的妹妹,怎么可能会忘
“我许久不闻外面的事,上次见连二姑娘还是在宫。连二姑娘对我生了一些误会,闹得很是不开心。”
她轻描淡写,陈茵茵是清楚原由的。
“那事怎能怪表嫂,真想不到连二姑娘是那样的人。自那件事情之后,沈家的大公子被沈尚书送走了,说是去游历。连二姑娘最近鲜少出门,别人都说她情系沈大公子,终日郁郁。连夫人想替连二姑娘议亲,无奈连二姑娘誓死不从,听说都闹上绝食了。”
连婉婷一颗心都在沈珽的身上,在她看来,京中的世家公子没有一个能与沈珽相提并论的。没有沈珽,她绝不将就其他的男人。
连家的事,本来是露不出来的。
也不知怎么的,这次好巧不巧被一个下人给说漏了嘴。这下满封都的人都知道连家的二姑娘为了沈家的大公子要死要活的,锦宁侯府丢了一个大脸。
对于连婉婷那个人,佟锦素无感。
“缘份这东西,玄之又玄,许是他们暂时没有缘分吧。若真是有缘,日后沈公子归了京,说不定连二姑娘就能如愿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明显人都知道沈尚书此举意味着什么。
“还是表姐通透。”
两人随意地走着,突然听到琴声悠扬,丝丝入耳。
陈茵茵有些尴尬,表嫂娘家的四妹妹也在府中,还被封了孺人。这琴声莫不是李孺人弹的她虽是庶女,却也不太喜姨娘们的一些做派。
弹琴引人,向来是妾室惯用的手法。
她原想着,只当没有听到。
没想到,佟锦素停了下来,仔细辨别着琴声方向,问成妈妈,“这琴声可是从西边传来的”
“应该是的。”成妈妈暗呸一声,定是留月阁的那位玉姑娘。前些日子听说安分了,看来还是心不死啊。
“琴弹得不错,哀哀愁愁的,凄凄怨怨的,男人听了一定喜欢,心生怜爱。”
“王妃,要不老奴过去说一声。皇后娘娘还住在府上呢,就怕惊扰了娘娘的凤体,咱们王府可担当一起。”
佟锦素微微一笑,“人家兴许正是知道娘娘在府中,才来这么一出呢。不闹出点动静,娘娘怎么知道有她这么个人”
成妈妈不解,“那就由着她这么闹着”
“由着她呗,看她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陈茵茵暗自咂舌,“表嫂半点不生气吗”
妾室如此卖弄,当正室的怎么会一点都不在意看表嫂的表情,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到底是对王爷有信心,还是自己有底气
“我生什么气男人们喜新厌旧,爱好美色,不是女人们想拦就能拦得住的。反之,若是一个男人心里眼里有你,便是无数个美人送到他的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还会替你清理那些个碍眼的。”
“就像我祖父一样。”
陈茵茵若有所思,看了佟锦素一眼。
佟锦素笑意加深,“没错,老诚国公那样的人才长相,又是堂堂国公,他要是想纳妾,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可是他一生只得老夫人一人,足以说明情到深处,外人是无法挤到两人中间的。”
“所以表嫂你就就由着孺人闹……”
“不是锦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听到不是李锦瑟,陈茵茵替她松了一口气。
佟锦素失笑,“这个女人摆明是想弄出些动静来,她真闹得起来,也是她的本事。”
玉姑娘算盘打得好,此举是想让皇后娘娘知道府中还有自己这么一个人。自己可是王爷亲自接到府里来的,王爷对自己肯定是有情的。
以前王爷身子不好,不与她亲近,她也不急。可是现在王爷都好了,还没找过她,她就着急了。她觉得一切都是王妃善妒,从中阻着,要不然王爷早就来看她了。
再者就是她出身不好,上不了台面。要是得见得皇后娘娘,得了一两句称赞,以后她在王府也就能站得住脚了。
幽幽怨怨的琴声没有召来府中的任何一个主子,反倒是把胡妈妈给召来了。胡妈妈人高马大,虎着脸一脚踢开了院门。
“来人哪,把琴给我砸了,把玉姑娘扶进屋里。”
“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就是个奴才…”
“玉姑娘,得罪了。我是个奴才我知道,可你是什么你不知道。我劝你啊,以后安分一些,我们王妃看在你听话的份上,自会替你找个好人家。你要是再闹,恐怕就得从什么地方来回什么地方去了。”
玉姑娘小脸一白,回去不可以的。
她咬着唇,狠狠哼了一声,甩开下人的手,扭着腰进了门,“嘭”地一声关上门。
胡妈妈冷眼瞅着,这么个小蹄子,还想到皇后娘娘面前露脸,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明白自己身份的人,都是蠢货。
自己差点就犯了蠢,现在她是看明白了,再也不敢造次。收拾了玉姑娘,到那边去赴了命。派她来的人自然不是佟锦素,而是越千邑。
那边佟锦素和陈茵茵逛了一大圈,看到陈老夫人身边的妈妈出来寻她们,佟锦素就知道可以回去了。
两人走在前面,那老妈妈跟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走姿,微微皱了一下眉。
趁着陈老夫人休息的时候,低声耳语几句。陈老夫人疑惑地皱眉,“你可是看清楚了”
“老奴这双眼,老夫人还不信吗王妃和咱们大姑娘走在一起,两人的走姿一样,分明都是未经人事的姑娘身。”
“……寿王以前身子不行,眼下才刚好不久,未行房也是说得通的。加上这次遇刺受伤,许是还未来得及…”
“老奴想也是。”
陈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寿王还是早些有嫡子的好,这样在陛下的心中也多了一份筹码。只是这事急不得,也轮不到她一个臣妇提醒。
临别的时候,陈老夫人终于没有忍住,悄悄告诉了陈皇后。陈皇后也有些吃惊,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儿子媳妇没有圆房。
做为一个婆婆,虽然贵为皇后,但是该提点儿媳的自然要提点一番。是以,佟锦素被她召来后,见她屏退宫人,很是纳闷。
“这里没有外人,本宫说话就不绕弯子了。你是贞娘的女儿,贞娘与本宫在闺中交情匪浅。你能和邑儿结成一对,本宫很是欢喜。邑儿之前身子不太好,眼下却是没什么大碍了。那伤口,本宫亲自问过毛太医,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大碍。”
“王爷身子金贵,小心些总是好的。儿臣觉得,毛太医说是无大碍,王爷的身子也得好好养着。”
陈皇后自是赞同,“你说得没错,邑儿的身子自是最重要的。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本宫问你,你与邑儿可有圆房”
佟锦素的脸“轰”一下,红透了。
“王爷早前身子不好,儿臣不敢冒险。后来身子是好了,可是事情接二连三,这会儿王爷身上还有伤…”
言之下意,错不在她,她根本没有机会啊。
“本宫知道,邑儿伤在手臂,不妨事。等下会有嬷嬷来教你,你到时候自然知道应该怎么行事。陛下膝下唯有三位皇子,还未有皇孙…”
佟锦素明白陈皇后的意思,谁先诞下皇孙,谁就多了一份筹码。古人极重子嗣,尤其是帝王之家。
只是她没有想到,皇后竟然如此着急,都不管王爷手臂上的伤了。
等见到了陈皇后口中的那位教人事的嬷嬷,她这才知道皇后的意思了。敢情是要她在上面动,这样王爷省力,自然不会扯到伤口。
她脸胀得通红,面对嘴里说得艳靡,脸上却如一潭死水的老嬷嬷,简直不知道是羞还是恼。
老嬷嬷说得极为详细,她要如何挑逗男人,如何让男人动情,还有到时候如何做才能顺利圆房。每一个细节都说得十分的露骨,步骤都替她算好了。
她看着老嬷嬷那张刻着皱纹的脸,实在是看不出来这个老人是身经百战,还是见得太多,才能如此一脸无波地说着男女交合之事。
“王妃,可是听仔细了”
“听明白了。”
老嬷嬷点头,“那王妃能否讲一遍”
佟锦素瞠目结舌,脸上的热气竟然慢慢散去了一些。好吧,在老嬷嬷的眼中,这不是什么艳事,而是工作。
既然是工作,自然是不能忽略每一个步骤。
传授的人认真,事无巨细。佟锦素吐了一口浊气,也认真对待起来。抛开心里的羞涩,把步骤重复讲了一遍。
老嬷嬷很满意,脸上的皱纹有所舒展。
“王妃是奴婢见过极聪慧的人,奴婢是宫里专门教醒事宫女的。皇后娘娘怜爱王妃,没有从奴婢手下要人,还望王妃能体谅娘娘的一片苦心。”
醒事宫女,指的就是皇子们在成人后,专门引导皇子们通晓男女之事的宫女。一般这样的宫女都是精心教导过的,是皇子们的第一个女人,大多都会留在皇子们的身边,占有一席之地。
皇后直接越过这个环节,佟锦素确实是有些感激的。陈皇后能做到这一点,说明是一个比较开明的婆婆。
“嬷嬷说得极是,母后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铭记在心。你放心,你教我的东西,我都记下了。”
老嬷嬷行了一个礼,恭敬地告辞了。
到了夜里,佟锦素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鼓起勇气说了白天的事情。包括陈皇后的谈话以及老嬷嬷的教导。
越千邑听完,脸色没什么变化。
“母后想多了。”
这话怎么讲
她心里有些淡淡的失望,她还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虽然没有浓到不可分割,但应该也是更进一步的时候了。
没想到是她一厢情愿,她这边火烧得旺旺的,他那里却是冷冷清清。
“父皇不会因为本王膝下有嫡子,就会多一分考虑。相反,本王真要那个位置,也不会拿自己的骨肉去铺路。”
帝位之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拿自己骨肉顶事的做法,不正是父皇以前对他做的吗他深受其苦,自不会有利用自己骨肉的念头。
“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了。”
如前几日一样,就寝后两人各自占着床的一边,相安无事。佟锦素捂紧寝衣,天知道自己还隐约有些小期待,不仅好好洗浴了一番,还特意换了一件艳丽的鸳鸯戏水肚兜。
敢情这一切,都白瞎了。
心里除了那一丝失望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羞恼,自己这样不顾矜持地送上门,他竟然无动于衷。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可以说得上是无声的羞辱。
外侧的男人似乎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着阴影,看起来俊美无害。他明白母后的苦心,也看得出她眼里的那一丝犹豫。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他真的要了她,恐怕在她看来,一切都不是出于自愿,都是被逼迫的。他不愿意这样草率,也不愿意委屈她。
两人各怀心思,一夜无话。
翌日,成妈妈来收拾床铺时,依然难掩失望。这都多少天了,王爷手臂的伤看着都没什么大碍了,怎么两人还不圆房
主子们不急,下人们只能干着急。
正院里没有换洗的被单,自然瞒不过皇后。很快,佟锦素又被陈皇后召见了。
陈皇后眉眼不抬,垂眸细饮着茶水。晾了她有一刻钟,才慢慢地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她一脸羞愧,起身跪下。
“母后,儿臣无能。昨夜里照着嬷嬷教的做了,可是王爷他…没有任何动情的迹象…”